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西域佛宗四字,顧留白臉色驟變。
智者千慮,必有一疏。
他在關(guān)外當(dāng)邊軍暗樁這么多年,行事比尋常人小心得多,分析情報的能力也比一般人不知道強了多少倍,但他十分清楚,哪怕那些邊軍將領(lǐng)再怎么稱贊他做事滴水不漏,但一個人絕對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
在關(guān)外和長安連連吃癟的西域佛宗,他在思索扶風(fēng)郡這邊的局勢時,倒是真忽略了。
西域佛宗這些人在長安翻不了天,是因為他們現(xiàn)在沒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厲害人物,按照蘭奢待的說法,西域佛宗現(xiàn)在連一個能勝得了賀火羅的修行者都拿不出來。
但西域佛宗有錢!
西域佛宗比吐蕃的這些流亡貴族有錢得多。
扶風(fēng)郡的叛軍缺長期作戰(zhàn)的錢糧,缺厲害修行者,而西域佛宗缺中土信眾,缺可以和長安的頂尖修行者抗衡的神通。
若是法門寺存在可以造就強者的法門或是神通物,那西域佛宗和扶風(fēng)郡的叛軍恐怕就是嫖客看妓女,一下子就一拍即合了。
盧晨行看著顧留白的臉色,以為顧留白是聽到西域佛宗,畏懼西域佛宗的厲害修行者,他便出聲說道,“其實以你這樣的年紀(jì)和修為,敢深入扶風(fēng)郡做這種事情,傳出去已經(jīng)足夠令人敬仰,但此時扶風(fēng)郡境內(nèi),無論是尉遲將軍還是盛將軍,別說他們身周強者環(huán)衛(wèi),就是盛將軍和司徒將軍他們自身的修為亦是驚人,又豈是輕易能被人刺殺得了的?你我雖是敵非友,但我敬你是條漢子,不像這周天霞嘴上一套,做的又是一套,你還是趁早消了這樣的心思,別誤了自己的性命。”
周天霞聽到盧晨行竟然還乘機罵自己兩句,頓時又是氣得渾身發(fā)抖。
顧留白卻是又淡然一笑,“盧晨行,你反而關(guān)心我的性命?”
盧晨行索性丟下手中的陌刀,負(fù)手而立,道:“我十二年前從軍,當(dāng)時雖只是家中太過貧寒,練武修行之人食量又大,吃不飽飯,但從軍之后,大小二十余戰(zhàn),我從未膽怯,從未怕死過。”
聽到這樣的話語,周天霞手腳冰冷,心中也在叫喊,我但逢戰(zhàn)斗,也從未后退膽怯過,但想到方才自己多次舉劍卻又下不去手,她心中又覺得是不是自己之前的戰(zhàn)斗都并未到達(dá)真正的生死關(guān)頭,她緊咬嘴唇,不發(fā)出任何聲音。
盧晨行看著顧留白,帶著一點傲意冷笑道,“我從軍打仗,想的自然是為大唐打仗,誰知道鄭節(jié)度使會去長安和林甫一起搶奪龍椅,我身在扶風(fēng)軍中,久受恩惠,改變不了立場,現(xiàn)在打仗,我和你是各為其主,但再怎么樣,我心里清楚得很,我是唐人,像我這樣的人物,本事有限,這輩子能為大唐做的事情不多,到了這時候,還背了叛軍之名,但我好歹讓家中都吃了飽飯,我戰(zhàn)死在這里,我也沒覺得有什么丟人的。我勸你不要去送死,可不是什么奉承討好的姿態(tài),我只是覺得像你這樣的年輕人,有膽識,有本事,實乃大唐的棟梁之才,你這樣的人物,假以時日,成就應(yīng)該會很大,不應(yīng)該在這里因為冒失貪功而丟了性命。”
說完這些,他直接彎下腰去,拿了身側(cè)一名被射殺的軍士身上的佩刀,看著顧留白道,“希望你信守諾言,不要禍及我的家人。”
說完這些,他便直接抽刀,朝著自己脖子斬去。
刀光勝雪,風(fēng)聲乍起。
這一刀揮出時,周天霞對盧晨行心中的憤恨也全部消失,她只有羞愧。
這一刀干脆,堅決,沒有任何拖泥帶水。
然而也就在此時,當(dāng)?shù)囊宦曊痦懀R晨行只覺得手中一輕,他手中的刀已經(jīng)被震落。
有風(fēng)吹拂在他的臉上。
顧留白已經(jīng)往后退去。
他知道顧留白出刀了,但他依舊沒有看清顧留白如何出刀,如何斬掉自己手中的刀的。
“別急著死,還有一些重要的事情問呢!
顧留白看了一眼周天霞,又看著他笑了笑,道:“放心,不至于禍及你的家人,有人可以接著這屎盆子呢。我到時候會將她帶走,這么多人里面只有她一個不見,再加上我接下來的動作,你們這邊的人只會懷疑到她的身上!
周天霞終于有些崩潰,她看著顧留白叫道,“你要殺便殺,何至于如此栽贓嫁禍!
顧留白卻反而笑道,“這是兩軍交戰(zhàn),你何至于如此幼稚?”
