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貞公主自個卻真的一點沒注意。
她看著顧留白點頭,面上還是平時那種很自然的威嚴(yán)模樣,語氣卻是異常柔軟的說了下去,“第一樁事情,鄭竹雖亡,但鳳翔藩鎮(zhèn)一帶,他的舊部很多,已在勾連南詔,起兵叛亂是遲早的事情。錢簡、盧雨、蕭宏升這些人都是七品修士,都各自統(tǒng)御精兵,加上若有南詔的修行者或是軍備,很難對付!
顧留白微微一笑,道:“這件事情是李氏接下來最為頭疼的一件事,但聽上去似乎和我沒什么關(guān)系,公主特意提及,不知有何用意?”
懷貞公主看著他平靜的眼眸,心中卻是不知為何又蕩起一股漣漪,她微微垂首,道:“林黨若是不倒,幽州方面又有御史臺的關(guān)系,你們要在城中建立學(xué)府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但眼下林甫倒臺,城中這些門閥都是在對林黨清算的時候,再想設(shè)一兩所專門為寒門士子入仕所用的學(xué)府,那便是我李氏都很難做到。在我想來,既然裴國公能夠暗中照拂你,那借著發(fā)兵鳳翔這個由頭,建立兩所明面上是為軍方服務(wù)的學(xué)府,那就容易得多!
雖說消息并沒有懷貞公主這么靈通,不知道鳳翔那邊的具體情況,但林甫一倒臺,裴國公一過來,這種做法五皇子和裴云蕖等人也早就想到了,此時懷貞公主一說,意外是沒任何意外,但五皇子看著懷貞公主這認(rèn)真的模樣,心里還是止不住的嘆氣,“都不只是這顧老狗想讓她干嘛就干嘛了,而是看著顧老狗的布局,主動幫他想要干嘛了,我這姐現(xiàn)在還是李氏嗎,是顧氏吧?”
顧留白心里早已樂開了花,他原本就想提這件事,沒想到懷貞公主主動說在了前頭。
“那就有勞公主費心了!钡嫔弦稽c欣喜的模樣都沒有流露,只是認(rèn)真致謝道。
“第二樁事情倒是沒什么好處在里面,但畢竟你和佛子關(guān)系匪淺,這件事情牽扯到佛宗,也是要和你說說清楚!睉沿懝饕婎櫫舭仔廊徊杉{自己的意見,沒覺得自己要多干活,反而有些高興,她接下來說話的時候,不僅聲音更夾,而且嘴角都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林黨之中有一名重要人物叫做徐圭,此人逃亡終南山興福寺。李氏將會借著這個由頭,清剿興福寺!
顧留白的眉頭微微皺起,道:“徐圭此人我沒聽過名號,他在朝堂之中官位很高么?”
懷貞公主搖了搖頭,道:“只是林甫的幕僚!
顧留白看她此時眼中的神色,就已經(jīng)揣摩了出來,“這人怕不是李氏故意放到興福寺去的?李氏是要以此為借口,對這寺廟下手?”
懷貞公主慎重道,“只是我個人的感覺,之前我李氏在城中對付摩尼僧,由頭是這些摩尼僧蠱惑人心,且和外敵有勾連,哪怕知曉內(nèi)情者,皆以為我李氏是為了那件神通物,但在我看來,并非這么簡單,再加上徐圭此事,我倒是覺得,我父皇和李氏在一步步針對佛宗。”
五皇子哭笑不得。
懷貞公主這可真是胳膊肘徹底往外拐了啊。
顧留白沉默下來。
五皇子覺得他是一直宅拿捏懷貞公主,裝懷貞公主所喜歡的高深姿態(tài),但此時他看著顧留白的模樣倒是不像是在裝。
“怎么?”他忍不住輕聲問道。
“李氏的布局,我看不懂,哪怕是懷貞公主也看不懂,但可以肯定的是,李氏針對佛宗,當(dāng)然不是純粹因為缺錢,不純粹因為佛宗很肥,肯定是有別的更深層的用意在里面!鳖櫫舭卓戳艘谎畚寤首雍蛻沿懝,認(rèn)真道,“但我想,換了任何人,只要玄慶法師這樣的人還活著,那對佛宗,都多少要保持點敬畏!
