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副使的神色都有些凝重,原以為此行不過是挾大勢壓人,順風順水,卻沒想到南朝態(tài)度如此強硬,而南朝派出的迎賓更是白云邊這種大殺器,此行要達成目標怕是不容易啊。
“怎么?怕了?”
薛文律挑了挑眉,輕聲開口。
耶律文德開口道:“世子,這白云邊如此厲害,我等接下來恐怕有得難了!
薛文律淡淡一笑:“那又如何?他是能讓東方平暴斃,還是能讓慕容虎撤兵?大勢在我,優(yōu)勢在我,一點口舌之利,又能如何?”
他眉頭一挑,笑容玩味,“更何況你們怎么知道我今日就是真的輸給他了而不是讓他以為他贏了呢?”
元文景神色一動,“是了,世子殿下素以機變鎮(zhèn)定聞名,又豈會輕易因為鎮(zhèn)南王之事而動怒!
耶律文德恍然大悟,看著薛文律,“世子,您是說您是故意的?”
“倒也不全是。若是白云邊是個庸才,我不介意讓他自取其辱,不過他既有幾分本事,我便讓他和南朝中樞以為他們自己贏了,順便誤導他們一下!
篤篤篤。
敲門聲響起,一個親隨過來,遞上一封帖子。
“世子殿下,成大人遞來帖子,說晚上酉時在城中鳴玉樓設宴為殿下和諸位大人接風!
薛文律負手起身,“準備一下,看看南朝今夜又有什么花樣吧!”
鳴玉樓,作為中京最頂級的酒樓,只是在東方明上臺后的那一小段時間,有過短暫的些許沉寂,便又在東方白撥亂反正之后,迎來了更大的爆發(fā)。
作為只有吃喝沒有玩樂的純粹酒樓,在這中京城中,能取得這樣的成就,不可謂不傳奇。
薛文律站在樓前,在四周人或艷羨或驚艷或好奇或敵視的目光中,負手仰望著鳴玉樓壯觀奪目而又不庸俗的門樓。
當從一路陪同他們而來的鴻臚寺卿口中得知這只是一個門樓而不是真正的待客之樓時,饒是他在北梁位高權(quán)重,該享受的都享受過,也不禁暗自有幾分咋舌。
“久聞南朝繁華,今日一見著實令人開眼。”
鴻臚寺卿捻須而笑,帶著幾分驕傲,“若論及風物,我朝確是略勝貴國!
薛文律嗯了一聲,“我大梁苦寒,有些金銀財帛,也都用于士卒軍伍之上,這類奢華確實在梁都都罕有!
鴻臚寺卿的手一僵,神色登時變得幽怨起來,我好心好意接待你,你非要這么玩是吧?
“貴使這句話有水平,相比起來,成大人這句話就失了下乘了!”
白云邊的聲音伴隨著他的步子,在一旁悠悠響起。
他走到場中,朝著薛文律一拱手,“藏富于民,克制私欲,供養(yǎng)軍伍以彰國力,此乃正道。攀比奢華,難得長久,貴國君臣這般操行,本官佩服!”
北梁眾人既懵逼又狐疑地看著白云邊,搞不懂這位上午還來勢洶洶,氣焰滔天的南朝年輕翹楚此刻在搞什么鬼。
但是話都到這兒了,薛文律也只好頷首點頭,“白大人過譽了。”
白云邊笑著走到他身旁,看著薛文律腰間的玉佩,“如此說來,這玉佩應該也不是本官初見時以為的稀世珍寶吧?這樣,本官手中這把折扇,乃是本官府邸旁邊劉家鋪子所購,足足花了二十兩銀子,咱倆換一個,你絕對吃不了虧!”
薛文律瞠目結(jié)舌,你他娘的要臉不?
“貴使遠道而來,本官奉命相迎,也是一段緣分。貴使不會拒絕吧?”
白云邊一拍腦門,“莫非這東西其實很值錢?”
薛文律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但他身為鎮(zhèn)南王世子,又豈會因為一塊小小玉佩而糾結(jié),當即解了下來,笑著遞給白云邊,“此物當然不貴,只不過此乃家父所贈之物,故而慎重,不過能到白大人手上,也不算辱沒此玉!
鴻臚寺卿正待想要提醒一下白云邊這般收受對方禮物,小心被人拿捏,但白云邊已經(jīng)一把接過,“貴使看人真準!君子佩玉,本官就是以君子著稱的!”
本以為白云邊聽見了這話就會婉拒的耶律文德和元文景都忍不住嘴角抽了抽,薛文律倒是一臉坦然,一塊對旁人而言昂貴到難以想象的玉佩,對他而言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裝飾物罷了。
鴻臚寺卿當即捧場,“恭喜白大人與世子殿下喜結(jié)......友情,咱們里面請吧!”
白云邊一邊朝里走著,一邊把玩著玉佩,忽然道:“咦?世子殿下方才說貴國有錢都花在了軍伍士卒之上,但我記得貴國不是全民皆兵嗎?是不是最后還是自己花了?”
薛文律腳下一個踉蹌,白云邊連忙拱手道歉,“對不住,對不住,我說錯話了,稍后自罰一杯。走走走,咱們先進去!
