時至今日,太守也早已反應(yīng)過來,這位不是什么中樞的人,在他之后也沒什么援兵。
但他并沒有拆穿,因為對方真的是帶著他們在一起浴血奮戰(zhàn),跟著他一起來的幾百弟兄,如今死的死,傷的傷,還能戰(zhàn)斗的也就百余人了。
不管他到底是何身份,這位太守大人都不打算再有絲毫的追究。
“將軍,你走吧,趁著今夜,帶著你的弟兄們離開!
太守輕聲開口,“本官身為太守,守土有責(zé),張都尉亦有職司在身,而你,卻不欠這里什么!
蒙面將軍已經(jīng)記不起這是第幾次搖頭了,他看著太守,“我的確沒有職責(zé)一定要守在此地。但我亦是大夏子民,東方平勾結(jié)外族犯我河山,凡大夏子民皆有奮起抵抗之責(zé),皆有為國捐軀之志,何來退卻之理。若能死在此間,以全忠義,亦不枉來此人間走上一遭!
他緩緩起身,撐著城頭,眺望著城下,伸手遙指著那燈火明亮的連綿軍營,扭頭對二人道:“既然注定要被咬死,咱們死之前,再搏一把,也崩下這逆賊一顆牙來如何?”
“好!干他娘的!”
“對,入彼母之!老夫雖一書生,亦不能輸了豪氣!”
話音一落,三人相視一笑,豪氣頓生。
黃泉路上,有英雄同道相伴,雖死何懼!
三人又商議了些事情,正準備各自下去準備,忽然一個軍士連滾帶爬地沖了過來。
“大......大人,將......將軍,援兵......援兵來了!”
三人猛地一愣,旋即臉上都露出由衷的喜色。
能活著,沒人想死。
哪怕那位蒙面將軍也不例外!
城門緩緩打開,一支兩千人左右,風(fēng)塵仆仆的精銳騎兵,進了殘破的常山郡城。
而當(dāng)瞧見領(lǐng)頭的那位將軍時,城中士紳百姓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蒙面將軍登時神色猛變,一個沒站穩(wěn),竟差點跌坐在地,幸虧張虎頭眼疾手快,將其一把拉住。
率領(lǐng)先頭騎兵,日夜兼程一路趕來的夏云飛翻身下馬,將太守扶起,“尊駕以孤城擋叛軍鐵騎竟達五日,令人嘆為觀止!于國朝大局功莫大焉!如今援兵既到,后面還有大部人馬,尊駕可無憂矣!”
原以為會令對方無比欣喜的言語,卻得到了太守稍顯古怪且遲疑的回應(yīng)。
對方湊近了苦笑道:“將軍無需誆騙,您能來就行了,至于援不援兵的,不重要。有了您這兩千勁卒,我等有信心再將賊人攔下幾日!
夏云飛一愣,無語道:“我誆騙你什么?”
說著就從取出了中樞的文書和將印,以及一封來自州牧府的書信,核驗過后,確認了這真的是朝廷援兵之后,常山郡太守差點高興得蹦起來。
他歡天喜地地準備去忙活接風(fēng)洗塵的各種事情,不想夏云飛卻直接拒絕,囑咐人安排士卒歇息之后,便帶著三人一起登上了城墻,將城防完完整整地巡視了一遍,又直接在太守府召集眾人議事。
“兄臺,你怎么了?”
走進太守府,張虎頭終于發(fā)現(xiàn)了自己這位新認識的好兄弟的不對勁,開口問道。
蒙面將軍搖了搖頭,“沒事,只是驟然放松下來,有些累著了!
你蒙誰呢,找理由也不知道找個好點的......張虎頭心里嘀咕,正要說話,一旁卻走來一個壯漢,“張都尉,在下夏將軍親衛(wèi),能否容在下單獨與這位將軍說兩句?”
張虎頭面露猶豫,卻沒想到蒙面將軍此刻卻仿佛放下了什么一般,重新站直了身子,擺了擺手,“張兄且去,我與他是舊識!
待張虎頭遠遠走到一旁,陳富貴輕聲道:“臨走之前,公子說,若是能在此間碰見您,托我給您帶句話!
“什么話?”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過去了的,就過去了,至少在他,和他身邊人那里,都過去了。至于未來如何,一切都取決于您自己!
陳富貴頓了頓,接著道:“既然您能來此,便說明您做出了正確的選擇,他更是做出了正確的決定!
蒙面將軍沉默片刻,“好。”
“另外問一下,如今閣下叫什么名字?”
蒙面將軍深吸一口氣,“謝崇升,字承恩!
陳富貴抱起雙拳,躬身一禮,“謝將軍,辛苦了!我佩服您!”
謝崇升,或者說叫蕭鳳山,這個曾經(jīng)跨過山和大海,也穿過人山人海,曾經(jīng)擁有著一切,又轉(zhuǎn)眼都飄散如煙的人,此時此刻,竟因為一句輕飄飄的感謝和敬意,有一種鼻頭發(fā)酸的感覺。
片刻之后的堂中,當(dāng)蕭鳳山和張虎頭一起走向了太守府的正堂,夏云飛已經(jīng)親自站在臺階之下迎接,朝著二人抱拳一禮,“辛苦了!”
