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鄒繼榮也掏出一個哨子,猛地吹響。
哨音,三長兩短。
城外立刻響起了同樣三長兩短的哨音回復(fù)。
沒錯!
鄒繼榮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沉聲道:“照明,開門!”
左右兩個心腹立刻掏出火折子吹亮。
火光幽幽,照亮了城門的門栓,卻也照亮了門栓處,一個倚著長槍,神色冷漠的人。
那人似笑非笑,“鄒縣尉,你這是要干什么?總不會是要為叛軍開門吧?”
而隨著他的話,眾人后方,瞬間亮起一片火把。
一個個甲胄俱全,不知道何時潛行來此的無當(dāng)軍軍士顯露出身形。
鄒繼榮心沉入谷底,但既然退無可退,那便搏上一搏!
殺了眼前之人,打開城門,就是眼下唯一的生路!
心頭一橫,他沉聲道:“殺了他,開城,我等才有活命之機!”
金劍成正憋了一肚子火無處發(fā)泄,見狀冷哼一聲,“冥頑不靈,找死!”
長槍登時握在手中一掃,逼開一個半圓空當(dāng),然后槍出如龍,寒芒點向鄒繼榮的咽喉。
尖厲的哨音還在響著,就像一個深情舔狗那一聲聲永遠得不到回應(yīng)的【在嗎?】。
鄭遠望身披甲胄,坐在馬背之上,雙手握住韁繩眉頭皺起,“鄒繼榮這是怎么回事?”
田四開口道:“大人,方才他已經(jīng)用哨聲回應(yīng),許是為了避人耳目,需要稍作等待,咱們安心稍候便是。”
話音剛落,城頭上忽然整齊地亮起一片火把,照亮了鄭家父子的臉,也照亮了他們身后,那藏進黑暗中嚴陣以待的一千甲士。
“來者何人!”
金劍成一聲暴喝,強行將試圖潛藏在夜色中的陰謀拽了出來。
鄭遠望顯然被這猝不及防的局面嚇了一大跳,一時有些沉默。
金劍成冷笑一聲,“敢?guī)П鴣砉,卻不敢吭聲,爾等慫包如此,還造個屁的反,滾回家里去抱著女人造孩子去吧!”
城墻上,無當(dāng)軍士放聲大笑,引得下方的鄭家部眾們一陣騷動。
田四連忙小聲提醒道:“大人!
鄭遠望回過神來,定了定神,朗聲道:“金將軍,下官得知江安城守衛(wèi)空虛,心憂德妃娘娘安全,特率郡兵一千,前來支援!
金劍成呸了一口,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打擊對方士氣的機會,“都這時候了,還在那兒敢做不敢認,你這種人還他娘的想造反,真是丟反賊的臉!”
說完他揮了揮手,一旁的一個軍士拎起一個布包,朝著鄭家父子的方向拋去,但距離太遠,只落在了半途。
“這位江安縣尉,試圖暗開城門,被我們截獲擒殺,鄭太守,瞧瞧你認不認識?”
說完城墻之上,又是一陣得意張狂的笑聲。
都是百戰(zhàn)老卒,說什么個個運籌帷幄神機妙算那不現(xiàn)實,但要說臨戰(zhàn)的各種小心機,小手段,那都是信手拈來。
原本還躊躇滿志覺得以有心算無心的鄭家軍隊,士氣瞬間被這連番操作打到谷底,軍陣之中竊竊私語,一陣騷動。
但鄭遠望畢竟老謀深算,又籌謀日久,眼下更是絕無退路,所以很快便反應(yīng)了過來,將心頭的震驚和驚愕強行壓下,強作鎮(zhèn)定,“哪位壯士,為我將那頭顱撿來!
田四扭頭吩咐了兩名漢子,一個頂著盾牌,一個貓著腰,過去將那布包撿起,飛快退了回來。
鄭遠望強忍著惡心,打開布包,果然是鄒繼榮那死不瞑目的首級。
他高聲怒喝,“諸位,此乃老夫心腹,如今的江安縣尉鄒繼榮,他只要告發(fā)我等,便可有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但在無當(dāng)軍的嚴防死守下,他卻毅然為了推翻大夏暴政,選擇了心中理想,選擇了我們的約定,最后獻出了自己的性命!此乃何等勇毅,何等堅決!”
“大業(yè)若成,吾當(dāng)養(yǎng)起妻子,奉其父母,蔭其子孫,后續(xù)凡死難者,皆循此例!”
他扭頭看著一旁的軍士,“諸位,我等大業(yè)的第一個犧牲者已經(jīng)出現(xiàn),諸位與我后繼之!”
田四振臂高呼,“愿隨大人!”
身后士卒紛紛被感染,怒吼道:“愿隨大人!”
老狐貍畢竟是老狐貍,一番巧舌如簧,士氣很快便恢復(fù)了正常。
但他深知,光有一番口舌鼓動,畢竟那是虛的,真正要將士氣重新拉起來,還得有實打?qū)嵉暮锰帯?br>
于是他扭頭看著田四,“去請公子帶人上來!
