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六,年節(jié)越來越近了。
雖然按照大夏律,明日才是官衙封印放假的日子,但是懂的都懂,大假前一日,而且還是過年這種時候,誰還有心思做事兒!
就算平日里不當人的上司要派任務都得掂量一下值不值當獻出自己母親和族中女性親眷的名聲,所以這會兒京城各大衙門基本都閑了。
于是,當石子賢用一種出乎意料的方式,提前挑起中京城這些各州應試舉子之間斗爭,成功吸引到了城中許多權貴的目光之后,夏景昀出面應戰(zhàn),率領連敗四場的泗水州,強勢登門挑戰(zhàn)連贏五場的廣陵州,這個本來不算太大的消息,就趁著這個時候,傳進了很多大人物的耳中。
一個是橫空出世,詩才無雙,同時在中京最頂級的圈子里初露頭角,妙算英國公,只手安戶部的德妃義弟,夏景昀;
一個是異軍突起,多次以一敵多,連勝四州學子的禮部尚書堂弟,石子賢。
而當石家與夏景昀之間那些并不算非常隱秘的恩怨被翻出來,再加上石子賢打破既往規(guī)矩,帶著廣陵州兩次羞辱泗水州的舉動,瞬間又將這場比試話題拉滿。
更關鍵的事,夏景昀不知道出于何種考量,送出戰(zhàn)書和實際出戰(zhàn)的時間,又隔了一天,恰恰給了話題完美的發(fā)酵時間。
于是,幾乎沒有懸念的,雖然比試的時間定在辰時三刻,但才剛到辰時,就已經(jīng)陸續(xù)有三四個州的教諭帶著州中舉子前來觀戰(zhàn)了,并且還陸續(xù)有各州舉子到來,甚至國子監(jiān)的也沒錯過這場熱鬧。
好在廣陵州也不是蠢貨,稍稍了解了些情況就知道今天這場面跟平日里不一樣,提前做了準備,安排了座椅位置。
原本寬敞的廣陵州會館很快就被人聲填滿。
就在廣陵會館眾人忙著接待各州來人的時候,一輛馬車悠悠駛來,停在了廣陵會館之外。
忙得有些暈頭轉向的會館管事下意識瞥了一眼馬車上的標記,面色一變,一腳將準備上前迎接的小廝踹翻,小步快跑,親自迎了上去。
石子俊從馬車上走了下來,微微一笑,“無需多禮,我來為堂兄助個陣!
管事連連點頭,親自將石子俊請到了二樓的一個房間中。
剛安排好走下來,又是一輛馬車停在了會館之外,一瞧馬車上的標志,會館管事又是一驚,快步走了上去。
戶部尚書衛(wèi)遠志家中管家從車上下來,與會館管事笑著寒暄,“衛(wèi)大人對文事亦頗多關注,聽聞有此趣事,便遣在下前來看看!
會館管事對中京城里的事情也不陌生,立刻知道這位是來幫泗水州那位夏公子撐場子的,心頭感慨神仙打架,連忙客套兩句,又將對方親自送到了二樓樓上的一處雅間。
當然,跟石家公子沒挨著。
等他回到門口,端起茶壺嘬了一口,才剛喘勻了氣,就瞧見了兩輛明顯比起前面兩輛馬車要奢華得多的馬車,停在了門口。
前面那輛馬車上,跳下了一個公子哥。
一身寶藍色的裝扮,惹眼又貴氣,一張臉也能撩動不少妙齡女子的春心。
“秦公子!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
會館管事都懵了,連忙上前迎接,夸張地奉承著。
眾所周知,京城四公子,只有三個人。
其中就有兩個姓秦。
除開被人稱作京中第一公子的秦相之子秦思朝,另一個便是祖籍龍首州,出過兩代皇后的頂級外戚家族,如今定居京城,富甲天下的龍首秦家長子秦玉文。
秦相之子被稱作了秦公子,這位秦公子就只好改個稱呼,有人靈機一動,喊出了個錢公子,秦玉文自己也不覺得反感,這個稱呼就這么定了下來。
但問題是,錢公子向來對舞文弄墨這些東西不感興趣?
秦玉文嘆了口氣,瞥了一眼跟在后面你的那輛馬車,“別提了,把你們會館后門開一下,我有個......朋友對今天這場比試挺感興趣,想來看看!
會館管事一看那掛著秦府標志的豪華馬車,立刻明白了過來,連連點頭,“錢公子這邊請!
還沒邁步,就聽見身后傳來一聲清朗的笑聲,“秦兄,留步。”
秦玉文和會館管事同時扭頭一看,秦玉文倒還淡定,會館管事卻驚得嘴角抽抽。
只見秦相之子秦思朝邁著從容的步子,笑著來到了二人面前,“秦兄,有些日子未見了,別來無恙!
同時,還不忘與會館管事微笑頷首,果然是讓人如沐春風。
雖然秦玉文對被稱作錢公子這件事情并不排斥,但畢竟是原本的姓都不能喊了,秦思朝一直對此頗為愧疚,所以每當與秦玉文當面,都是稱呼其姓,這點小巧而細膩的溫柔,讓秦玉文這個商賈氣息濃厚的人都覺得受用。
所以,一貫對外人都不假辭色的他,笑了笑,“我還以為你會走路過來呢!”
