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將你看我我看你,心里都知道,此情此景,若是敢說半個不字,或許就是刀斧加身,身首異處的下場。
但換個角度想想,如果京師有變,陛下出事,手握兵權(quán),兼有勛貴支持的英國公扶持皇太弟登基,幾乎可以說是名正言順,眾人此番也能跟著得一個雞犬升天的大好處。
想明白了這些,眾人便齊齊出列,單膝跪地,朗聲道:“愿隨大帥!”
隨著這一聲整齊吶喊,大帳之中,氣氛登時開始變得亢奮而熾熱。
英國公噌地一聲拔劍出鞘,沉聲道:“整頓兵馬,即刻班師!目標中京,成就大業(yè)!事成之后,榮華富貴與諸君共享!如違此誓,有如此案!”
說完,他一劍砍掉了案幾一角!
眾人心神激蕩,齊齊抱拳,“愿隨大帥!”
“報!有信使到!”
一聲高呼,一個信使沖入了氣氛正熱的帳中。
呂如松眼下正當躊躇滿志,直接道:“此間皆本帥心腹,有何消息,直接說來!”
“公爺!不好了!莫大莫二帶著臨江郡王殿下避禍,不料卻被逆賊擒獲,已經(jīng)押入宮中去了!”
一句話,如同一盆冷水澆在一團剛剛?cè)计鸬幕鹈缟稀?br>
正手持長劍,擺著造型的呂如松懵了;
看著士氣可用,捻須微笑的山羊胡子傻了;
大帳之中,剛剛一臉興奮地誓師完畢的眾人,徹底麻了。
剛剛還說要扶臨江郡王上位,這轉(zhuǎn)頭人就被抓了。
敵人怎么能這么狡猾,這么無恥!
還榮華富貴呢,這下人頭都要沒了。
一片死寂之中,在帳外又響起了一聲通傳,“大帥,方才有一隊朝廷官兵抵達,但是他們只遞了幾封文書,便說有事要去往州城,就匆匆離開了!
帳中壓抑到近乎凝滯的氣氛仿佛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山羊胡子看了一眼還在愣神傻眼的英國公,做主道:“呈上來。”
軍士遲疑著將幾封文書遞了上來。
山羊胡子接過,主動幫忙遞給英國公。
聽聞外孫被抓,正是心防大亂的英國公擺了擺手,“你看看,寫的什么。”
山羊胡子打開看了一眼,面色一變,“明公,還是您看看吧!
英國公終于忍不住,“讓你看你就看,你想讓我知道你就念出來!本帥外孫都被抓了,還能有比這更壞的消息嗎??怕個什么!”
這時候我就不是你的如魚得水了嗎......山羊胡子再度看了他一眼,這可是自己你說的。
“為新帝檄天下!
“先帝圣德在位,功格區(qū)宇.......而賊明乘藉冢嫡,夙蒙寵樹,正位東朝,禮絕君上,兇慢之情,發(fā)于齠昪,猜忍之心,成于幾立。賊呂如松、蕭鳳山交相倚附,共逞奸回!
帳中眾人面色登時一變。
“先帝以王室不造,家難亟結(jié),故含蔽容隱,不彰其釁,訓誘啟告,冀能革音。何悟狂慝不悛,同惡相濟,終行弒逆.......生民以來,未聞斯禍!
眾將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默默地低下了頭。
英國公咬牙切齒,脖子上青筋畢露。
“先圣靈澤,結(jié)在民心,逆順大數(shù),冥發(fā)天理,無父之國,天下無之。今膠東郡王東方白,報父仇.......擒賊明于宮中,正大義于京師!
英國公的一張臉悄然漲紅,而后漸成醬紫。
“今賊明既得,然有賊呂如松、蕭鳳山逍遙于外,當傳檄天下,聚天下有志之士共擊之!志梟元兇,少雪仇恥......況逆丑無親,人鬼所背......必如傾海注螢,頹山壓卵,功成可期!”
噗!
英國公呂噴出一口鮮血,一頭栽倒在地。
帳中亂作一團之時,山羊胡子默默看完了剩下的話:
【今大勢既成,威聲已接,便宜因變立功,洗雪滓累;若事有不獲,能背逆歸順,亦其次也;如有守迷遂往,黨一兇類,刑茲無赦,戮及五宗。賞罰之科,信如日月。原火一燎,異物同灰,幸求多福,無貽后悔。書到宣告,咸使聞知!
目光幽幽,如同有心念之火,悄然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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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象州,梁郡,靠近龍首州的邊界。
經(jīng)過三日急行軍,蕭鳳山已經(jīng)在昨日追上了大部隊,休整一夜之后,又帶著五千精騎,當先出擊,橫穿了整個四象州,來到了雀尾谷前。
看著這個這段故事曾經(jīng)發(fā)軔的地方,當初叛軍的血似乎都還未能徹底化作來年的養(yǎng)分,依舊在地表顯露出干褐的顏色,蕭鳳山的思緒有著片刻的恍惚,這會是一個輪回,意味著這個故事的結(jié)束,還是只是一場普通的路過,那些夢還可以長久地作下去?
蕭鳳山搖了搖頭,驅(qū)散了腦海中那些不該出現(xiàn)的情緒,開始抬頭打量著前方的雀尾谷。
“大人,咱們還等什么呢?您不是說兵貴神速,為何不直接沖過去,去高城郡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呢?”
蕭鳳山瞇著眼,“你們可知此間為何叫雀尾谷?”