除了顧留白之外,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難道你覺得玄慶法師會出問題?”懷貞公主也不自覺的鎖緊眉頭。
“人都有離開世間的一天,我只是覺得玄慶法師若在,李氏對佛宗也不會做太過分的事情!鳖櫫舭渍J(rèn)真道,“或許李氏覺得玄慶法師可能會離開這世間!
懷貞公主深吸了一口氣,心情沉重道,“我會去查。”
五皇子這次倒是沒覺得顧留白是故意下鉤子給懷貞公主去咬。
顧留白此時卻出聲道,“等會我就去見玄慶法師!
五皇子和懷貞公主瞬間不自覺的點頭。
還有什么比這更直接的方法?
對于城中碌碌無為的人而言,時間似乎總是很充沛,很多人甚至要想辦法打發(fā)時間,但對于真正卷入風(fēng)雨的人而言,時間卻總是不夠用。
懷貞公主點頭的同時,語速都不自覺的加快了,“第三件事情就有些詭異,這個節(jié)骨眼上,我們李氏在用很大力氣搜捕一個叫做賈煉的官員。禮部侍郎的官位是不低,但我沒覺得他這樣的人物需要動用李氏機(jī)要處的力量,全城搜捕。而且這賈煉似乎也不像明面上的那么簡單,李氏確定他藏匿在長安城中,但直到現(xiàn)在為止,李氏還沒有能夠?qū)⑺页鰜!?br>顧留白微微一笑,道:“你都覺得這賈煉似乎并沒有什么值得李氏如此大動干戈的地方?”
懷貞公主點了點頭。
她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問道,“我們也要在里面摻和一手么?”
五皇子覺得她這個“我們”兩字用得極其精妙。
若是以前,他肯定第一個打退堂鼓。
但眼下李氏本身疑云重重,他反倒是第一個表態(tài),“我覺得我們可以試試能否搶在李氏之前找到此人。”
結(jié)果他又多余了。
明顯懷貞公主覺得他的意見不重要,她一直在看著顧留白。
“……!”他正無語時,顧留白已經(jīng)點頭,道:“哪怕我現(xiàn)在和李氏再怎么默契,假以時日,我在李氏眼中恐怕也是林甫和王夜狐一類的人物,要讓李氏不動我,做些事情讓他們更安心是沒有用的,除非是有讓李氏沒法動我的實力,王夜狐和林甫還不夠,那就要比他們更厲害一些。”
懷貞公主的聲音一下子又柔了,“你想清楚就好!
“對了!毖劭催@談的差不多了,顧留白卻突然想到一點,“天命樓那些人怎么好像顯得有些低調(diào),你知不知道他們這次做了什么布局?”
盧樂天、王仁山這些人家中都是豪門,昨晚是豪門對林黨的一次清算,王夜狐和這些門閥也沒多少糾纏,按著眼前得到的消息,這些人家中似乎并沒有受多大的牽連。
但按著這些人的心氣,這種亂局之中,不可能不乘機(jī)撿些便宜的。
一聽顧留白這么問,懷貞公主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似乎僅是天命樓三字,就讓她覺得挺好笑的。
“這些人很有趣!
她想了想,從腦海之中搜刮出了“有趣”兩字來形容這些人,然后接著道,“他們想的勾當(dāng)?shù)拇_很高,但太高了。按照他們最近所做的事情,李氏判斷他們這些人似是想要推動佛儒道一源,想要趁著這次亂局,弄一個三教堂。”
“佛儒道三教合一?”五皇子一下聽明白了,笑得差點嘴都裂了,“然后作為推動者,他們成為這個新教的頭頭?”
