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感同身受,感激涕零,更有甚者,更是直接捂著嘴,哭了起來。
在一旁,幫忙聯(lián)絡的公孫敬瞧見此景心頭也是一嘆,輕聲道:“各位姑娘,上去送凝冰姑娘最后一程吧,別耽誤了!
一個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姑娘從街口走出,走到靈柩前,一人灑了一把紙錢,而后由領頭的春麗姑娘將手中的白布花輕輕搭在了靈柩之上。
她看著夏景昀,深深一拜,“夏公子,多謝你,為凝冰妹妹送葬,也為我們這些苦命之人,留了個最后的念想,有了余生的希望!
在她身后,風和館的姑娘,也朝著夏景昀深深一拜。
無言淚流。
走完了流程,本該送完即走的姑娘們,卻沒有誰挪開腳步,而是默默跟上了隊伍。
夏景昀看了她們一眼,也沒有驅(qū)趕。
一旁的高樓上,一個聞訊來看熱鬧的公子哥嗤笑一聲,“沽名釣譽,連這點名聲都不放過,果然是一派泥腿子的小氣嘴臉!
他身旁的人笑著附和,“可不是么。但他卻不知道,這樣的名聲對咱們這些權貴家庭可從來不是什么好事。若是知道后果,他怕是腸子都要悔青了,哈哈!”
公孫敬遙遙看著這一幕,雖然被觸動了心頭的良善柔軟,有些感動,但他還是覺得有些得不償失。
有這么多風險,這么多麻煩,就贏得了一個風和館里的妓女的擁戴,不頂用啊!
但他的嘆息還沒出口,前方的街口,便又走出了幾個姑娘。
“夏公子,我等是萬花閣的,也想送凝冰姐姐一程,不知可否?”
夏景昀點了點頭,“多謝!
幾個姑娘上前,將一條白布花搭在了靈柩之上,然后看著夏景昀,“夏公子,該我們謝謝你。是你讓我們知道,我們只要愿意好好做人,能夠做出好事,也是會被人尊重的。清白和尊嚴于我們,不是丟掉了就再也撿不起來的東西,我們的余生不再是全無念想,生有希望,死亦不絕于光!
說完,朝著夏景昀齊齊一拜,竟也沒有回去,而是默默跟在了隊伍之后。
而就在此時,前方的一條巷弄之中,又齊齊走出了幾個姑娘。
而后,三個、五個、十個......
附近的數(shù)條巷弄,竟陸續(xù)有青樓女子走出,朝著靈柩旁匯聚。
她們手持白布挽成的花,默默來到了靈柩之前,行禮,獻花,然后朝著夏景昀默默一拜,或跟在隊伍之后,或駐足目送離開。
滿城青樓妓,共拜一人心。
夏景昀目視前方,肅穆前行。
中京城里這些居民們,都呼朋喚友地走了出來,詫異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感覺自己一直以來的世界觀都受到了沖擊。
一個青樓女,也可以這樣地風光大葬;
一個豪門子、解元公,居然還會屈尊為其送葬;
而后,這滿城的青樓女子竟都自發(fā)地前來為其送行?
看著眼前浩浩蕩蕩的隊伍,不少人都感覺到了一種陌生的新奇,或許這輩子都再難見這等談資了,于是都下意識地跟著走著,繼而這隊伍便越來越大,一路出了城。
就在夏景昀已經(jīng)可以遙遙望見城門之時,兩個儒衫老者在十余位年輕書生的簇擁下,攔住了去路。
夏景昀平靜地上前,“諸位意欲何為?”
“夏公子,此舉于禮不合!還請止步!”
“有何不妥之處?”
“你身為一州解元,又譽滿天下,代表著一州學子之顏面!此刻竟為一卑賤妓子送葬,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簡直荒謬至極!迷途知返,為時未晚!老夫等人不阻攔其下葬,但你必須即刻離開!”
夏景昀平靜道:“她不是妓女!
“怎么不是!大家都知道!她是風和館的頭牌!”
夏景昀看著他,“但是,她已經(jīng)贖身了!
老者一愣,顯然先前沒有接收到這樣的信息,但旋即他又繼續(xù)道:“那又如何!一日為妓,終生為妓!始終是以色娛人之人,怎生能登大雅之堂!”
夏景昀看著他:“先生的意思是,只要犯了錯,一輩子都該帶著這個烙。坑肋h都不可能有改過自新的機會?”
老者的氣勢一弱,“做那等生意,若還能如常人一般,禮法何在!”
“朝廷律法都允許,你憑什么不允許!”
夏景昀還未開口,一旁卻沖出一個白衣身影,冷冷看著這幫攔路的大儒和士子,憤然開口!
“若是她自甘墮落,我等自然避而遠之,亦會唾棄于她,絕計做不出這等事情!但她既已心向光明,愿求良善,散盡積蓄為自己贖身,我等又為何要以妓女視之!”
白云邊怒目而視,“高陽愿意這般行事,我不贊同,但是我也絕計不會阻攔,你們更不配阻攔!”
