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擅啟刀兵,一個個無辜之人被爾等挾裹、驅(qū)趕,葬身荒野,為惡犬野獸所食,白骨森森,冤魂累累,你們這是義?”
“你們父子二人,老的身為一郡郡守,不思為國盡忠,不思勤政愛民,在執(zhí)掌之地,陰養(yǎng)死士,縱其為惡,處心積慮,謀反作亂?是為不忠!”
“小的身負一州雅望,不思經(jīng)世濟民,為青年之表率,居然暗中勾結(jié)賊寇,多行惡事,密謀犯上作亂,枉顧圣賢教誨,是為不仁?”
“德妃娘娘身為皇妃,爾等竟當(dāng)面口出不遜,無君無父,是為不孝!”
“如你父子這般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狗東西,竟敢妄言高舉義旗,大興義兵,那些在山賊刀兵下慘死的冤魂答應(yīng)嗎?那些亂葬坑里的累累白骨答應(yīng)嗎?我們這些真正忠君愛國之人手中的刀槍答應(yīng)嗎?”
“去你媽的義軍!我呸!”
夏景昀慷慨激昂,瞬間將雙方之間的局勢扭轉(zhuǎn)。
城墻上的眾人也從他的言語中反應(yīng)過來。
對啊,朝廷好不好咱不好說,但就你們干的那些破事,你們更沒資格說三道四。
眾人瞬間士氣一振,重新占領(lǐng)了道德的高地。
原本得意洋洋的鄭遠望被這般當(dāng)面揭了傷疤,不由得一時語塞。
鄭天煜冷哼一聲,高聲反駁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哪個新朝成立,不經(jīng)歷一番浴火重生,若能換來天下太平盛世,他們也算是死得其所!”
“嘖嘖!”夏景昀一臉感慨,“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是吧?”
他聲音陡然一高,“憑你也配說這種話?那你怎么不去當(dāng)那個枯骨!你他娘的怎么不去死一死!”
鄭天煜語氣一滯,鄭遠望冷哼一聲,“巧舌如簧之輩,老夫不與你等多言!你們以為守著這江安城就安穩(wěn)了嗎?你們有沒有想過,就這座小城,你們守起來都費勁,老夫為什么就不擔(dān)心將來守不住呢?”
德妃眉頭一皺,城墻上的眾人都是一愣。
旋即便聽得鄭遠望猖狂大笑道:“今日清晨,老夫的心腹幕僚就已經(jīng)親自領(lǐng)著一隊數(shù)百人的精銳甲士,裝作江安城的無當(dāng)軍敗軍,去往州城報信搬救兵了!等他們進了城,那城堅糧足的州城,才是老夫此番成事的倚仗!”
“你們!你們所有人,都不過是老夫股掌之中的玩物罷了!哈哈哈哈!”
一個州中貴人急切道:“你胡說,州城有李侍郎坐鎮(zhèn),豈會輕易將爾等放進去!”
“哈哈哈哈!實話告訴你們,州中長史早已與老夫約定好了,待老夫之人一到,他便會里應(yīng)外合,控制那位新來而沒有根基的李侍郎,然后打開城門!德妃啊德妃,多虧了你拿下了衛(wèi)州牧,否則老夫的計劃也不會這般輕松啊!哈哈哈哈!”
鄭遠望得意的笑聲中,城墻之上,眾人齊齊傻眼。
這個鄭遠望,平日不顯山不露水,竟有如此籌謀?
如果真被叛軍偷了州城,叛軍恐怕是真的能成大事了。
無當(dāng)軍身為天下強軍,金劍成也是知兵之人,一路剿匪是以江安城為中心,向四方推開,寧愿慢也要將沿途清掃干凈,但鄭遠望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竟能在無當(dāng)軍的眼皮子底下,溜進來兩千的帶甲之士!
同時還朝州城派出了一支隊伍,當(dāng)做連環(huán)的殺手锏。
不少權(quán)貴們?nèi)滩蛔∠胫,他們的家眷、產(chǎn)業(yè)可都在州城,屆時叛軍以家眷親族相要挾,自己又該如何自處?
大夏將傾,自己是不是也該轉(zhuǎn)變一下想法了......
紛雜的念頭從這些權(quán)貴的心底悄然生出,眼神也開始變得猶疑起來。
德妃冷冷道:“休要在此妖言惑眾!泗水州長史呂豐源乃是淑妃堂弟,英國公嫡系,豈會與你這等反賊勾結(jié)!”
鄭遠望得意一笑,“德妃啊德妃,你還真是單純啊!淑妃?她恨不得你死在這兒呢!哈哈!”
他在馬背上微微前傾著身子,“要不我們打個商量,你開城投降,老夫保證對你毫發(fā)無傷,放你回京報仇,如何?”
“亂臣賊子,你休想!”德妃毫不猶豫地一口回絕。
“既然如此,兒郎們!”鄭遠望高舉雙手,“準(zhǔn)備攻城!”
城墻上,權(quán)貴們瞬間心頭一緊,慌亂開口。
“娘娘千金之軀,老臣護送您回府等候吧!”
“是啊,此地甚是危險,娘娘切莫以身犯險!
德妃扭頭看了他們一眼,并沒有揭穿他們的小九九,而是平靜地收回目光,“諸位將士,本宮就站在這里,與你們共進退!”
城墻之上的無當(dāng)軍驟然爆發(fā)出一陣震天的怒吼。
“阿姊,別急!
夏景昀忽然在一旁安慰了一句,然后深吸一口氣,握著喇叭大喊道:“再不出來,就真要出人命啦!”