懷貞公主這次倒是沒把五皇子當(dāng)成李多余,她笑笑道,“正是如此!
單獨控制不了道宗,也控制不了佛宗和儒家,結(jié)果就想告訴天下人一個道理,大道互通,這三家咱們別爭什么長短,都糅合在一塊,咱們組個新教,然后設(shè)法讓這新教崛起,乘著聲勢就掌握權(quán)柄?
五皇子越想就越明白懷貞公主為何一開始就說這些人有趣,說這些人想得太高。
這些人何止是高,完全是飄了,飄到天上去了。
史書上那么多大德大能都做不成的事情,他們這些人渾水摸魚就能做成?
哪比得上顧留白不動聲色,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成了宗圣宮的接班人,將來這些人不要弄著弄著,發(fā)現(xiàn)道宗崛起,道首就是顧留白。
同樣做法很狗,但顧老狗能反過來讓懷貞公主都做舔狗,但這些人恐怕是連城里的剩飯都撿不上。
“這想法也不錯,看來我倒是想的小了。”顧留白也是笑了笑。
懷貞公主見他一笑,瞬間心中一動,道:“若是由你謀劃這件事情,未必沒有成功可能。”
顧留白卻是搖了搖頭,道:“兵貴神速,太久遠(yuǎn)的事情不用去想,而且飯要一口一口吃,城里的餅就那么大,你要是想得太多,那你要付出的代價就未必承受得住!
“嗯。”懷貞公主點了點頭。
五皇子看得眼睛都直了。
這一臉威嚴(yán)的老姐現(xiàn)在這什么姿態(tài)?
不僅聲音夾,連乖巧的姿態(tài)都露出來了。
……
送走懷貞公主之后,顧留白直接坐了五皇子的馬車,馬不停蹄的到了玄慶法師的面前。
玄慶法師還和平時一樣坐著,時不時目光平靜的看著長安的街巷。
“你老是這樣坐著舒服么?”
顧留白看著他坐著的那個蒲團(tuán),忍不住道,“你要是就喜歡整天在這塔上坐著看風(fēng)景,要不我明天早上就讓人送張軟榻來?”
玄慶法師的聲音直接在他腦門里響起,“覺得我躺著能比坐著多活幾年?”
顧留白大皺眉頭,“我好歹也是修了神通法門的人,怎么你就連我的來意都知道?”
玄慶法師看了他一眼,回應(yīng)道,“李氏到底想要做什么,到底想要掩蓋什么,我不知道!
顧留白頓時冷笑,“那你的意思是,他們李氏的確有必須要掩蓋的事情唄!
玄慶法師回應(yīng)道,“那你自己悟,跟我沒關(guān)系。”
顧留白知道和這玄慶法師整什么花里胡哨的一概無用,他看著玄慶法師,直接道,“那你自個壽元還有多少,應(yīng)該知道?”
玄慶法師難得的笑了笑,道:“也就這幾年的事情吧!
顧留白深深皺起了眉頭,“我看你除了懶得動之外,身子骨都挺強(qiáng)健的,不像是壽元將盡的人啊,要不你平時沒事就多往城里走走,活動活動筋骨?”
玄慶法師壓根就不回應(yīng)他這句話,只是道:“那個可以監(jiān)視城中修行者,窺探別人修的到底是個什么樣厲害法門的修行者叫做呂微涼,昨夜死了!
“這消息我知道。”顧留白眉頭微蹙,“你特意提這個是什么意思?”
“有些東西要顯露出來,他注定就要死。”玄慶法師回應(yīng)道。
顧留白之前拿捏懷貞就拿捏得很舒服,但現(xiàn)在他和玄慶法師說話,就一點都沒快感,他忍不住呲牙道,“玄慶法師,我知道你厲害,但有些事情你能不能索性說明白一點,非得云里霧里么?”
“不能確定的事情,我也不能亂說!毙c法師笑了笑,“但昨夜李氏特意讓人來擋住我,不讓我看昨夜發(fā)生的事情,你可以猜猜是怎么回事!