秦思朝笑了笑,“身為宰相之子,家資完全可以負擔,而且又是寒冬臘月,若是還要步行而來,豈不是沽名釣譽之極?”
秦玉文點了點頭,“你倒是坦蕩。”
秦思朝目光微微瞥了一眼馬車,眼露恍然,旋即拱手,“在下進去還有些事,就不與秦兄同行了,還望秦兄見諒。”
秦玉文心頭都忍不住生出些感動,拱手回禮。
秦思朝主動拒絕了會館管事的陪同,和護衛(wèi)自行進去,會館管事便將秦家的馬車送去了后門。
等一路感慨著今天這陣仗實在是太大了的他回到正門口,瞧見眼前的情況瞬間懵了。
以英國公為首的幾個國公府、侯府的馬車停了一溜,嚇得他腿都軟了。
英國公府的管家走了下來,領著眾人走了進去。
以他們的情報來源,當然知道石家暗中挑起這場大亂斗,既有幫自家子侄揚名的想法,同時也是有著針對夏景昀念頭。
若是將夏景昀打倒,這便算是為投靠淑妃英國公一派交上了一份投名狀了,這些默契心思,英國公自然懂,于是投桃報李,也命人來為他撐著場子。
等會館管事將這些人都請了進去,然后又無奈地與各州教諭商量本州只得保留十名舉子在場,再將那些多出來的舉子妥善安置到了隔壁的酒樓之中,他脫力般地靠在門上,大口灌著涼茶,眼神疲憊又茫然。
這下總沒了吧?
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這時,三個宮中內(nèi)侍,穿著平常人的打扮,悄然來到了街對面的酒樓之中。
此事背后的博弈,在尋常人眼中并無異常,但在真正的頂層大人物眼中,卻都是一覽無余。
廣陵州會館的小院中,石子賢聽了貼身書童通報的外部情況,心頭忍不住有些緊張。
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本事,難免心頭有些沒底地看著身旁的兩個老頭,吞了口口水,“兩位大儒,怎生這般陣仗?”
“哈哈,石公子,這不是好事嗎?我們做這些事情,不就是為了造勢出名,如今來的這么多權貴,若是能在他們面前,踩著那夏景昀上位,那豈不是好得不能再好了?一次抵得上你之前十次的聲望!”
“不錯,你放心,今日之詩文,皆是我等早早做好反復打磨,比起先前所用還要更好,就是為了跟這夏景昀這一場,絕無問題,定能讓你一戰(zhàn)功成,一舉成名!”
石子賢聽完兩人的話,忍不住心頭輕松了不少,點點頭,恭敬道:“如果此番能成,晚輩必當竭誠以報!”
兩位大儒一臉不慕名利,云淡風輕的姿態(tài),捻須微笑。
石子賢眼神漸漸堅定,拉開院門,大步走了出去!
一舉成名天下知!
就在今日!
“石公子來了!”
“石公子來了!”
隨著石子賢的身影出現(xiàn),場中登時響起了一陣議論,引得原本沒注意到他的人也紛紛側目。
那些望來的目光中,有還未曾交手過的人的好奇,有已經(jīng)交手過的人的佩服或嫉妒,也有一些純粹看熱鬧的興奮。
石子賢努力地繃著嘴角,在心里不斷吶喊著放輕松放輕松,平靜地來到廣陵州所屬區(qū)域面前,坐了下來。
而整個場中,就只剩下位于廣陵州正對面的泗水州區(qū)域還未空著了。
不少人心頭忽然升起一個極其荒唐的念頭:泗水州不會一聽這陣勢,毀約不來了吧?
但很快,他們的念頭就被粉碎。
隨著一陣腳步聲,一位青衫男子當先領頭,州學教諭都落后半步,帶著十余個泗水州弟子,走入了會館。
眾人看著那個面如冠玉,氣度卓然的青衫男子,看著氣勢陡然不同,肅穆沉靜的泗水州眾人,心神為之一攝。
因為今日觀戰(zhàn)的規(guī)格實在有些過高,所以,會館管事在跟會館背后東家商量之后,緊急從國子監(jiān)之中請了一位老教授來主持。
“來人可是泗水州解元夏景昀并泗水州舉子諸人?”
國子監(jiān)老教授開口問話,夏景昀停步拱手,“正是末學后進!
似乎也有些沒想到這位權貴親屬這般謙遜守禮,老教授眼中露出幾分贊許,頷首道:“無需多禮,請入座!
等泗水州眾人落座,教授開口先是說了一通這個十三州大亂斗對于舉子們的意義,和它在朝廷文事政策上的定位,將此事圈定在了切磋的層次,給眾人的心頭畫了一個圈,定下了調(diào)子。
然后他緩緩道:“現(xiàn)在,請雙方見禮!
江湖莽夫都知道打斗之前互報姓名見禮,身為世間禮法代言人的讀書人自然更不能例外,文會,以文會友,切磋技藝,自然要遵守讀書人的禮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