金劍成從懷中掏出哨子,湊到喇叭旁,吹出了一陣尖厲的響聲。
哨聲一起,叛軍軍陣的后方,一陣煙塵在眾人詫異目光中,緩緩升騰,漸成遮天蔽日之勢。
煙塵漫天,在一幫叛軍的心頭化作陰霾。
鄭遠望扭頭回望,朗聲道:“故技重施而已,對方已是技窮,無需驚慌!田四你帶兩百人,結(jié)陣守住后路,其余人隨我攻城!”
叛軍軍士依計而行,田四帶著兩百精銳,結(jié)成戰(zhàn)陣,目光警惕地看著后方。
咚咚咚!
腳底的大地忽然震動了起來,讓田四和士卒們面色微變。
一人一騎,當(dāng)先沖入了他們的眼簾。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銀盔銀甲人如玉,身后立起一桿大旗,上面寫著一個大字。
【姜】
大夏軍神姜青玄的姜!
城頭之上,陡然響起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那些無當(dāng)軍的軍士們眼神中閃爍著狂熱,仿佛化身成了最虔誠的信徒。
田四還在腦海中搜尋著泗水州有什么人姓姜,對面白馬陡然一快,寒光過處,鮮血沖天而起,人頭頹然跌落。
白馬卻在這一刻,急急轉(zhuǎn)了個彎,擦著他身后那看似嚴密的軍陣而過,長槍劃過,一蓬鮮血如雨。
而白馬身后的騎軍這才從軍陣地側(cè)面如尖刀般扎入,鐵板瞬間如紙糊,四散奔逃的叛軍,頃刻化做了騎兵刀下的亡魂。
這般驚人又富有藝術(shù),如臂使指的穿插沖擊,讓城頭上的夏景昀等人看得如癡如醉,目瞪口呆,卻讓鄭家父子瞬間魂飛天外。
剛剛倉促吩咐轉(zhuǎn)身迎敵,洪流就撞了上來,照例從腰眼插了進去。
可憐的叛軍,昨日被前后夾擊,首尾皆失,今日又遭攔腰一擊,要是個人的話,渾身上下都沒個好地方了。
姜字大旗下,足足有千余精兵,在質(zhì)量遠勝于叛軍的情況下,數(shù)量也不遜色,一場戰(zhàn)斗再無任何懸念。
潰散、屠殺、慘嚎、尸橫遍野。
這些詞聽起來都有種殘忍。
但如果是發(fā)生在敵人身上,就會讓人忍不住地開心。
先前還不可一世的叛軍,這支寄托著鄭家父子最后野望的叛軍,在這支千人騎兵隊的沖擊下,徹底被打散、打垮、打沒了。
站在并不算高的城墻上俯瞰的眾人,此刻心頭唯一的懸念就是:身為賊首的鄭家父子能否被抓。
這支如同神兵天降的騎兵并沒有讓他們失望。
不久之后,白馬緩緩?fù)W●R蹄,長槍搭在被五花大綁的鄭遠望肩上,壓得他腰背一彎,如同被打斷了脊梁。
但他仍舊倔強地抬著頭,看著馬背上的人,狼狽、凄涼,卻又帶著不甘與不解地嘶吼道:“你怎么可能在泗水州,你怎么會在泗水州!”
馬背上的年輕人沒有搭理他,而是掃了一眼鄭遠望身旁那一臉迷惑的鄭天煜,“你連本公子都不認識,如此孤陋寡聞,還敢自稱什么泗水州第一公子?”
鄭天煜瞬間動怒,但耳畔父親吐出的一個名字,便立刻讓他沒了底氣。
“姜玉虎!”
鄭遠望怒吼道:“你別以為你贏了!這大夏天下,不是你能救得了的!最后,你也只能頹然地看著改朝換代,當(dāng)一條前朝的喪家之犬!你做不了你爺爺!你沒那個本事!”
姜玉虎收回長槍,“果然是廢物,本公子不該跟你們廢話的!”
說著便打馬離開,鄭遠望嘶吼道:“姜玉虎,你殺了我!你殺了我啊!你有本事殺了我!”
但白馬和馬上的人,都懶得搭理他的挑釁,朝著江安城那重新打開的城門走去。
走到城門口,姜玉虎卻沒有直接進去,而是勒馬仰頭看著德妃,笑著道:“德妃娘娘,應(yīng)該沒有耽擱午宴的時間,放心吃喝吧。末將就不進城相擾了。”
說著真就撥轉(zhuǎn)馬頭,朝著無當(dāng)軍的軍營而去。
留下城樓上一幫目瞪口呆的人。
這當(dāng)中,也包括夏景昀。
他扭頭看著金劍成,“你家公子這么霸道?”
金劍成得意地挺起胸脯,“那是自然!
“在陛下面前也這樣?”
金劍成的眼神立刻變得無語而幽怨,沒說話,但【你這么聊天會把天聊死】的那種意思,表達得淋漓盡致。
德妃緩緩定了定神,輕啟朱唇,“金將軍,勞煩你派人收押叛軍,清掃戰(zhàn)場。然后與你家公子陳說一下州城之事,看他如何決斷!
然后轉(zhuǎn)身看著身后一個隨行臣子,“今日不再登高設(shè)宴,稍后中午在城中大殿略備薄酒,與諸位共慶月圓即可,速去準(zhǔn)備吧!
而后德妃朝夏景昀微微點了一下頭,領(lǐng)著人走下了城墻。
一切的喧囂都重新歸于平靜,夏景昀只覺得千斤重擔(dān)卸下,心頭一空,只想趕緊回到胭脂那柔軟的胸懷中得到安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