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這一手很犀利,很精準。
也的確挽回了許多局面。
但是,如今兩人,一個堅決否認,一個詳細指認,各執(zhí)一詞,完全相反。
雖然說起來也已經(jīng)可以結(jié)案,但若要達成那個堵住悠悠眾口的目的,還是差了不少。
而接下來的是太子了,他總不能不站在自己阿舅那一邊,而承認自己是個逆賊吧?
若是這樣,三個人中,只有一個招供,這也難以服眾啊!
就在眾人有些擔(dān)憂的時候,夏景昀又開口了。
“帶東方明!”
不多時,一身囚衣的東方明被帶了進來。
曾經(jīng)的皇帝,如今的階下囚,當(dāng)他站在殿中,看著龍椅之上的東方白,眼中閃過了一絲怨毒。
但當(dāng)他的目光移到夏景昀那張平靜的臉上,就如同一個冰冷的惡魔一般,瞬間讓他心中只剩下了恐懼。
夏景昀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東方明,先帝駕崩,疑點重重,真相呂如松已經(jīng)招供,你最好從實招來,好歹還能留個全尸,免了五馬分尸之痛!”
眾人齊齊看向這位曾經(jīng)的儲君和皇帝,想看他將以怎樣的姿態(tài),說出一段怎樣慷慨激昂的話,對抗朝廷潑來的臟水。
就在這一片眾目睽睽之下,東方明膝蓋一軟,撲通一下跪了下去,哭喊道:
“這都是我阿舅的主意,父皇也是他親手殺的,我整夜都在東宮,我什么都不知道。
滿殿俱驚,啞然無聲。
偏殿之中,蕭鳳山目眥欲裂,怔了良久,而后釋然般仰頭,閉上眼睛。
雙目之中,流出兩行血淚。
寬闊的朝堂正殿中,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跪在地上的東方明。
在大家“樸素”的認知中,這位應(yīng)該是最不可能認罪的人。
作為那場政變的最大受益人,他幾乎沒有認罪的理由。
他只要死咬著不認罪,在許多人眼里,他就還是皇帝的身份,如今的陛下和太后即使狠心下旨將其處死,也會惹來一身臊。
而且,他和蕭鳳山乃是親舅甥,關(guān)系比陛下和建寧侯還要更親,他怎么可能不與蕭鳳山站在同一陣營呢!
但這樣的事情就是發(fā)生了,他不止認了罪,更是直接將所有的罪責(zé)都毫不猶豫地推到了蕭鳳山的身上!
再怎么說,那也是你的親舅舅!
不管這事兒是不是真的是他做的,你不都得了最大的好處嗎?
眾人看著跪在地上的東方明,心頭都生出幾分不齒。
這位曾經(jīng)的太子,后來的皇帝,剝離了權(quán)力的外衣之后,藏在里面的真實軀殼,和這世上任何一個尋常人也別無二致。
一樣骯臟而可憎。
龍椅之上,東方白看著自己的太子哥哥如今這幅嘴臉,小拳頭都悄悄捏緊了。
東方明跪在地上,對眾人的心思也大概能猜到些。
但如今的他,已經(jīng)完全被夏景昀忽悠進去了。
一面是盛年而死,這大好年華都還沒來得及享受,留下千古罵名;
一面是脫身離去,從此以后神仙眷侶,不羨鴛鴦不羨仙,身后名節(jié)也能保存。
他覺得傻子都知道怎么選。
更何況,他本來就是傀儡!
這皇帝之位雖然是他做,但什么政令不是阿舅出的?
自己做什么都要被管著,動不動還要挨罵聽訓(xùn),這不是傀儡是什么?
讓你背這口黑鍋不算委屈吧?
什么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明明也是為了他的野心!
再說了,他要真一切都是為了我,那就勞煩阿舅再為我委屈一次吧!
夏景昀自然是要主持秩序的,他平靜道:“你的意思是,弒君之事的確存在,動手之人是蕭鳳山?”
東方明連連點頭,“我真的完全不知情,他們事成之后,便擁立了我為帝,我也是后來才知曉原委。朝臣們都知道,我根本沒什么權(quán)力,宮中由阿舅的心腹把持,城防由英國公的人把持,我就是個被供起來的神像罷了。請?zhí)、陛下明鑒!”
夏景昀緩緩點頭,若有深意地道:“皇族自小以忠孝教育,倒也的確難出這等大逆弒君,枉顧人倫忠孝的惡徒!
腦子靈光的朝臣們心頭微微一動,明白夏景昀這是在暗示他們,不管此事是不是真的與東方明無關(guān),為了皇族顏面,對他追究也就到此為止了。
而東方明被這般當(dāng)面嘲諷,不怒反喜,“大人明鑒!
夏景昀看著眼前的男人,生怕自己多待一會兒就要忍不住出言嘲諷壞了大局,冷冷道:“你且下去吧,你之罪行,自有定論。”
東方明抬頭看著夏景昀,目光之中仿佛在說,我已經(jīng)照辦了,你要信守承諾啊!
夏景昀沉著臉,一言不發(fā),待東方明被帶走了之后,才看著眾人,“諸位對這三人之供詞如何看待?”
很明顯,這是要讓人主動開口,制造輿論了。
若是之前,大家心里可能還會有些沒底,但到了這會兒,局勢早已徹底明朗,誰會放過這樣取悅于君上的好機會呢!