鴻臚寺卿強憋著笑,以至于表情都顯得有些呆滯道:“對對對,先進去,先進去。”
進了鳴玉樓,以眾人的身份,自然不會去急吼吼地就去吃什么東西,而是先到了門樓二樓,欣賞起了鳴玉樓的陳列。
暖玉輕鳴,一張張被裝裱起來的書稿如同鳴玉樓走過的一個個腳印,那一個個顯赫的名字也記載了鳴玉樓的輝煌。
薛文律負手緩緩看著,笑著道:“素聞貴國夏大人詩才無雙,盛名在我大梁亦是遠揚。不知在這鳴玉樓中,可有他的佳作啊?”
鴻臚寺卿心頭一跳,這北梁使臣果然是暗藏禍心,當著白大人的面這般夸獎夏大人,這分明就是要挑撥離間!
耶律文德和元文景保持著客套的微笑,皆在心頭想著,世子殿下這算是陽謀了,任你機智也好,狡詐也罷,都是年輕人,豈有不心高氣傲的,當著你的面夸另一個人比你厲害,一次無所謂,兩次無所謂,多來上幾次,有幾個能忍住不生氣的。
當讓他們沒想到的是,白云邊在似有轉(zhuǎn)瞬即逝的一點惱怒之后,立刻便開口道:“有的,有的,貴使這邊請!
他走到一幅字前,“這便是高陽兄留在鳴玉樓唯一的一首詩了!
聞言北梁三人都湊上去一看,小心思歸小心思,他們對夏景昀的詩才還是很有興趣的。
耶律文德輕聲念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jié)。”
“好詩。
元文景忍不住開口贊嘆道:“意趣閑適,以平實之辭藻抒平常之心,可謂獨特!
薛文律卻看向此詩的題跋,他一貫是個注重細節(jié)的人,這也是他很自傲的優(yōu)點,“鳴玉樓謝王郎中,這位王郎中又是何人?”
白云邊笑著道:“這個王郎中呢,就是我朝當時禮部的一個小小郎中,職位普通,前景黯淡,彼時高陽兄與本官剛?cè)刖,此人因為高陽幫了他一個大忙,故而在此宴請,高陽便作詩致謝。后來高陽又對其頗為看重,多加扶持,短短半年多,他便從一個小小郎中,連跨幾級,成為了禮部尚書,中樞在望。只可惜此人利令智昏,不知忠義,投靠逆賊,陷害昔日同伴弟兄。后來事發(fā),只好畏罪潛逃!
他悵然一嘆,“此刻回憶起來,如果一切還是當初的樣子該多好!不過,眼下他也找到了適合他這等人發(fā)展的地方,本官也是為這位故人高興的!
此言一出,北梁眾人的面色登時變得不自然起來。
白云邊仿佛這才發(fā)現(xiàn),恍然大悟般地一拍腦門。
“哎,瞧我這腦子!對不住對不住,是不是說到你們痛處了?抱歉抱歉,稍后本官再多自罰一杯!”
薛文律扯了扯嘴角,忽然也沒了欣賞的心思。
耶律文德替自家大人反擊道:“白大人客氣了,所謂良禽擇木而棲,人之善惡還是因為世之風氣而變,若是在一個清明正氣的環(huán)境之中,自然也可以生出清明正直之臣!”
白云邊深以為然地點著頭,“你看,本官就說嘛,你們果然當他是良禽,替他感到幸運啊!”
耶律文德:......
鴻臚寺卿連忙打著圓場,“咳咳,那個,時候也差不多了,要不咱們先入席?”
臺階遞出來了,北梁眾人自然順坡下驢,白云邊倒也沒窮追猛打,樂呵呵地去了宴飲之地。
地方就在鳴玉樓的三樓,因為涉及兩國邦交,又是在這等敏感時間,鳴玉樓自然是將最大最好的雅間讓了出來,并且好生布置了一番。
置身這雅致又溫暖如春的雅間中,看著四周典雅的陳設,聽著耳畔傳來的玉鳴清響,眾人心頭那些被白云邊挑起的火氣也被悄然平息。
原本的桌椅都被撤了,擺上了復古的案幾和蒲團,白云邊和薛文律分坐主賓之位,余下兩邊之人各有四五個分左右落座。
雖然如此,但因為雅間并不算很大,所以,眾人之間也沒有在皇宮大殿設宴那般“遠隔重洋”的肅穆莊重。
鴻臚寺卿笑著道:“貴使一行皆是青年才俊,白大人亦為年輕俊才,下官便未在驛館之中設宴,而是請諸位來此鳴玉樓,希望能讓諸位吃得開心!
薛文律笑著道:“成大人有心了,如此甚好。”
鴻臚寺卿揮了揮手,菜肴便流水般端上來。
身為主陪的白云邊站起身來,中規(guī)中矩地說了幾句場面話,北梁眾人嚴陣以待地聽完,發(fā)現(xiàn)居然沒有夾槍帶棒,長出了一口氣。
而后,白云邊先連倒了兩杯酒,哐哐干了,情真意切道:“方才本官失言,說罰酒便罰酒,還望世子殿下及諸位不要見怪!”
耶律文德和元文景心頭悄然對其有了些改觀,這人雖然嘴巴不咋地,但敢說敢做,倒有幾分我北梁勇士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