身旁眾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蕭鳳山平靜道:“因為此地林間,多有麻雀棲息,地上時常有雀尾落下,久而久之,就被當?shù)厝朔Q作了雀尾谷。”
左右愈發(fā)不明就里,蕭鳳山握著馬鞭,指著前方,“可是你們看看,前面林中,哪兒有鳥雀起落,怕是林中早有伏兵埋伏,就等著我們沖入其中呢。”
眾人聞言一愣,蕭鳳山便已吩咐道:“派兩隊斥候,前去查探,其余人稍事休息,不得解鞍!”
兩隊斥候很快出發(fā),然后便是幾聲慘叫和怒吼傳來。
而后斥候飛馬狂退,“有伏兵!”
蕭鳳山及其麾下將士都立刻凝神戒備,而身旁眾人看向蕭鳳山的眼神都愈發(fā)崇拜起來。
若無大人這等決斷,他們真要貿(mào)然沖入,怕不是得死傷大半啊!
一個副將笑著道:“不過眼下既然伏兵被識破,咱們就不怕了!”
蕭鳳山沉吟不語,因為他聽到了一陣蹄聲。
一陣緩慢而不凌亂的馬蹄聲。
其余人也漸漸聽見了這陣蹄聲,齊齊望向谷口。
聲音從谷中響起,借助著山谷的回聲作用,如同踏在眾人心間,營造出攝人的威勢。
一個年輕的騎將一馬當先,率先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他遙遙看著蕭鳳山,臉上絲毫不見埋伏落空的遺憾,微笑道:“蕭大人不愧是文武雙全,看來這個軍功可不那么好拿啊!”
蕭鳳山眉頭微皺,“本相不曾見過你,你是何人?”
年輕騎將在馬上稍稍欠了欠身,“無當軍,夏云飛!
無當軍?
這三個字瞬間讓對面陷入了騷動。
蕭鳳山也是眉頭登時皺起,沉聲道:“姜玉虎說過,無當軍不參與此事!他這是違背諾言!”
夏云飛搖著頭,淡淡道:“姜玉虎答應(yīng)的事,跟我夏云飛有什么關(guān)系?”
他看著蕭鳳山,“你們弒君篡位,竊取大權(quán),不會不知道夏景昀是我堂弟吧?我這個當哥哥的,來支持一下自己弟弟,有問題嗎?”
這番話,又讓對面的朝廷軍士議論紛紛,原本列陣嚴實的軍陣一時也有些散漫。
蕭鳳山知道面對無當軍,不能有半分大意,當即沉聲喝道:“整軍!”
隨著軍紀官的彈壓,隊伍才漸漸安靜下來。
就在這時,兩匹快馬幾乎是不分先后,分別從雙方的軍陣之后駛來,將一個驚人的消息傳遞給了各自的主將。
不同于蕭鳳山那頭的竊竊私語,夏云飛這頭,信使直接朗聲開口道:“夏將軍,京師急報,膠東郡王已于城中起事,攻占宮城,擒獲偽帝東方明,在百官擁戴下,順利登基繼位!”
話音飛過兩軍之間的空地,落入了眾人的耳中,讓眾人神色猛變。
夏云飛心思一動,直接吩咐了幾句。
很快,夏云飛身后騎兵齊聲高呼,“偽帝已擒,新君已立,速速投降,繳械不殺!”
幾千人的齊聲吶喊,帶著這個驚人的消息,徹底震碎了蕭鳳山麾下的軍心。
軍陣再一次出現(xiàn)了不可避免的騷動,這一次,比先前更猛烈。
夏云飛長槍一指,怒吼道:“敵膽已喪,隨我沖鋒!”
“速速投降,繳械不殺!”
身后騎兵踏起風雷,嘶吼著死神的吩咐,朝著蕭鳳山?jīng)_去。
那駭人的聲勢,就如同此刻那撲面而來的朝局狂風。
碧云天,黃葉地。
層林盡染的官道上,零落的隊伍踩著零落的葉,走出一種和西風相得益彰的凄涼感覺。
五千人的隊伍,只剩下了三千人左右,不少人還都帶著或重或輕的傷勢。
而這還是蕭鳳山將自己積攢半生的戰(zhàn)陣經(jīng)驗全力展露出來,并且親冒矢石,抵擋住了那個真如天生飛將般勇猛的年輕人,才堪堪避免了一場一邊倒的屠殺。
代價則是,他肋下一條深可見骨的傷痕。
他或許不是輸給了夏云飛,而是輸給了年紀。
但輸了就是輸了。
刀兵之下,一視同仁。
戰(zhàn)場之上,只看結(jié)果。
他的嘴唇因為失血變得微微有些蒼白,手卻始終牢牢地抓住韁繩,目光沉穩(wěn)地直視著前方,仿佛方才的驚人消息,和一場短兵相接的慘敗并沒有在他心頭留下什么漣漪。
但誰都知道,這只是強裝的表象。
“將軍,要不先原地休息一下吧?”
蕭鳳山緩緩搖頭,“你去安撫一下大家,今夜我們回大營,到營中休整!并且告訴大家,接下來之事我已有安排,無需憂慮!
副將點頭,知道此刻軍心為重,撥轉(zhuǎn)馬頭離開。
蕭鳳山伸手按了按肋下的傷口,輕夾馬腹,馬兒渾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依舊邁著輕盈的步子馱著沉重的人,噠噠地往前走著。
回到本陣軍營,已是炊煙陣陣,夜色朦朧,蕭鳳山疾馳直入中軍大帳,而后立刻升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