“下官以為,此案首尾已然十分清晰,蕭鳳山怙惡不悛,狡辯饒舌,但呂如松和東方明的供詞,兩相印證,已經(jīng)足夠證明事實真相了。”
“不錯,下官也覺得,呂如松之供詞清晰詳細,東方明之供詞亦有清晰指認,雖蕭鳳山強言狡辯亦不足以混淆視聽,到此時候,已足以定論真相!
“蕭鳳山當(dāng)然不會承認,他乃弒君主謀更是主兇,若是認罪,千刀萬剮也不為過,所以,他的反應(yīng)不足為奇,亦不足為信!
“呂如松和東方明之供詞,與先前眾人之證詞,并無半分違背之處,亦符合各方之動機,內(nèi)容翔實細致,足以為事實真相而取信于天下,今日之公審,下官認為,定能讓朝野天下信服!
“太后仁德寬厚,陛下煌煌天威,建寧侯運籌帷幄,除開蕭鳳山這等窮兇極惡之徒負隅頑抗,余者皆俯首認罪,此番朝堂公審,公道嚴明,明正視聽,有理有據(jù),取信天下,堪為后世之楷模,亦開青史之先河!”
眾人爭先恐后地開口,你一言我一語,很快便營造出了一種群情洶涌,大局定論的氣氛,夏景昀緩緩點頭,“諸位所言甚是,不過,雖然如今真相已明,但罪魁禍首仍未認罪,終究有些不夠圓滿。來人呀,帶蕭鳳山!”
當(dāng)蕭鳳山被禁軍將士從偏殿之中帶出來,眾人瞧見他的姿態(tài)時,心頭都涌起一個感覺:這個人心氣兒散了。
夏景昀看著蕭鳳山,“你可認罪?”
蕭鳳山看著夏景昀,目光里有凝如實質(zhì)的仇恨。
但在夏景昀平靜的目光下,他仿佛想明白了什么。
仇恨漸漸消散,只剩下了落寞的自嘲。
他頹然閉上雙眼,緩緩道:“罪人......認罪!”
四周群臣徹底震驚,沒想到先前一派正氣凜然的蕭鳳山,居然也低下了自己的頭顱。
稍微有些腦子靈光的,則是在想著,其余兩人已經(jīng)認罪,蕭鳳山再強撐著也沒意思了,認罪倒也不是說不過去。
至于那些真正頂級的大佬們,才看明白了夏景昀的操作,尤其是太子親手捅的那一刀,純粹是將蕭鳳山的心氣徹底打散了,否則就算是所有人都認罪,蕭鳳山依舊可以堅持下去的。
畢竟他可是在舉世皆敵的情況下,一個人扛了龍首州十余年的人物。
夏景昀這是殺人還要誅心。
聽了蕭鳳山的話,夏景昀問出了最后一個問題,“呂如松和東方明都指證,你是親手弒君之人,是也不是?”
聽到這句話,蕭鳳山這等鐵漢的身子也忍不住一顫。
在這個時代,對這些自小被忠君愛國的思想灌輸起來的人而言,這個罪名幾乎就是天下最恐怖的罪名。
但是.......
蕭鳳山的腦海里,回想起慈愛溫柔的長姐從小撫育自己長大的種種;
想起她臨終時牽著自己的手,虛弱地將兒子囑托給自己的場景;
想起那個追在自己身后,騎在自己肩膀上,歡呼著阿舅阿舅的孩子.......
他低下頭,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從喉嚨里擠出低低的一個字。
“是!
他雖然還站著,但看上去,卻仿如一條被打斷了脊梁的敗犬。
而至此,一切終于,蓋棺定論!
-----------------
翰林院,一幫閑著無聊的庶吉士正在工作的間隙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說著話。
“誒,你們說今日朝堂公審會有好結(jié)果嗎?”
“你這話問得,徐伯翼在這兒,必然是說相信建寧侯!”
徐大鵬倒也不藏掖,大剌剌地道:“本來便是啊,這么多事情還沒讓爾等服氣嗎?不相信他,我難道相信你們啊!”
眾人哈哈一笑,立刻就有人半調(diào)侃半回懟地道:“話可不能這么說,就像先生教我們的,一個人對了一千次,但下一次也可能是錯的,一個人錯了一千次,下一次也可能會對。每一次的判斷都該是單獨的!
“你直接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不就行了。”
正當(dāng)徐大鵬被懟得說不出話的時候,一個人匆匆跑來,“有信兒了有信兒了!”
他看著瞬間圍攏過來的眾人,激動道:“太子,哦不,東方明、呂如松、蕭鳳山俱已當(dāng)庭招認,真相確鑿,已經(jīng)讓咱們掌院學(xué)士擬旨了!
“什么?都招認了?”
“不會吧?會不會是屈打成招?”
那人眉頭一皺,“你說什么呢!當(dāng)著滿朝諸公,怎么屈打成招!別說用刑了,聽說主審的建寧侯連重話都沒說一句!”
“旨意怎么說?”
“還能怎么說?蕭鳳山是弒君的兇手,腰斬于市,龍首蕭家滿門抄斬;呂如松弒君幫兇,呂家直系滿門抄斬,但太后和陛下念在英國公一脈世代忠良,還是留下了這個爵位,將從呂家遠支中擇優(yōu)襲爵;至于東方明,雖然被挾裹登基,但亦算從賊,廢為庶人,幽禁于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