“倒是你們一個個的,在人家不得不忍辱負重以色娛人之時,你們一個個的對人家又追捧又迷戀,恨不得抱著人家的腳舔。等到人家真的想要做個好人的時候,你們卻反倒多加鄙夷,這滿嘴的仁義道德,就是這樣行事的嗎?你們不覺得荒謬嗎?別否認,本公子在風和館就碰見過你們好幾個人!那色瞇瞇的樣子,我呸!”
“我大夏立國數(shù)百載,曾有匪徒、敵將、叛軍被招納、受降,這些人后來亦曾為大夏立下諸多功勛,以你們之見,這些人絕計不該有這樣的機會,就該當時便一刀砍了,以正禮法!”
“這天下牢獄還設什么設,一旦犯事,直接一刀砍了便是,反正只要犯錯就不該有再做正常人的機會,何苦還要牢獄囚之,徒耗人力物力?直接一刀砍了,以正禮法!”
“圣賢曾言,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佛陀亦有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怎么到了你們嘴里,就是十惡不赦了?她們這些苦命人,這輩子僅存的就這么一點念想,你都要將其徹底剝奪嗎?你配嗎?”
“給本公子滾開!”
白云邊火力全開,對面諸人被這接連幾句,罵得面紅耳赤,竟乖乖讓開了道路,掩面而逃。
沒想到白云邊會來的夏景昀看著他,輕輕點頭,“謝了!
終于夙愿得償,在這么多人面前人前顯圣一番的白云邊興奮得手都在抖,矜持地點了點頭,傲然道:“無妨。”
隊伍繼續(xù)前行,到了城門,青樓女子們便齊齊停了步,再寬容的東家都不可能讓她們這么走出城去的。
于是,隊伍又重新變成了出發(fā)時的那幫人。
比起出殯的陣仗,下葬就要簡單得多了,公孫敬在侯府管轄的最近的一個莊子找好一處風水不錯的山頭,將凝冰葬了下去。
看著棺木被褐色的泥土覆蓋,一旁的影兒哭成了淚人,夏景昀也有些心有戚戚。
這是他在這世間,真正意義上親自送走的第一個故人。
而這,只會是他人生路上的一個開始。
往后,還會有一個接一個。
原本那種隱隱的隔閡,隨著這一條鮮活生命的終結,似乎悄然消失了。
公孫敬走到他身邊,一臉憂愁,“公子,等咱們回城,怕是滿地的爛攤子了!
夏景昀卻瞇起眼,嗤笑一聲,“爛攤子?那可未必!
......
“哈哈哈哈!”
英國公呂如松,自打早上起來,臉上的笑容便沒停下過。
直到午時,他依舊在笑著,“大好局面,居然被他生生打散!這夏景昀真的是失了智了!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為妓女送葬,這是一個世家子能干得出來的事情?他這不僅是自絕于士林,更是自絕于世家!”
英國公心情大好,中午都多吃了一碗飯。
......
而此刻的秦家之中,秦玉文再度暴怒!
“這是將我秦家的顏面,踩在腳底下!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他憤怒地捶著桌子,而一旁的管事也低著頭,覺得那位夏公子的確是有些過分。
人是秦家殺的,你這般大張旗鼓地為其出殯,甚至還為其送葬,這是鐵了心要跟秦家死磕到底了嗎?
“公子,不如去問問老家主吧!看看接下來的事情,應該如何應對!
“不用!”
秦玉文的驕傲,讓他立刻擺手,“一個意氣用事的廢物罷了,我自己就能擺平!”
......
幾乎整個中京城的權貴階層都給了夏景昀這次出乎意料的舉動極其低的評語,甚至一些原本隱隱看好他的人,也瞬間扭轉了態(tài)度之時,宮中的反應卻讓人意外。
當黑冰臺的首座玄狐將今日之事,細細說給了崇寧帝。
崇寧帝聞言皺著眉頭,又問了一遍,得到了確認的答復后,沉吟不語。
玄狐輕聲道:“陛下,這夏公子的確有些肆意妄為了,為一個妓女,哦不,他聲稱是已經(jīng)贖身的清白女子出殯送葬,惹得許多權貴和官員都頗有微詞!
“他們有微詞就有吧,又不重要!
崇寧帝忽然笑了笑,“朕聽了此事,倒是很開心!
玄狐詫異地抬頭,看著崇寧帝,這位行走在陰詭黑暗之中,知曉這世間最多隱秘的黑冰臺首座,也對崇寧帝的反應感到疑惑。
崇寧帝猶豫了一下,還是向自己這條忠犬解釋了兩句。
“你想想,這夏景昀有何能耐?”
玄狐回答道:“相貌英俊、才學出眾、詩才無雙、心智卓絕,更兼有奇思妙想,先前在泗水州獻上的滑車運土法,在邊疆筑城之時頗多成效,這寶鏡之發(fā)明,亦足見其經(jīng)商之才!
崇寧帝微微頷首,笑望著他,“那他有何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