周天霞又說不出話來。
顧留白又道,“你想到你家人要受罪,要被殺就舍不得,你自己不想想,若是大軍交戰(zhàn),不說雙方加起來軍力總和超過三十萬,一天下來唐人砍唐人,就不知道有多少唐人家破人亡,大軍過處,扶風(fēng)郡境內(nèi)又有多少人妻離子散。甚至妻子被人奸淫,夫君被人吃肉。我若是能夠刺殺你方大將成功,哪怕能提前一天結(jié)束戰(zhàn)事,那能少死多少人?”
說完他又看著盧晨行,有些感慨的笑了起來,“說來也巧,盧晨行,你也姓盧,我盧樂天雖然無大軍之中取人頭顱如入無人之境的修為,但我也不怕死。你說我去刺殺這些人兇多吉少,我難道就不去了么?哪怕我們這些人全部死了,哪怕我們這么多人的命只換了一個尉遲典的命,也是值得!
盧晨行心中一震,上官昭儀心中暗笑,面上卻是無比莊重,點頭道,“哪有惜命看將來,既然上了戰(zhàn)場,何來退縮的理由,盧晨行將軍,你別小看了我家公子!
盧晨行心中敬佩,不由得認(rèn)真躬身行了一禮,道:“盧公子乃國士,我等自然不如。”
顧留白此時已經(jīng)感覺出周天霞有些動搖,他便轉(zhuǎn)頭看著周天霞,道:“你身為唐人,又不是在大唐邊軍看守國門,你身為叛軍,和大唐戰(zhàn)斗,破壞盛世安穩(wěn),到了這種時候,你已盡力,又何必糾結(jié)?你若是能助我一臂之力,少死那么多唐人,你到了九泉之下,你家里那些老祖宗只怕都會夸你做得對,若是死腦筋,你死后,你們家老祖宗說不定都會追著你打。”
周天霞心里的防線一潰千里,她顫聲道,“請你不要禍及我家人!
顧留白馬上就不廢話了,道:“除了信鴿傳遞軍情之外,你們各軍有沒有其他御獸手段?”
盧晨行搖了搖頭,道,“這我不知道。”
上官昭儀一直暗中觀察周天霞,此時看著周天霞的神色變化,她直覺有戲,便輕聲道,“這位姐姐,你這可不是只幫你們家人,你說的一些東西,可是能救無數(shù)人!
周天霞這才出聲道:“我們都是尉遲將軍的部下,我們之間只用信鴿聯(lián)絡(luò),但這些信鴿之前都是盛英將軍的某部馴養(yǎng)的,盛英將軍的一些密使不只是能夠利用信鴿傳信,一些烏鴉、鼠類,皆能為他們所用。”
顧留白和上官昭儀互望了一眼,上官昭儀馬上輕聲開口道,“這位姐姐,那這些小獸是只能用來傳信,還是能夠用來監(jiān)視,探聽消息?”
周天霞道,“盛英將軍手下這些密使似乎只是用這些小獸傳遞消息,也和信鴿一樣用,但我聽人說,盛英將軍的夫人,也就是這祁連禾秀的姐姐祁連蒼蘭,卻是能夠用小獸監(jiān)視和探查!
顧留白和上官昭儀頓時眉頭微蹙,依舊是由上官昭儀出聲,“你們對她了解多少?”
周天霞搖了搖頭,道:“我連一次都沒見過她,方才我所說,也只是聽說,未必準(zhǔn)確,但我和盛英將軍的有些部下相熟,之前和他們閑聊時聽說過一些事情,說盛英將軍和祁連蒼蘭其實分居很久了,所以到現(xiàn)在為止,兩個人膝下并無兒女,說是祁連蒼蘭棄家傳法門不用,而是修煉了什么怪異法門,盛英將軍不喜,而祁連蒼蘭修行那怪異法門之后,也變得怪異,所以盛英將軍后來也壓根不和她相見。所以我之前就說,別說是我們,就連祁連蒼蘭也都未必知道盛英在哪里!
顧留白沉吟道,“那你們各個軍中,有來自高麗的修行者或是其它道門中人么?這祁連蒼蘭所修的法門,到底是誰傳授的,你們知道么?”
周天霞道,“我們尉遲將軍手底下的各軍之中,并無你說的這些人,但祁連蒼蘭所修的法門,我倒是聽說的確是來自什么道人,說那道人過處陰風(fēng)陣陣,甚至有人被那陰風(fēng)吹到就生病,只是那道人到底什么模樣,來自哪里,我不知道,估計和我閑談的那幾個人也并不清楚。”
顧留白點了點頭,道:“尉遲典去法門寺和西域佛宗會談這件事,你是否知道更多細(xì)節(jié)?”
周天霞道:“這件事我知道的并不多,但我知道西域佛宗和尉遲將軍都生怕對方有詐,都做了布置,你若過去,恐怕真的兇多吉少,而且還有一件事情,我聽說這祁連蒼蘭對她的弟弟祁連禾秀極其溺愛,祁連禾秀自幼都是跟著她的,甚至有傳言稱,祁連蒼蘭和祁連禾秀經(jīng)常住一個營帳。此次祁連蒼蘭發(fā)現(xiàn)自己弟弟可能出事,應(yīng)該自己都會趕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