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楓是洪輕侯的得力斥候。
他本身也是長安一處小修行地的修行者。
修為已至六品。
像他這種級數(shù)的修行者,做一名刺探軍情的斥候似乎有些浪費了,但其實所有經(jīng)驗豐富的將領(lǐng)都很清楚,軍情很多時候比糧草還重要。
關(guān)鍵位置上,有時候的確得有特別得力的人。
當(dāng)然,因為干斥候這種活十分累人,尤其是長時間在野外行走,隱匿于山林之中,和毒蛇蟻蟲為伍,宋子楓相較于那些跟隨在將領(lǐng)身邊當(dāng)護衛(wèi)的修行者而言,所得的好處也更多一些。
太子和他的幕僚在這方面還是懂行的。
宋子楓現(xiàn)在正蹲伏在肇慶與連州交界處的一片茂密山林中,四周的枝葉將他裹得嚴嚴實實。他屏住呼吸,連心跳都放得極緩,仿佛與這片山林融為一體。
潮濕的空氣中彌漫著腐葉與泥土的氣息,偶爾有蟲蟻從他手背上爬過,他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六品修為讓他能輕易感知方圓數(shù)十丈內(nèi)的風(fēng)吹草動,但此刻他卻刻意收斂氣息,只留一絲警覺,如同蟄伏的野獸。
遠處傳來隱約的馬蹄聲,他微微瞇起眼,透過枝葉的縫隙望去——那是一隊輕騎,正沿著山道緩緩前行。他們穿著尋常商旅的裝束,但腰間佩刀的姿勢和行進時的警惕姿態(tài),卻暴露了他們的身份。
宋子楓嘴角微不可察地翹了翹。
就在此時,他背部微微發(fā)麻,一種來自身后的死亡威脅,在他感知到的剎那,就讓他體內(nèi)的真氣不可遏制的瘋狂流轉(zhuǎn),他身周的那些樹葉也隨之嘩嘩作響。
“不要慌,不要亂動,不然你要死!
有平靜的聲音傳入他的耳廓,“慢慢的起身便是,我不出手!
宋子楓咬了咬牙。
此時他感知到了身后那種強大的氣機的壓迫,也感知出來人就在他身后不到二十步,這無疑讓他清晰的認知到,這人的修為遠勝于他,若是方才直接對他出手,他早就死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右手離開了自己短劍的劍柄,然后慢慢的站起身來。
他轉(zhuǎn)身看去,只見身后的一塊山石上靜靜的站立著一名身穿青色勁裝的劍師。
這名劍師也不過二十幾歲的樣子,劍眉星目,很英俊。
但更讓他震驚的是,他覺得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見過此人。
“你修為不弱,而且我觀你內(nèi)氣,你應(yīng)該是修的長興劍宗的真氣法門?”這名劍師面容平靜,出聲問道。
宋子楓一驚,他看著這名劍師,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哪見過此人,“我的確是長興劍坊的修行者,你是常樂劍坊的封朝歌?”
這名劍師倒是有些意外,他微微頷首,道,“你認得我?”
“你和你師弟夏謹睿來我長興劍坊交流過,我那時候見過你一次。”宋子楓苦笑起來。
常樂劍坊雖說比起滄浪劍宗是遠遠不如,但和蘭陵劍坊一樣,也是歷史悠久,底蘊深厚。這些年來也出過一些在長安比較出名的劍師,比如早已被鄭氏門閥收為供奉的夏謹睿。
至于和夏謹睿齊名的封朝歌到底去了哪,宋子楓之前是不知道,但當(dāng)時所謂交流,其實是長興劍坊的師長們通過關(guān)系,請了常樂劍坊的劍師過來指點一二,宋子楓是親眼見到比自己厲害很多的一名師兄,被夏謹睿用三種不同風(fēng)格的劍招連續(xù)將劍擊落三次的。
封朝歌當(dāng)時只是演示過兩套劍招,并未和人對敵,所以倒是沒有那么印象深刻。
現(xiàn)在看來,封朝歌是被京兆韋氏所用了?
“哦?”封朝歌眉梢微挑,倒是有些意外,他看著滿臉苦笑的宋子楓,沉吟道,“常樂劍坊和長興劍坊也有些交情,既然你還和我有過一面之緣,你也不要死心塌地的為這叛賊效命了,你按我所說給你的上司傳個軍情,我保你在韋氏這邊依舊得以重用,保你不背叛賊之名,如何?”
