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顯然同樣已經(jīng)收到了陛下噩耗的商至誠慘然一笑,“還能有后事嗎?”
高益堅定道:“別忘了,還有竹林,還有邊軍,還有那位屢創(chuàng)奇跡的夏公子。”
商至誠抿著嘴,不置可否,“各自保重!
說完,大踏步離開,去往正門,去迎接今夜最棘手的難題。
而高益也嘆了口氣,快步走入了殿宇之中的黑暗里。
一場突如起來的暴雨,將崇寧帝最信重的兩人,淋了個徹底。
宮墻外,是徹底的黑暗。
德妃按照記憶的方向,快步朝著江安侯府的方向走去。
剛剛走出幾步,就聽見耳畔傳來一聲低呼,“娘娘?”
聽見這熟悉的聲音,德妃輕聲道:“秀云?”
話音一落,一個身影便快步走出,一把握住她的手,“娘娘,是我,你快過來!
當牽著馮秀云的手,德妃忍不住身子微微一晃,那是心神極度緊繃之后,稍有放松之后的徹底疲憊。
馮秀云連忙將她扶住,“娘娘,此地不宜久留,您速速跟奴婢來,侯府那邊蘇先生也都安排好了,您只管放心便是!
說著就將德妃扶進了一處屋子,然后和另外幾個早已守候在此的護衛(wèi)一起,從后門出去,帶著他們穿越在大街小巷之中。
“娘娘,你且忍忍,今夜全城戒嚴,若非我們提前有所準備,連出門都難,馬車和坐轎都沒法用!
德妃強撐著跟上眾人的腳步,但也忍不住疑惑道:“你們怎么知道今夜本宮要出來?”
馮秀云小聲道:“都是高陽說的。午后侯府忽然來了一個他隨行的護衛(wèi),送了一封急信來,信中與蘇先生說了他在龍首州已經(jīng)脫困,正朝著京師趕來,接著分析了英國公此番出兵的幾種可能,讓我們提前應(yīng)對,然后提到了一個最壞的可能,就是英國公與蕭鳳山或會勾結(jié),如果那樣,京師可能遭遇滅頂之災(zāi),他讓我們立刻通知您,想辦法提醒陛下,注意防范。但是當我們拿到信的時候,陛下已經(jīng)離宮,宮城戒嚴,我們也進不來了。只能在外圍布置,希望萬一真的出現(xiàn)最壞的情況,便能接應(yīng)您出宮離開!
她湊在德妃耳旁道:“公孫先生已經(jīng)親自去接膠東郡王了,按照高陽的吩咐,直接送去竹林,娘娘不必擔憂。我們爭取早日送您出城,與他匯合!
一聽這個安排,德妃懸著的心徹底放松了下來。
心頭再次涌出一個念頭:還好有他,還好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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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公,可還有什么疑慮?”
中樞院中,中樞重臣、頂級勛貴齊聚一堂,英國公沉聲問道。
疑慮多了!
這秦思朝不是早死了嗎?怎么又會活過來?
你三萬大軍吃干飯的嗎?就是三萬頭豬,他們想悄無聲息潛入進去也難!
陛下身邊有精銳黑騎保護,這兩個人怎么可能得手?
眾人看著眼前躺著的三具尸首,心頭忍不住這般想著,但是話到嘴邊,卻沒人會說出來。
這當中的確不乏崇寧帝的忠臣,但那是崇寧帝活著的時候,沒有人會對死人效忠的。
崇寧帝的死充滿了謎團,但無論這個謎團的結(jié)果如何,崇寧帝都不會再活過來。
哪一個身后不是一大家子,在片刻的猶疑后,他們腦中所想的,便已都是未來的利益。
更何況,院子里的幾百士卒不是吃干飯的,誰知道英國公會不會喪心病狂,將有異議者直接砍了。
朝中副相開口道:“英國公,你有何建議?還望明言!
英國公沉聲道:“老夫認為,如今朝局本就不穩(wěn),四方叛亂頻出,當務(wù)之急,乃是擁立新君,穩(wěn)定朝綱,而后徹查此案,清剿余黨,以慰陛下之靈。老夫已令巡防營全城戒嚴,斷不會放跑一個兇手!
吏部尚書這時候也沒往后縮,關(guān)鍵時刻不表態(tài),關(guān)鍵位置就輪不到自己,于是他開口道:“依英國公之見,當以何人為新君?”
英國公兩手一攤,“如果可以,老夫自是愿意讓老夫的外孫登基,但他非嫡非長,陛下又恰巧駕崩在老夫軍中,老夫斷不能行此惹人非議之事!
而這時候,一個刻意被叫來的太子親信沉聲道:“東宮正位尚在,諸公有何疑慮,名正言順之舉,莫非諸公還要另做他想不成?”
于是,一錘定音,眾人便齊齊朝外走去,準備去東宮擁立新君。
走得太急,以至于差點忘了崇寧帝的尸首。
還是英國公喊了一嗓子,才讓幾個士卒找來棺木,將尸首裝入棺材,匆忙抬著去了東宮。
東宮之中,太子被外間的動靜驚醒。
太子妃驚惶起身,“殿下,父皇這是要殺我們了嗎?”
太子站起身來,一臉慷慨,“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皇既要我這條性命,拿去便是,何懼之有!”
