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通善一沖進(jìn)內(nèi)坊大門就看到整個內(nèi)坊的人全部涌在鐵砧附近,堵得水泄不通。
“搞什么?”
韋通善一愣。
“頭!
外面幾個高個的匠師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喊了一聲,卻是依舊踮著腳看。
“草!你們到底搞什么!”
韋通善摸不著頭腦,一把就擼開了幾個人,從人縫中這才看到一個老人正正用火鉗夾著通紅的鐵條,在砧臺上敲出流星般的節(jié)奏。鐵花飛濺中,那鐵條竟如面團(tuán)般被抻成薄如蟬翼的鋼片,在火光映照下透出詭異的青藍(lán)色。
“這誰啊?”
他又是一愣,看清那鐵條的剎那,他又一下子回過了神來,咆哮出聲,“哪來的老雜毛敢動老子的百煉鋼坯?”
但這一聲震得人耳朵發(fā)麻的咆哮也只是讓人群稍分,每個人的神色都很古怪,那老人依舊頭也不抬的繼續(xù)打鐵。
倒是旁邊有個坐在高凳上的赤膊老人看了韋通善一眼,“鬼叫鬼叫的做什么?”
“七叔,不是…這?”韋通善也是實在無語了。
這有個莫名其妙不認(rèn)識的人在這打鐵,而且搞的是他才能用的百煉鋼坯,結(jié)果自己這七叔反而呵斥自己?
“別嘀哩咕嚕的,看過再說話。”赤膊老人是韋辛薄,是韋通善七叔,也是坊間資格最老的匠師,此時似乎也懶得和他廢話,伸手丟了一截東西過來。
“這?”
韋通善一看就呆住了,這是他打造的一柄橫刀,但現(xiàn)在是半截,刀身處被削斷了,斷口處光滑如鏡。
像他這樣的人物,自然一眼看得出這是怎么回事。
這是被一柄更鋒利,更堅韌的武器給斬斷的。
他不敢置信的抬起頭來,卻見到自己的七叔連話都不說了,直接又丟了柄橫刀過來。
也只能算是半成品,還沒弄好刀把,刀柄只是纏了圈粗布。
但只是一眼看到那刀身上的紋路,那層層疊疊的魚鱗紋間雜著螺旋狀的金線,他的呼吸就一下子停頓了,“這是…”
也就在此時,淬火的馬尿桶里嗤啦一聲響,白煙暴起,原來是那老人正將打好的鋼坯淬火。
白煙之中,那老人只是簡簡單單用一塊砂布擦拭幾下,就將那彎刀胚子遞給韋辛薄。
一群匠師頓時又圍了上去,將韋通善都擠了出去。
韋通善身后不遠(yuǎn)處的薛景仙和韓囚墨此時已經(jīng)反應(yīng)了過來。
那個老人肯定就是顧留白派來的人。
看樣子,這老人在制造軍械上面的手藝,要甩了韋通善幾條街?
“好!”
人群之中響起了韋辛薄的聲音。
“想不到我有生之年,還能見識到這樣的手段!
伴隨著韋辛薄無限感慨的聲音,人群慢慢分開,從高凳上跳下來的韋辛薄將剛剛打好的彎刀刀胚往已經(jīng)完全呆住的韋通善手里一塞,道:“還愣著干什么,去開香堂,準(zhǔn)備磕頭吧!
韋通善臉上的那股子匪氣早就消失了,聽著這句話,他總算有些回過神來,聲音都發(fā)顫,“七叔,他這大隋隱坊的手藝,肯傳給咱們?”
韋辛薄看了他一眼,道,“顧道首說傳,那肯定是傳了!
韋通善這么大一個人了,聽到這話差點蹦將起來,他驚喜萬分的看著那老人,有些手足無措,“不知前輩…”
“我叫胡老三。”胡老三不好意思的沖著他笑了笑,猶豫了一下,“顧十五喊我胡伯,你們和他差不多年紀(jì)的,喊我胡伯就行。”
其實胡老三原本是想說你們喊我胡老三就行,但想著顧十五的交代,他還是改了口。
“胡伯,胡大師傅,請!”韋通善自己之前呆得和木頭樁子似的,現(xiàn)在卻馬上訓(xùn)斥起那些跟著的匠師,“你們他娘的一點眼力勁都沒有,還愣著干什么,趕緊去殺豬,去弄點好酒好菜!
那一群匠師頓時轟然回應(yīng),紛紛快步?jīng)_出去忙去了。
胡老三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又補了一句,“顧十五說,拓木鋼片臂張弩的制法,還有流水紋破甲刀的煉制法,也得讓你們學(xué)會,不過你們那些甲衣和箭..得按著他的意思改改,讓我?guī)湍銈兏倪M(jìn)改進(jìn)。”
“……!”
韋通善一下子差點喘不過氣來,他連忙讓身邊兩個小伙子扶著自己。
竟然這種已經(jīng)失傳的東西都會?
韋通善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之后,他看著胡老三,控制住自己忍不住當(dāng)場下跪的沖動,“胡伯,胡大師傅,只要你將這些東西教會我們,這里面你說了算!
韓囚墨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發(fā)生的這一切,“薛兄,這一下子就搞定了,好像沒我們什么事了?”
