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蓮尊者面上露出白骨,但內(nèi)里馬上涌出褐色泥漿般的元氣,將面目包裹住。
顧留白知道龍婆肯定也在附近,所以他不怎么心驚,但看著這樣的畫面,他也是大皺眉頭,覺得自己又長見識了。
他可是親眼見過玉泉觀羽道人邪化的,哪怕這泥蓮尊者變成一個半人半蟲,半人半獸的怪物,他也不會覺得稀奇。
但眼下這泥蓮尊者體內(nèi)已經(jīng)絲毫不像是血肉,倒真像是成熟的果實腐爛后變成的淤泥。
這一名修行者邪化,難不成還能脫離血肉之軀的范疇,變得和冥柏坡夏季時樹上長出來的毒菌子差不多了?
原本他的想法是設(shè)法近身,用自己的神通法門偷襲泥蓮尊者,若是泥蓮尊者瞬間走神,那便用風(fēng)刀一刀斬飛其頭顱。
然而交手至今,他感知之中,這泥蓮尊者無論是精神力量還是真氣力量都遠超正常八品,他直覺自己的精神神通想要一舉奏效似乎不太可能。
若是弄巧成拙遭受反噬,那恐怕被這泥蓮尊者一擊打成肉醬。
而且眼下這狀況,他覺得風(fēng)刀能不能斬斷泥蓮尊者的頭顱,斬下他的頭顱之后,他會不會死都很難說。
他正在思索接下來到底該如何應(yīng)對,鐵流真手中搓出的銀錐卻已經(jīng)朝著泥蓮尊者的面上打來。
此時泥蓮尊者無垢金身已破,見這銀光打來,泥蓮尊者晃動禪杖去擋,但禪杖還未擊中銀光,轟的一聲爆響,銀光自行炸開,數(shù)十點銀光以驚人的速度沖擊在泥蓮尊者的臉上。
泥蓮尊者的頭顱往后一仰,突然啪的一聲爆開。
鐵流真這一擊出手,他整體氣機也頓時衰落,看似平淡無奇的一擊,似乎瞬間就抽空了他體內(nèi)大半真氣。
泥蓮尊者頭顱潰爛,跌坐在地,然而顧留白卻直覺有一股可怖的氣機爆發(fā),他一聲厲嘯,瞬間往后倒飛出去。
褐色粉塵與七彩的佛光轟然迸發(fā)。
泥蓮尊者失去了頭顱,他的脖子卻反而像是變成了一個火山口,往外瘋狂的噴涌著七彩的佛光和褐色粉塵。
佛光充斥整座法門寺,越過圍墻,繼續(xù)清掃著黑暗,往外蔓延。
巨大的七彩光穹之中,一尊白玉大佛矗立而起,他充滿憐憫的注視著法門寺中的所有人。
凄厲的嬰啼聲響起。
飛尸上人面色變得慘白。
與他精神相系的那個鬼嬰身上沾滿了褐色的粉塵,在佛光的照耀下,它身體宛如充氣般急劇的膨脹,伴隨著凄厲的啼哭聲炸開。
“國師!”
鐵流真耳中響起美玉公子的聲音,他原本在仰頭看著那尊大佛,此時轉(zhuǎn)頭看去,只見美玉公子身體微微顫抖,無數(shù)褐色粉塵在佛光之中如霧氣沖刷在美玉公子的身上,而美玉公子裸露在外的肌膚上,已經(jīng)遍生褐色的長毛。
那些褐色的長毛都是飄舞著的菌絲,從他的毛細孔之中長出。
美玉公子的眼神異常無助。
他并未被佛光之中的梵音所惑,腦子異常清楚,然而此時他渾身真氣散碎沸騰,根本不受他控制,他可以清晰的感知真氣在飛速的增長,可以感知到體內(nèi)每一絲血肉都在承接藥力,然而這種拔苗助長似的提升修為,卻同時在超過極限的壓榨著他的根基,他只覺得自己整個人的養(yǎng)分在被汲取,明明是在轉(zhuǎn)化成修為,卻似乎是一條很快的赴死之路。
鐵流真并沒有回應(yīng)。
因為他自身難保。
即便是七品與八品之間,他的真氣已經(jīng)經(jīng)過質(zhì)的變化,然而無孔不入的佛光帶著充盈于天地之間的大藥不斷沁入他的身體,他依舊感知到自己的真氣在被侵襲。
他看到自己手背上的毛細孔之中,也開始有細細的菌絲生長出來。
顧留白也在看著自己的手。
一根根細小的菌絲,在艱難的從他的毛細孔之中掙扎著長出來。
此時美玉公子已經(jīng)長成毛人,鐵流真手背上的菌絲已經(jīng)密密麻麻,長出一寸有余,但他手背上的菌絲只是剛剛探出個頭。
他不知道他娘用了什么手段,用了多少秘藥,將他炮制得根本不懼蠱蟲,不畏毒藥,然而此時伴隨著佛光沁入他體內(nèi)的,的確并非是毒藥,而是一種真正的靈藥。
他此時甚至覺得,這或許不能算是靈藥,而是這泥蓮尊者的神通,是泥蓮尊者一身修為和那株靈藥融合后的產(chǎn)物,是他的整體氣機轉(zhuǎn)化而成。
這泥蓮尊者,就像是用自己的一生修為和神通碾碎了,變成靈藥,喂入他們體內(nèi)。
只是這種靈藥強行的控制真氣,依舊引起了他整體氣機的抵御。
他此時還沒有想得明白泥蓮尊者這么做是為什么,但再次仰起頭看著佛光之中矗立著的那尊白玉大佛,他的眉頭又不由自主的深深皺起。
此時已經(jīng)根本無法用常規(guī)意義上的生死來界定這泥蓮尊者。
無論是之前那完好的無垢金身,還是此時在不斷噴涌著佛光的無頭身軀,對于泥蓮尊者而言,都只是承載他精神力的一個軀殼。
若是泥蓮尊者自身有清晰的認知,他自己想要鎮(zhèn)壓邪化,那在鎮(zhèn)壓邪化失敗之后,或許最應(yīng)該做的,反而是借助他們之手磨滅自己。
但現(xiàn)在顯然不是的。
那泥蓮尊者到底要做什么?
