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放過任何一個言傳身教的機會,東方白聽了個似懂非懂,但不要緊,心里留下這句話就行。
等他給東方白洗腦完,徐大鵬又賊兮兮地湊了過來,“高陽,我聽說臨江郡王那邊,可是請了晚林先生的高徒來助陣,你行不行?”
“是嗎?”夏景昀扭頭望去,果然瞧見原本被英國公牽在手中的小胖子東方泰,此刻正乖巧地坐在一個中年男人的身旁,聽著他的耳提面命,而英國公則正跟一幫權貴們談笑風生。
似乎瞧見了夏景昀的目光,對方竟還拱手作了個揖,讓夏景昀也不得不回了一禮。
就是這個揖,讓夏景昀心頭頗有了幾分重視,看來這可能是個真君子。
“當然是了,我去問了龍首州的人,都說這位呂家大儒,在龍首州那是當之無愧的文壇魁首,要知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能在一州文壇做當之無愧的魁首,那能是好相與的嗎?也不知道呂家是怎么把他請來的!
聽了徐大鵬的話,夏景昀眉頭微皺,雖然自己和蘇先生反復推演過,這場收徒之事上,可能考量的事情自己應該都沒問題,但若是對手不僅實力強大,還對這三位老先生的套路十分熟悉,這可真的就是勁敵了!
不過東方白還抬著頭看著他呢,他自然也不可能認慫,便裝作滿不在意地笑了笑,“若是比文壇水準,我或許的確不如他,但在今日這樣的場合,他卻是不如我。放心吧!”
經(jīng)過數(shù)次大事洗禮,已經(jīng)成為頭號夏吹的徐大鵬果斷點頭,竟沒有半點懷疑。
而東方白則睜大了一雙透徹清亮的眼睛看著他,仿佛在說:阿舅真棒!
過得片刻,當公孫敬等人也都到了,整個廣場座無虛席之后,一聲清脆的鐘鳴響起。
“眾生入座!”
每個經(jīng)過初試的學子的回執(zhí)上都有座位號牌,身為唯二兩個皇子中,年紀更長些的,東方白便坐在了最前方左側的那張案幾旁,夏景昀跪坐在了他旁邊的蒲團上。
而不出所料的臨江郡王東方泰的陪考之人正是那位聲名卓著的龍首州大儒呂立峰。
這位大儒再度看了一眼夏景昀,神色之中竟還微微有些歉意,仿佛在為自己的以大欺小和夏景昀注定的失敗解決而致歉。
單說心性上而言,的確是個好人,但夏景昀卻不慣著這份自信,同樣歉然地看著對方,給大儒搞得一愣,不解地收回目光。
隨著眾人入座,場中氣氛剎時間變得安靜肅穆起來。
又一聲鐘鳴。
“臨西先生、晚林先生、空壁先生到!”
“太子殿下到!”
隨著這聲高呼,夏景昀抬頭瞧見了三位有些日子沒見的老先生,今日稍作打扮,衣衫板正,須發(fā)整齊,行止之間挑不出任何毛病。
接著,夏景昀便瞧見了走在三人身后的一個明黃色的身影。
約莫三十歲的樣子,蓄著短須,樣貌儒雅,但神色之間,似有幾分陰翳。
眾人齊齊起身,“見過太子殿下。”
“諸位快快免禮,今日孤受父皇所命,前來觀禮而已,今日場中,當以三位先生為尊,諸位就當孤不存在罷了,請坐!”
一番平和的話,盡顯禮賢下士的溫和,許多舉子們由此便對這位太子殿下心生了不少好感。
三位老先生入座之后,坐在正中的臨西先生朝著一旁的禮賓微微頷首,禮賓便再度敲響禮鐘。
“吉時已至,迎春宴,起!”
“娘娘,想必此刻迎春宴已經(jīng)開始了吧?”
長樂宮中,女官一邊幫著德妃忙活著藥膳的材料,一邊開口說道。
德妃輕輕地嗯了一聲。
瞧著娘娘似有擔憂興致不高的樣子,女官連忙開解,“膠東郡王殿下聰慧過人,又有夏公子同行,他之前都能讓三位老先生改變主意,定是與三位老先生有些說法,此番殿下定能被三位老先生收入門下的,說不定到時候三位先生還搶著要呢!”
沒有多少母親會不喜歡聽別人對自己兒子的吹捧,即使對這些話一向很敏感警惕的德妃也不例外,她強笑了一聲,默默忙活著手里的活計。
她對夏景昀自然是完全信任的,對他的能力也是有著十足信心的,對女官的話也是頗為認同的,但是......
若是沒有昨日傳來的那個消息,沒有龍首州那位身為晚林先生高徒的大儒到來,這一切該是多好。
那畢竟是一州真正的文魁,從才學上,從聲望上,從對三位老先生的熟悉程度上,都不是夏景昀這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能比得上的!
想到這兒,她又忍不住自責起自己的魯莽,若是自己再謹慎些,也不至于讓局面變得如此糟糕。
漸漸地,她的動作都慢了,憂色無聲爬上了她美麗的眉間,而后慢慢侵襲了整個長樂宮。
......