宋子楓在軍中是受過洪輕侯一些照顧的,也算是有點知遇之恩。
但說實在話,能夠跟著洪輕侯一起陪太子造反,這一點知遇之恩也算是報答了,眼下事關(guān)自己的性命,封朝歌又給出這樣的承諾,宋子楓也不可能傻得一定要把脖子撞在封朝歌的劍尖上去尋死。
他知道對方肯定是要讓自己傳遞一個假軍情,但這一路上斥候不只是他一個,而且還有兩個烽燧臺,那缺了自己這一個,也不算什么。
算了,活命要緊,更何況說不定還有更好的前途。
宋子楓便沒有糾結(jié),點頭應(yīng)允下來。
封朝歌讓他傳遞的假軍情無非就是這韋應(yīng)程的大軍還在穩(wěn)步推進,雖然看上去主攻方向變成了攻擊韶州,但推進速度不快,目前為止還沒有見到先鋒軍。
……
韶州守將是張明義,是霍問鼎的部將。
韶州守軍現(xiàn)在只有三千,而且其中一千也不過就是剛剛招募到的團結(jié)兵,連軍械都還沒配備整齊。
不過張明義倒也不慌。
按照目前的情況,韋應(yīng)程的陸軍至少還有四天左右才能到達韶州。
那時候不只是洪輕侯的援軍到了,連太子的增兵也會到達。
那時候哪怕韋應(yīng)程的三萬大軍都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的軍隊數(shù)量也相差不多,他相信自己憑借著城墻,應(yīng)該能夠輕易的守得下來。
韶州城中其余將領(lǐng)也是這個心態(tài)。
就是多些人關(guān)注連州方向的烽燧臺就是了。
連州的駐軍就五百人,不過都是山地游擊兵,守要塞是肯定守不住的,但能夠在山林之中給對方造成點麻煩,還有就是依托五嶺驛道設(shè)置的烽火臺可以快速得給他們傳遞軍情。
那邊的烽火臺如果烽煙燃起,那就說明韋應(yīng)程的大軍逼近連州了。
如果沒有,那還可以安穩(wěn)的睡大覺。
天空剛翻魚肚白的時候,韶州城墻上的一些守卒打著呵欠,準備換崗。
就在此時,這些守卒都揉了揉眼睛,他們的視線之中看到了密密麻麻的騎軍如潮水般涌來。
連州方向還沒有烽煙燃起。
這些騎軍都沒有什么馬蹄聲,但是他們清晰的感覺到了地面和城墻的震顫,感到了無數(shù)馬蹄敲擊著大地時的重量。
不是錯覺!
大軍!
是敵人大量的騎軍!
伴隨著驚恐的尖叫聲和警鳴聲響起的,便是無數(shù)箭矢破空的凄厲嘯鳴!
城墻上剛剛從困頓中驚醒的軍士,就像是被無形的鐮刀割斷的草桿子一樣,在城墻上紛紛栽倒。
更令那些將領(lǐng)膽寒的是,他們看到那些騎軍輕易的繞過了道上預(yù)設(shè)的埋伏和路障,顯然對方早就摸清楚了他們的布防。
光是看著這些騎軍的數(shù)量,剛剛登上城墻的守將張明義就知道自己肯定守不住了,但更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這時候韶州的南門直接被打開了!
等到有傳令官氣急敗壞的回報,說城中的俚獠氏族洗氏和馮氏都叛變了,他們的軍士直接打開了南門時,因為堅守夔州時的意志出眾而被提拔的張明義只是嘆了口氣,傳令道,“投降吧!
除了投降也沒辦法了。
本地氏族洗氏和馮氏突然叛變,此消彼長之下,他能動用的守軍連兩千人都不滿,這八九千精銳騎軍在他們毫無戰(zhàn)斗準備的情況下長驅(qū)直入,直接入城,他們的反抗一點意義都沒有。
再堅強的意志,能有刀刃剛強嗎?
也就在此時,還未知道韶州陷落的洪輕侯,見到了韋氏派來的一名使臣。
這名使臣叫做郭鴻,原先是長安的國子監(jiān)丞,從六品下的官員,原先的職責(zé)是管理監(jiān)內(nèi)行政事務(wù),如生徒學(xué)籍、考勤、紀律等。
關(guān)鍵在于,他之前是洪輕侯的好友。
洪輕侯聽到他來見自己,頓時陷入了巨大的震驚之中。
等到郭鴻到來,他才知道郭鴻已經(jīng)不在長安,已經(jīng)調(diào)到福州擔(dān)任福州別駕,作為福州刺史的副手,已是從四品下的官員。
“不要跟著太子干了。”因為是洪輕侯相識多年的好友,郭鴻都沒有任何花里胡哨的開場白,直接對著他說明來意,然后說道,“這個時候,韶州已經(jīng)被我們拿下了。從福州往廣州輸送軍力的不只是韋氏,還有范陽盧氏和太原王氏。尤其是范陽盧氏已經(jīng)全力出手…還有,不要覺得太子還能源源不斷的募集到軍隊,長安方面已經(jīng)下詔書,但凡此時開始加入太子軍隊,為太子作戰(zhàn)的軍士,禍及九族,而且必定追究。出了劫掠的事情之后,太子的口碑已經(jīng)徹底的變了。你跟著他干,已和山寇無異。”
“你們拿下韶州了?”洪輕侯當(dāng)然覺得不可思議。
郭鴻點了點頭,道,“你若是不信,我們等等軍情看看就是了。還有,你若是猶豫,你想想清楚,哪怕我來找你這件事不被太子知曉,我覺得接下來太子實在沒辦法的情況下,說不定會用對付嶺南吳氏那一套來對付你和霍問鼎這些人,因為他一定沒有別的辦法,一定會想徹底綁死你們!
洪輕侯咧了咧嘴,他臉上的神色比哭還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