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前,岳陽城蘇家塢外,白云邊走上一處小山坡,指著遠(yuǎn)處,“看,那就是蘇家塢!”
夏景昀順著他的手指看去,饒是他有著常人根本難以企及的見識,也不由得被眼前這一幕所震撼。
只見成片屋舍如鱗片一般,自田野蔓延到山腰,而后沿著兩側(cè),延展開去,直到視線盡頭。
它們是如此的宏偉廣袤,甚至都讓不遠(yuǎn)處并不算小的岳陽城,都變得弱小了起來。
更是與視野另一側(cè)的八百里洞庭之浩浩湯湯,相映成輝。
夏景昀不是沒見過更宏偉的建筑,但凡事都怕比較。
以他在大夏這兩州之地的見聞,如此規(guī)模的屋舍集群,真的是頭一次瞧見。
他忍不住想起了那幾句話:覆壓三百余里,隔離天日......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檐牙高啄......蜂房水渦,矗不知其幾千萬落。
白云邊瞥了一眼夏景昀的表情,終于找回了一絲自信。
“走吧!咱們進(jìn)去說!”
不得不說,白云邊這面子確實好使,到了蘇家塢交上名帖,很快便有級別不低的蘇家人親自迎了出來,將他們接了進(jìn)去,安頓在很靠近核心族人住處的獨(dú)門院落里住下。
白云邊感謝了幾句,開口道:“不知貴府大小姐何時方便,本公子想拜訪一下?”
大夏風(fēng)氣并不保守,像蘇炎炎這種未出閣之女子,也可隔簾會客,并不會有人非議,白云邊這個提議除了自大了些,并不會顯得有多唐突。
那蘇家管事陪著笑,“白公子許是有所不知,我家大小姐并不見外客!
白云邊面露疑惑,很正經(jīng)地問道:“本公子也不行嗎?”
那蘇家管事笑容微微一僵,看著白云邊那理所當(dāng)然的神色,不由感慨傳言無虛,“那容在下去問問?”
夏景昀都不由佩服這人的涵養(yǎng),不愧是大家大族。
詢問的結(jié)果自不用說,還是不見。
惹得白云飛抱怨連連,什么【本公子親自來了,不要不識抬舉】、什么【今日你愛答不理,明日你高攀不起】之類的話就往外蹦著,嚇得一旁的侍女連聲勸阻。
發(fā)泄了一通,兩個護(hù)衛(wèi)也同時走了回來。
白云邊的護(hù)衛(wèi)說道:“我們打聽了一下,這位蘇家大小姐確實很少會客,去歲京城四公子之一的楚公子特意前來,也沒能見到!
“而且不止她不見外客,她的父親,蘇家家主也很少見客,只有躲不開必須要出面的場合,才會出來。平日里的應(yīng)酬多是蘇家二房和三房出面,公子若是要拜訪,便可擇一前去!
冷靜下來的白云邊也漸漸認(rèn)清了事實,頹喪地坐下,嘆了口氣,“罷了,看來的確是見不到了!
陳富貴開口道:“而且咱們來的時間也不湊巧,聽說那位大小姐剛剛出門游歷回來,昨夜方才歸家,按常理來說,今日要么在休息,要么就在與親人會面,哪有空閑見我等外客!
白云邊眼前一亮,“依你之意,我們多等兩日,就能見到了?”
夏景昀扯了扯嘴角,“他的意思是,借口已經(jīng)為我們找好了,趕緊走了也不顯得丟臉。”
白云邊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多好的人,可惜不是個啞巴。
“既然與這位洞庭明珠緣慳一面,那就好好看看這蘇家塢吧。”
夏景昀撐著膝蓋站起,“白公子,要一起否?”
白云邊搖了搖頭,“屋子有什么好看的!
合著你就等著看姑娘是吧?
我看屋子,看上了就能進(jìn),你看姑娘能行嗎?
夏景昀也不多說,帶著陳富貴和謝胭脂就出去了。
蘇家塢其實就是一個大型的聚集區(qū),一個聚落膨脹到這個程度,必然會產(chǎn)生類城鎮(zhèn)的格局和相應(yīng)的社會組織。
蘇家塢里,也有著各色商鋪,也有執(zhí)法之人,要說比起一個正常城市差在哪兒,最顯著的一個特征就是沒有青樓。
這也很好理解,蘇家雖然好客,但我家大門常打開,開放懷抱等你也不是那種玩法。
夏景昀一路走走問問,跟這些人攀談幾句,慢慢在心里構(gòu)建起了一個這個層次的豪族維系和運(yùn)轉(zhuǎn)的框架。
而這,就是他這一趟游歷的真正意義。
什么明珠不明珠的,隨她去吧。
再美能美得過阿姊么?
“兄臺瞧著面生得緊,莫非是外客?”
剛走到一處觀景亭中,一個聲音便驚醒了稍作休息眺望景致的夏景昀。
他扭過頭,瞧見了一個書生打扮的年輕男子,膚如白玉,容顏驚人俊美,喉頭沒有喉結(jié)......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將目光下移了幾分......
俊美書生的臉幾乎在感應(yīng)到這道目光所指之處時,瞬間一紅。
“咳咳,兄臺怎生不說話?”