“娘娘,您今日氣色紅潤,笑容滿面,心情看起來很好呢?”
御花園里,穿著一襲紫色宮裙,人比花嬌的淑妃在幾個宮女的簇擁侍奉下,邁著明明端莊卻透著幾分妖冶魅惑的步子緩緩走著。
聽了宮女的吹捧,她登時一笑,“我能不開心嗎?今日,我的紹兒就要成為涂山三杰的關門弟子了,從此之后,士林聲望、才學進展、以及人脈支持,哪一樣不是一步登天,我看那個賤人如何與本宮相爭!”
主仆一體,宮女自然也沒有替德妃和膠東郡王惋惜的念頭,笑著道:“內(nèi)有娘娘,外有國公爺,殿下又聰慧過人,他們本就無力與娘娘相爭呢!”
淑妃輕聲一哼,顯然對這個結論也很認可。
“不過娘娘,聽說德妃娘娘那位義弟屢立奇功,這次會不會又被他整出什么幺蛾子?”
淑妃嗤笑一聲,“運氣不會永遠眷顧一個人的。這一次,父親請了真正厲害的高人,在大庭廣眾之下,憑的都是真本事,他一個連春闈都沒中過的少年罷了,怎么可能比得過真正的文壇大家!
她慵懶地伸了個懶腰,舒展著動人身姿的同時,驅散著春困,“德妃終究是根基淺薄,就算能到這一層,也無能為力,只能倚仗這個毛頭小子罷了。替本宮想想,待此事之后,本宮要與她說些什么,才能報當日心頭之恨吧。”
幾個宮女都輕笑起來,幫忙提著建議,嘰嘰喳喳,如麻雀一般,隱入了花叢深處。
......
“高益!
“陛下!
斜靠在軟塌上,隨意翻閱著中樞那邊遞過來的各類文書以及黑冰臺密報的崇寧帝抬起頭,“國子監(jiān)那邊開始了嗎?”
“回陛下,迎春宴巳時開始,此刻已經(jīng)巳時了。”
“嗯,你覺得太子能辦好此番差事嗎?”
高益攏著袖子,卻默不吭聲。
“滑不溜秋的,這點話都不敢答!”
崇寧帝佯怒著罵了一句,“那你覺得膠東郡王和臨江郡王誰能成功成為那三位老先生的門下?”
高益拱了拱手,“兩位殿下皆是人中龍鳳,又有英才賢達相助,想來皆不是問題。”
“你......”崇寧帝無語地看著這個老東西,輕聲自言自語道:“呂立峰,朕都沒請動的人,被呂家請動了,還真是有點能耐呢!”
高益微微低頭,沉默如柱。
“夏景昀這一回怕是難了。也好,年輕人摔打摔打也不錯,免得心高氣傲,未來遭更大的難!
他捻起一塊糕點,放到嘴里,然后重新看起了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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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jiān)的廣場上,那渾厚悠遠的喊話聲緩緩消散,讓所有人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起來。
說是迎春宴,但眾人都知道,今日的正題是什么,所以聞言沒誰想著吃喝,齊齊扭頭,安靜地看向臺上。
名義上的主持太子殿下也只是微笑坐著,半點沒有喧賓奪主的想法。
第一個站起來的,卻不是涂山三杰之中一向負責對外事宜的臨西先生,而是印象中言語頗寡的晚林先生。
他先是起身振袖朝著眾人恭敬一禮,眾人皆避席起身回禮。
而后,其目視場中,朗聲道:“我等三人,本躬耕于鄉(xiāng)野,不求聞達于顯貴,然圣天子不以吾等卑鄙,多加愛重;德妃娘娘不嫌吾等淺薄,每多青眼;先師之教誨,常起于心;時人之愛重,屢感于懷;有俊才曾言,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吾等深以為然。往者不可追,來者猶可求,吾三人,才智雖薄,學識雖淺,亦愿以此傳學天下,布道眾生。今舉此宴,擇優(yōu)而教,不負皇天,不負后土;不負君上,不負黎民;不負天下士子勠力向學之心,不負吾等過往寒窗問道之志也!
接著空壁先生也站起來,以他那特有的中氣十足的粗豪嗓音道:“當今士林,科舉求仕之心漸黯,尊師向學之志日衰,州學之生員,逐年遞減;失德之儒士,與日俱增?嗪兄局,無心向學;飽讀詩書之士,醉心利祿;豪閥權貴之屬,恥學于師。此皆士林之大弊也!吾等才微力弱,亦愿以己身為燭火,照暗室之光明,愿從今起,天下人人向學,人人尊師,開文風之鼎盛,助國朝之中興!此吾輩之責,與諸君共勉!”
最后,端坐正中的臨西先生也站了起來,微微一笑,“他們倆把該說的都說了,我才疏學淺,口才不及他們,就不說那么多話了!
眾人從先前慷慨激昂的肅穆氣氛中緩了過來,呵呵笑著,場中氣氛登時為之一輕。
“我就說一下此番收徒之規(guī)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