城頭上,嚴陣以待的無當(dāng)軍軍士們都以為在方才那一陣大吼之后,叛軍就要趁機攻城了,但卻沒想到他們又停住了。
旋即,城墻上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只見叛軍隊伍朝著兩側(cè)散開,一支人數(shù)不少于千人的隊伍在驅(qū)趕中,走上前,填補了從叛軍軍陣到城墻之間的空隙。
雖然這幫人比起真正的叛軍,明顯不如,衣衫襤褸,只有約莫一百人手中有刀槍之類的利器,其余的頂多就是拿著些木棍鐵鍬,看上去簡直就是一幫烏合之眾,但人數(shù)上的翻倍,帶給守城者的心理壓力和攻城者的信心則是十分明顯的。
人一過萬,無邊無際。
雖只兩千,但也將江安城北這一片不大的空地填了一小半。
金劍成神色凝重,果然如夏公子所說,鄭家父子將勞工營中的勞工盡數(shù)驅(qū)趕攻城來了。
曾經(jīng)的泗水州第一公子鄭天煜打馬上前,指著城墻,朗聲道:“諸位弟兄們,眼前就是江安城了!你們這一兩個月,累死累活,食不果腹,衣不蔽體,那些權(quán)貴此刻卻在里面摟著嬌妻美妾,大魚大肉,歡歌縱酒。憑什么!”
原本麻木惶恐的勞工們眼中漸漸亮起火焰,那是憤怒的光。
“一個皇帝的妃子要來,就修高臺、繡彩帶,我們飯都還吃不起吶!他們管嗎?他們不管,他們只想著享受。高臺要高,彩帶要花,要用我們好不容易積攢的家業(yè),要用我們的血肉,去粉飾他們的太平和美好!憑什么!”
“我們的命就不是命嗎?”
勞工們都抬起了頭,深陷的眼窩中,憤怒被醞釀成了仇恨,閃著噬人的光。
“我們雖為螻蟻,但也不愿意就這么無聲無息地死去,我們雖為草芥,但也不能讓他們就這么踩在我們腦袋上!”
“左右是死,今夜,我們也要讓他們見識見識什么叫匹夫一怒!”
“弟兄們,刀槍在手,沖入城中,將那幫權(quán)貴拉下馬來!讓他們明白,我們的命也是命!”
鄭天煜不愧為文武雙全,傾倒一州名士的泗水州第一公子,高呼的口號極富煽動性,很快就激得這些勞工們滿眼血紅,嗷嗷亂叫,也嚇得城墻上的守衛(wèi)面色微白。
身為無當(dāng)軍的軍士,他們倒不是懼怕,而是瞧著眼前之人就這么幾句話便將這些原本毫無戰(zhàn)斗力的散兵游勇迅速刺激起來,顯而易見地他們的壓力就要大得多了。
而靠著這個低矮得僅有不到兩層樓高的城墻想要攔下他們,怕是得多死上好些弟兄了。
一個無當(dāng)軍軍士默默緊了緊手里的長槍,吐了口唾沫,“他娘的,這些人對朝廷就那么恨嗎?別人隨便說點什么就信!”
身旁的同袍也面色凝重,“是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讓他們來送死開路的,偏偏他們還信!”
“可惜公子不在,否則定能將這些人說服,不讓對方得逞!”
“可惜我們還得護著這幫老爺,不然直接放手出城廝殺一番,一幫土雞瓦狗,哪兒用得著搞這些復(fù)雜活計!”
“哎,多想無益,戰(zhàn)吧。”
“戰(zhàn)吧!”
......
對比起城墻上的凝重,在勞工的后方,叛軍軍陣之中,則是一片輕松的激動,士氣大漲。
有了這成百上千的勞工用命開道,他們攻城就要順利得多了!
田四瞧著這一幕,佩服道:“大人真是神機妙算啊!”
鄭遠望捻著胡須自得一笑,“本官布局許久,這些勞工個個都是身懷滔天冤屈,家破人亡,又在勞工營中飽受壓榨,醞釀出了無邊的悲憤,只要稍加引導(dǎo),怎能不為我馬前驅(qū)!”
他心頭暗道:若非那個夏家小輩橫生枝節(jié),讓這些卑賤勞工少死了些,少受了些罪,或許今夜之事還要更容易幾分,哪兒用浪費他兒子那么多的口舌。
不過也無所謂了,大局已定。
四百個無當(dāng)軍,怎么靠著這低矮的城墻,跟他兩千人來耗!
他抬眼看去,勞工們正扛著梯子,烏泱泱地沖向城墻,面露得意的微笑。
江安城的北門,空地之上,勞工們帶著紅眼的憤怒與仇恨,扛著梯子,烏泱泱地沖向城墻。
在他們身前,是嚴陣以待的無當(dāng)軍,在他們身后,是得意觀戰(zhàn)的叛軍。
一場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之時,一個聲音陡然響起,炸響了夜空。
“鄭天煜!你他娘的還是人嗎!”
聲如驚雷,讓蜂擁而上的勞工們動作一頓,抬頭看去,只見城墻上,火光搖曳間,映出一個黑衣男子,手中拿著一個跟村里嗩吶一樣的東西,大聲喊著。
一身銀色盔甲的鄭天煜猛地抬頭,瞧見了對方。
雖然距離遙遠,雖然燈火闌珊,但他依舊一眼便認出了對方。
夏景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