夏景昀連忙反應(yīng)過來,拱手一禮,“在下的確是遠(yuǎn)道而來,慕名來此,兄臺自是覺得面生!
俊美書生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嘴角掛起極淺的弧度,整個人變得愈發(fā)嬌媚而不自知,“慕名而來,慕什么名?”
“自然是蘇家之百年家風(fēng),數(shù)代積淀,還能有什么別的?”
夏景昀笑了笑,趕在俊美書生身后那名侍女眼現(xiàn)怒容卻還沒來得及開口之前,繼續(xù)道:“畢竟那位洞庭明珠等閑又不見外客,我們這等無名小卒來此,何敢有那等奢望!
俊美書生淡淡一笑,“一個徒有其名的女子罷了,見與不見又能如何?不如尋一老農(nóng),問一問農(nóng)耕,尋一商賈,聊一聊錢糧!
“此言差矣!
夏景昀搖了搖頭,“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世上是追逐功名利祿也好,致力經(jīng)世濟(jì)民也罷,那都是個人理想的追求,然則男女之情,實乃發(fā)自本性,是我等人類自誕生起便為了繁衍生息而歷千萬年之演變,潛藏在意識深處的本能。如果能見,我自然還是希望見一見的。”
俊美書生笑著道:“此言聽上去頗為離經(jīng)叛道,但細(xì)思起來,倒是有幾分新穎!
他看著夏景昀,“那你見了之后,又想說些什么呢?總不能就盯著看吧?”
說完他仿佛意識到了什么,不慌不忙地找補(bǔ)了一句,“我乃蘇家嫡系,相逢是緣,若是可以,我或許能幫兄臺引薦一番。”
夏景昀笑著道:“那說的可就多了,天文地理,詩詞歌賦,志怪奇詭之言、財貨錢糧之術(shù)、奇淫巧技之法,得看那位洞庭明珠想聽什么了!
俊美書生笑著道:“我聽說今日云夢州第一公子白公子來了,兄臺口氣如此之大,莫非便是那白家公子?”
“我口氣大么?”夏景昀皺了皺眉,朝掌心哈了口氣,聞了聞。
俊美書生和身后的侍女都是一愣,旋即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就連謝胭脂和陳富貴都是一陣無語,公子這都是什么性子。】偸菚r不時展露出點(diǎn)憊懶本色。
“白公子才華出眾,我如何能比。只不過所學(xué)龐雜,都略知皮毛,與人交談可以多些談資罷了!
“那比如天文地理,有何可說?”
“兄臺可知這岳陽城,為何叫岳陽?”
“山南水北謂之陽,此乃常識。”
“那為何山南水北謂之陽呢?”
“這......”
“我小時喜好仰觀天日,發(fā)現(xiàn)太陽雖東升西落,然多從南面而起,也就是自東南升,往西南落,這屋舍若非位于山南,便不向陽,不敞亮通透,故而山南為陽,山北為陰。又多觀水系,我大夏之河流大川,皆自西向東而行,水流每多沖刷南岸,而挾裹之泥沙往往堆積在北面,天長日久,北面自然寬闊,而南岸便不利于臨水建城,故而城池多在水北!
......
“那志怪奇詭之說呢?”
“我曾聽一游方道人說一故事,名曰倩女幽魂......”
......
“奇淫巧技之術(shù)呢?聽說德妃娘娘曾得一寶鏡,你可會那等神秒之術(shù)?”
“咳咳,我可以試試!
......
一番長談下來,不知不覺,已是暖陽西斜。
俊美書生行了一禮,“公子所學(xué)如此龐雜新穎,一番暢聊,收獲頗多,在下回去定會幫你詢問一二,大小姐說不定愿意見你!
夏景昀臉上掛起頗有深意的笑容,“不必了,能來此間,見到兄臺,已算是不虛此行。日后有緣再見。”
“告辭!
“慢走。”
......
“小姐,這個夏公子長得真是好生俊俏,白皙而不顯孱弱,消瘦卻有幾分英朗,溫潤如玉,就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一般。”
離開了夏景昀,侍女立刻激動地開起了口。
偽裝成書生的蘇炎炎扭頭看了這個思春的丫頭一眼,“跟了我這么多年了,還只知道看皮囊,你真是讓我失望!
侍女也不害怕,“我又不是小姐,不需要那么厲害,就看看皮囊養(yǎng)養(yǎng)眼就好啦!”
蘇炎炎腳步平穩(wěn),氣度從容,緩緩道:“這夏公子的確并非尋常書生,是有一身真才實學(xué)在身上的,加上那驚人的詩才,這一面倒真沒讓人失望!
侍女嬉笑道:“那小姐是不是要思慮一下,說不定就是小姐的良配呢!”
蘇炎炎淡淡地白了她一眼,“見上一面就要談婚論嫁,自薦枕席的,只有你這小.......”
話到嘴邊,又覺得頗為低俗,生生吞了回去。
“可笑那夏公子還不知道小姐身份,還在那兒覺得不虛此行,倒是有些好笑!
“他早就認(rèn)出我來了,人家可沒有半點(diǎn)像你所說這般淺薄。”
“?”侍女一臉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