他當(dāng)年來中土,到底是要做什么?
變成毛人的美玉公子無法得到鐵流真的幫助,他只能用最原始的手段來應(yīng)對,他開始瘋狂的拔毛。
他瘋狂的撕扯著身上長出的菌絲。
然而毫無用處,佛光依舊在。
他拔得多,還不如長得多。
他體內(nèi)真氣修為的提升,根本無法中斷。
飛尸上人此時也渾身長毛了,他看著只是雙手手背上長出短毛的顧留白,剛想叫鐵流真看看這人為何長毛那么慢,然而也就在此時,他聽到了密集的腳步聲。
他尋聲望去,只見那些東天竺和西天竺的修士,尉遲典,還有先前那些尉遲典的部將,此時都在朝著佛光里的白玉大佛走來。
這些人身上并無舍利,所以此時滿眼狂熱,眼中根本沒有他們的存在。
“這盧樂天身上也有佛祖舍利!”飛尸上人瞬間反應(yīng)過來。
“國師!”
此時美玉公子又喊了鐵流真一聲。
他已經(jīng)停手。
他之前的眼神透露著無助,此時的眼神卻是透露著絕望。
在他的感知里,他此時體內(nèi)的真氣宛若一條天河,不受他控制的直沖腦海。
他腦海之中竟似出現(xiàn)一個從未出現(xiàn)在感知之中的空間,他的整體氣機不斷沖刷上去,一股玄妙的神通氣息,已經(jīng)在那片空間之中震蕩開來。
神通,乃是世間絕大多數(shù)修行者的最高追求。
在平日里,哪怕是美玉公子這樣的存在,若是即將化生神通,真氣即將產(chǎn)生本質(zhì)的改變,那他定然也激動得發(fā)狂。
然而此時,他只有絕望。
按照他先前的所見,神通就是死亡,當(dāng)他看見自己神通的剎那,他一定會和盤陀等人一樣,如同成熟的菌子一樣爆開。
鐵流真依舊沒有回應(yīng)。
他無法回應(yīng)。
因為他的確救不了美玉公子。
美玉公子聽不見他的回應(yīng),便轉(zhuǎn)頭看向顧留白,然后喊道,“盧公子!”
顧留白倒是沒有想到美玉公子這時候會喊自己,所以他看著美玉公子,認真回答道,“美玉公子,你要死的話,請走遠一些再死。不然你死的時候不好看,破壞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美玉公子的心態(tài)炸裂了。
然而此時,他的整體氣機終于打開了那扇門。
轟!
他體內(nèi)神通氣機爆發(fā)。
他還未清晰的感知出自己到底形成了什么樣的神通,他體內(nèi)的真氣已經(jīng)開始瘋狂的轉(zhuǎn)化,他感到自己的血肉不是在被淬煉,而是在被擊碎,重組,似乎徹底要變成那種褐色的藥泥。
然而就在此時,他整體氣機的深處,一股邪惡的氣機也開始飛速的爭奪真氣,兩股力量的沖撞,甚至撕扯著他的精神力,讓他手中的三顆影骨舍利都似乎無法徹底鎮(zhèn)定他的心神。
他的腦袋疼痛欲裂。
鐵流真此時在不斷調(diào)整著呼吸,他在醞釀自己的最后一擊,他和顧留白的感知一樣,覺得擊潰那具無頭軀殼已經(jīng)毫無意義,唯有設(shè)法重創(chuàng)泥蓮尊者的精神力,才有一絲活命的機會。
只是他所修是真氣法門,并不擅長精神力的殺伐,他對自己這最強也是最后的一擊也無絲毫信心。
然而此時,美玉公子體內(nèi)兩種不同的邪化力量互相絞殺,美玉公子雖然痛苦萬分的模樣,卻并未爆體死去,他的眼眸深處瞬間涌起輝光。
他頓時發(fā)出震天狂笑,“哈哈哈哈,邪魔又如何,誰身上還沒幾分邪氣了?”
狂笑聲中,他解開自己封印的數(shù)道枷鎖,他身上出現(xiàn)數(shù)道銀色的光環(huán),頃刻崩斷。
轟!
一股陰戾的氣機瞬間爆發(fā),他的身外甚至瞬間演化法相,他的身后,黑暗之中,睜開一雙巨大的血紅眼睛,宛如一條惡龍在黑暗之中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