蕭鳳山心頭的擔(dān)憂盡去,此刻竟是覺得從未有過的輕松。
一切就仿如當(dāng)初跟著無當(dāng)軍,跟著姜二哥在北疆征戰(zhàn)時那般,簡單而熱血。
眾人進了屋子坐定,被請到主位上的夏云飛沒有謙讓,而且作風(fēng)也很直接,沒有客套便開口道:“大部主力在我們身后,本將率輕騎先行,原以為戰(zhàn)火已經(jīng)燒到了州城,但不曾想到了州城一聽,你們竟然將敵軍死死擋在了常山郡,本將既喜且憂,生怕你們沒擋住。于是不作停留,直接奔襲而來,幸好還來得及!
他的臉上露出由衷的欣賞,“你們放心,本將帶著陛下將令和中樞政令,已經(jīng)讓州城立刻調(diào)撥糧草兵員,在常山郡之后敵軍南下的道路上布下層層防御。常山郡在你們手上沒丟,如今本將到了,更不會讓他丟了!”
“我們此番不求速勝,只求先牢牢拖住叛軍,為朝廷的平叛和征調(diào)兵員贏取時間,時日一長,叛軍鋒銳盡去,我朝廷準備齊整,則大事無憂矣!”
太守聽得十分高興,先前的殊死抵抗,頑強奮戰(zhàn),終于收到了成效,若是能守住此城,陛下和中樞必有褒獎啊!
張虎頭也開心得很,既為可以得到大大的軍功,更為不必為國捐軀。
唯有蕭鳳山平靜道:“夏將軍,你此番帶來的都是精銳騎兵,其中似乎還有些更精銳的無當(dāng)軍,明日叛軍來攻,若是都消耗在守城之上,豈不浪費?更何況敵人如今只是懈怠了,但既得知今日城中來了援軍,必會放出游騎,屆時沒有己方騎兵保護接應(yīng),步軍如何安穩(wěn)入城?”
這話一出,眾人的臉色都是微微一變。
沒有人責(zé)怪蕭鳳山不識時務(wù),壞了興致,因為戰(zhàn)場廝殺,一著不慎就是身死道消的下場,誰也不得不慎重。
而他說的話也極有道理,讓這些精銳騎兵去守城跟對方拼消耗,那簡直就跟拿著削鐵如泥的寶劍去犁地一般,暴殄天物!
尤其還是在這種每一個兵員都無比緊張的關(guān)頭。
最關(guān)鍵的是,如果對方得知了援兵到來,本就處在發(fā)狠邊緣的他們,說不得就要畢其功于一役了,若是再來一次先前那般不眠不休地連夜攻城,屆時,這兩千人只不過就是多填進去的人命罷了。
而比起城中的太守和都尉,曾經(jīng)跟著無當(dāng)軍歷練過,又曾在汜水關(guān)前親身感受過精銳騎兵沖擊戰(zhàn)術(shù)之厲害的蕭鳳山更知道這兩千包含了部分無當(dāng)軍的騎兵的珍貴。
那是扭轉(zhuǎn)戰(zhàn)局的希望,要想真正抵擋包含了北梁騎軍和雨燕鐵騎在內(nèi)的敵軍,沒有這支能夠匹配得上的騎兵,在這狼牙州的平原上,他們就永遠只有被動挨打的份兒。
瞧著眾人瞬間愁眉苦臉的樣子,夏云飛微微一笑,“謝將軍這個問題提得很好,本將領(lǐng)著先鋒在來路之上也曾為此憂慮過,好在有了個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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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山郡城對面,中軍大帳之中,氣氛壓抑而緊張。
幾個對東方平忠心耿耿,甚至不惜拋下一家老小跟著他起事的副將們都是一臉怒容。
“殿下!不能再這么下去了!再這么打,我麾下兒郎都快打沒了!”
“是啊殿下,這常山郡雖然重要,但我們也不是非要拿下不可,他們就這么點兵,隨便留下個一兩千人,咱們繞遠路沖進狼牙州也是可以的!”
東方平抿著嘴,并不為下屬們的激動而動怒,“道理我們先前已經(jīng)說過了,孤也想領(lǐng)兵直入中京,陳兵汜水關(guān)下。但問題是,如果我們不能保障后路,大軍的糧草如何計?一旦后路斷絕,我等又如何回到雨燕?”
他嘆了口氣,“不是孤要死磕這個常山郡,而是常山郡一旦不打,或者沒打下來,后面的人就有了信心,也就有了抵抗的意志。如果那樣,哪怕我們縱橫鄉(xiāng)野,但一座座城池都不在我們手上,這地盤能算我們的嗎?”
“就如在雨燕州,一切都講究一個大勢,當(dāng)我們席卷而來,州城也在我們的謀劃之下投降,其余各郡縣還有抵抗之志嗎?這才能數(shù)日之內(nèi),席卷全州。如今進入狼牙州第一步就失敗的話,狼牙州還會那么好打嗎?”
“為今之計,只有破城,不惜一切代價破城,破城之后,大掠三日,以饗士卒,老幼皆屠,以震旁人,而后狼牙州才能有望風(fēng)而降,不敢抵抗之局面!
眾人雖然有人覺得,打不下常山郡城,不代表打不下其余郡城,而且直奔州城,說不定還能一戰(zhàn)而定,但是既然自家主帥兼殿下已經(jīng)發(fā)話了,身在軍伍,基本的令行禁止還是有的,大家便也不再說什么。
一個馬臉漢子緩緩道:“殿下,末將有一事,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一個糙漢看了看身邊人,“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