薛景仙點了點頭。
他認(rèn)真的打量著胡老三。
他的見識要比韓囚墨淵博得多,他知道韋通善口中的大隋隱坊是什么意思。
那是大隋御器工坊,大隋的玄甲,一些皇室修行者專用的法器,以及一些最頂尖的軍械的試制品,都在大隋隱坊打造。
但大隋隱坊之中也不是所有匠師能夠知道很多御器的煉制工藝,這胡老三到底何許人也?
不過他此時總算明白了,為何顧留白給他的信箋之中說兵不厭精,說要給這支軍隊用上大唐所有精銳軍隊都用不上的好東西。
原來底氣就在這。
韓囚墨這時候又想不明白了,“薛兄,那這架勢,好像也用不著我們特意趕一趟吧?我們來了沒一點鳥用啊!
薛景仙沉吟了一下,笑了起來,“顧道首應(yīng)該是想我們接著這機(jī)會和胡伯還有韋通善他們混個臉熟。之后好歹再進(jìn)這博山坊不會吃閉門羹!
還有一個原因,薛景仙沒有坦白說。
他估計顧留白也不會將胡老三這尊大神一直放在這,到時候胡老三不在博山坊的時候,估計還得韓囚墨經(jīng)常往這跑,那胡老三當(dāng)面提點一下韓囚墨和自己以及顧道首的關(guān)系,那才會比較有用。
果然,他馬上就聽到胡老三在和韋通善說,“到時候一些要用的材料,還得勞煩薛太守和韓將軍送來。”
……
秋風(fēng)卷著枯葉掃過滄浪劍宗的后山。
白有思蹲在小溪邊上的泥坑里,蓬頭垢面,衣衫襤褸,正用一根樹枝攪動著渾濁的泥水,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著:“魚……魚呢……”
他的指甲縫里塞滿黑泥,臉上涂著污泥,渾身散發(fā)著一種無法形容的臭味,除了偶爾來給他送吃食的弟子之外,整個滄浪劍宗沒有什么人愿意出現(xiàn)在他的附近。
滄浪劍宗沿溪的這一片小院原本是新進(jìn)宗門的弟子清修凝氣所用,此時反倒像是成為了滄浪劍宗的禁地,沒有什么人跡。
“別找魚了,該上路了!
突然之間,一個聲音傳入白有思的耳中,白有思的身體突然一僵。
顧留白一襲青衫,微笑著走來,他身旁的懷貞公主則則絳紗長裙,外罩一件銀絲織就的云紋披帛,衣袂隨風(fēng)輕揚,襯得她肌膚如雪,眉眼間帶著幾分慵懶的笑意。
白有思的動作微微一頓,但很快又繼續(xù)攪動泥水,嘴里發(fā)出癡傻的笑聲:“嘿嘿……魚……魚跑了……”
“白有思,你趕緊洗洗干凈,這味道我吃得消,懷貞公主可吃不消,萬一她真受不了你,那說不定真讓人把你給殺了!鳖櫫舭缀呛且恍。
懷貞公主微微蹙眉,寒聲道,“白有思,我若是真要殺你,你裝瘋賣傻也活不到今日!
白有思停頓在泥坑之中,仿佛時光凝滯了一般。
“別磨磨唧唧的了。要不是怕你不信,我也不用懷貞公主陪著我跑一趟,她都當(dāng)面和你說了不會治罪于你,你還不信?更何況我和你們滄浪劍宗比劍,我又沒吃虧。我都沒想對付你,你裝了這么久了,苦頭也吃夠了,夠了啊!鳖櫫舭啄笾亲拥溃拔业男抛u你不可能不知道,你要是不相信,我再給你立個字據(jù)?”
白有思慢慢的站起身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想要平復(fù)一下心情,結(jié)果哦的一聲,差點被自己熏得吐出來。
“我草!”
顧十五差點笑噴了,他知道懷貞公主受不了這味道,扯著懷貞公主就往后退。
白有思慢慢朝著前方小溪走去,他走進(jìn)溪水之中,連頭頂都沒入水中,慢慢鼓蕩真氣,將身上的污垢和臭味慢慢洗刷干凈。
顧十五和懷貞公主等了數(shù)十個呼吸的時間,白有思才慢慢從水中冒出頭來,他走到溪畔,落寞的行了一禮,直接說道,“想要我做什么?”
面對這樣光棍的聰明人,顧留白也不廢話,道:“去南詔吧,護(hù)著皮鶴拓,皮鶴拓之下以你為尊,不會讓你吃虧!
白有思此時心中的情緒復(fù)雜到了極點,聽著這樣的話語,他震驚起來。
他沒有想到顧留白竟會給自己這樣的承諾。
顧留白這時候隨手丟了本冊子過來,“這是我和郭北溪對于滄浪劍宗的一些劍招的見解,你若是有興趣可以看看,若是在南詔見到一些可造之材,你有興趣教的話,也可以收些弟子!
接著這冊子的白有思渾身一震,等他反應(yīng)過來時,顧留白和懷貞公主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開了,顧留白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傳來,“懷貞公主給你留了兩個侍女在這邊,有什么要求,你和她們說就成了,還有洛陽長安這邊,你還有什么未了的事情,也和她們說,我能幫忙的,會幫你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