說著便披上外袍沖了出去,看得外間伺候的太監(jiān)一臉仰慕,沒想到太子殿下竟能有這般魄力。
而當群臣稟明來意,太子又順勢表演了一番醞釀了半個夜晚的痛哭流涕,趴在棺木上,遲遲不愿意起身。
你不起來我們不是白來了嘛.......
眾人都是老油條,只好跟著演戲,勸了又勸,終于讓太子勉為其難地同意了靈前繼位,一起朝著宮城走去。
宮城之下,不用英國公出面,就已經(jīng)有急于在新君面前表現(xiàn)的重臣或者勛貴開口喊了起來,“商至誠!陛下遇刺駕崩,太子殿下已于靈前繼位,速開宮門,迎立新君!”
宮墻之上,商至誠沉聲道:“胡說,陛下好端端的,怎會駕崩!”
英國公上前,冷喝道:“商至誠,中樞諸公盡皆在此,新君亦在此間,先帝靈柩同樣在此,你要一人對抗整個朝堂嗎?”
片刻之后,宮門終于緩緩打開,眾人都是一派激動的樣子,簇擁著新君走入宮中。
宮門之后,是空懸的龍椅,是空蕩的朝堂,也是新一朝榮華富貴的起點。
商至誠逆著人流,來到了被眾人忘卻的崇寧帝靈柩前,輕輕撫著棺木,沉默無言。
悲喜,在這一刻,并不相通。
或者說從未相通。
作為天底下規(guī)矩最為森嚴的禁中,深夜本該是一片安靜肅穆的所在,但就在今夜,這禁宮之中,卻是一片鬧嚷。
這很不尋常,而每一次這樣的不尋常,都代表著一次天大的變局。
這一次,也不例外。
執(zhí)掌天下二十余年的崇寧帝,倒在了崇寧二十四年的晚夏雨夜之中,大夏朝的至尊龍椅,換人了。
皇極殿前,東方明邁過一級又一級的臺階,走入了皇極殿中。
四周早已亮起的燈火,為他照亮了那把夢寐以求的龍椅。
性子急的姿態(tài)不穩(wěn)的,已經(jīng)忍不住高喊出聲,“請陛下正位!”
聲音漸漸匯集,帶著他們此刻心頭的火熱,變得熱忱而迫切。
在一道道復雜的目光中,二十多年的太子東方明,緩步上前,拾階而上,來到龍椅前,緩慢而激動地坐了下去。
當他在龍椅上坐定,殿中的景致鋪開在眼底,耳畔響起了整齊的山呼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父皇駕崩,狼煙四起,此誠危急存亡之秋。朕初繼大統(tǒng),當勵精圖治,以國事為先,一切從簡。凱旋慶典延后,中樞按照既定獎賞之策先發(fā)放獎勵,以安軍心。著今日辰時行大朝會,百官入朝,共定國事。巡防營京師戒嚴,許進不許出,黑冰臺、刑部、京兆府全力緝拿刺客余黨,不得有誤!”
安坐龍椅,大夏新君東方明發(fā)布了他以皇帝身份,頒布的第一道命令。
眾人齊齊點頭,接著便各自退下忙活。
至于離宮之后,那各異的心思和行動,就不是一個皇帝能控制得了的了。
等群臣離開,東方明便又將商至誠叫了進來。
看著龍椅上那個陌生的身影,商至誠的耳畔回蕩著高益的話,深吸了一口氣,“微臣拜見陛下。”
東方明看著這個執(zhí)掌禁軍數(shù)年的禁軍統(tǒng)領(lǐng),微微瞇眼,“商將軍,你忠否?”
商至誠再度強壓著心頭翻涌的情緒,單膝下跪,慨然道:“臣世受皇恩,盡忠報國,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好!”東方明嗯了一聲,“那朕就信你。今日宮禁依舊不開,內(nèi)侍不得換班,除了上朝官員,其余一律不許出入,另外你派一隊禁軍,跟著董良,先把后宮拾掇起來,可有問題?”
商至誠不由暗自慶幸高益今夜見機得快,沉聲道:“臣遵旨!”
......
董良到現(xiàn)在都是飄的,當年他被派給小太子當跟班兒,那叫一個喜不自勝,歡呼雀躍,以為自己抱緊了這根崇寧朝第二粗的大腿,余生的榮華富貴就都有了,但沒想到,幾年之后,隨著先皇后一死,太子地位急轉(zhuǎn)直下。
隨著陛下一次次地裁撤東宮衛(wèi)率和僚屬,他們這些內(nèi)侍也被弄走了不少,但他卻因為跟太子綁得太深,想走都走不掉,只好苦哈哈地跟著。
沒想到自己一個無根之人,也能有一條道走到黑的經(jīng)歷。
之前秦家錢公子之案公審的時候,他都準備好要跟著完蛋了,但沒想到那個在他們內(nèi)侍圈子中名聲極佳的夏公子居然把太子殿下救了。
而繼續(xù)等死了幾個月,陛下居然忽然就駕崩了!
太子殿下,他娘的居然登基稱帝了!
自己這個在內(nèi)侍圈子里面都不入流的,居然也搖身一變,成了當朝陛下貼身大太監(jiān)了?
這人生的大起大落,別說他了,換誰也難矜持得住啊!
走在宮中路上,看著來來往往朝著自己恭敬行禮的宮女和太監(jiān),看著親自陪著他一道的禁軍統(tǒng)領(lǐng)商至誠,他在飄飄然中,慢慢接受了自己如今的牛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