顧留白皺眉道,“李氏有什么鬼東西不能讓你看見?”
“如若是那樣,那這就說明這呂微涼在這座城里不管做什么,到了這一天,他的氣數(shù)就盡了,他就注定要死了!毙c法師道,“對于一個人而言,這就是屬于他的天命!
顧留白眉頭皺得更深。
玄慶法師道:“呂微涼雖死,但李氏里面應(yīng)該還有個推演天機(jī)的能人,不然他們怎么會開始針對佛宗?”
顧留白的心有點涼,“那意思你是注定要在這幾年里死掉?你這么大神通,你就不掙扎一下?”
玄慶法師笑了起來。
顧留白始終沒等到他的下一句回應(yīng)。
“草!”
他終于有點忍不住,心里罵了一聲,然后虎著臉道,“就算你看膩了這世間,你不想掙扎一下,也得想個辦法照顧照顧周驢兒啊,我可是剛把他從關(guān)外帶回來,這帶回來是讓他過點舒服日子的,不是把他帶回來往火坑里丟的!
玄慶法師都差點笑出聲來。
這個時候顧留白終于聽到了他的回應(yīng),“他不會有事的。而且有你照顧著呢,我走的都放心。”
“!。”
要不是還有求于人,顧留白現(xiàn)在就忍不住要罵老禿驢了。
“那看在我和佛子這關(guān)系上,我修行方面的事情是不是你能解答解答?”他看著玄慶法師,虛心道,“崔白塔和我生死廝殺時,他那神通法門一下子就將我扯入了精神層面的交鋒,那我這大夢真經(jīng)能不能也有這樣的神通?”
“能當(dāng)然能!毙c法師看著他,先給了個肯定的回應(yīng),然后接著道,“但各個神通法門的神通不同,崔白塔用的那法門,是以自己的血肉和痛苦為祭,用觸目驚心的手段將你扯入精神層面的交鋒。他那一割肚子,你下意識的覺得你肚子這么割也挺疼的,再加上眼見他鮮血淋漓的樣子,眼見他的痛苦,你這一下子就有了共情,就開始被他牽扯深了,陷入他的精神手段里頭了。而且他這法門還有個特點,越是自殘得厲害,就越是能夠激發(fā)他最后的潛能,他最后和你戰(zhàn)斗的時候,那境界是壓過你的,所以將你拉入他的神通手段不難。但你這大夢真經(jīng)又不玩自殘,你有三種方法能夠?qū)⒛憷刖駥用娴慕讳h!
“有三種?”顧留白驚喜了。
玄慶法師點頭道,“第一種你大致就知道了,是真氣接觸。第二種就是身體接觸,第三種就是你在他面前弄出極為香艷的場景,讓他也產(chǎn)生共情!
顧留白頓時抓耳撓腮,很心急。
“不對啊,那真氣接觸也就是讓對手發(fā)情,我沒感覺著崔白塔那種明顯的精神層面的交鋒啊。若是類似崔白塔那種,那不是應(yīng)該我們直接墮入我的某個夢境?還有身體接觸,我和裴…”
他下意識的就想說,我和裴二小姐那么個身體接觸,差點那啥了,我和她也沒感覺到異常啊,話都到口邊了,他一下子反應(yīng)了過來,硬生生的剎住了疾馳的馬車。
玄慶法師卻是淡然,“雙方情投意合,倒是不在此列,精神共鳴而已,但你若是遭遇個完全不熟的敵人,你若是直接行這樣的手段,難道對方不夠震驚?精神刺激太過激烈,便能被你牽扯入夢!
“那有啥用。俊鳖櫫舭谉o語,“我和人對敵,那用真氣不就行了,難不成依靠身法一個餓虎撲食把人壓住又親又摸?至于你說的那第三種,那不是更不靠譜,什么叫做制造香艷的場景,難道我還能在人面前表演活春宮?我不要臉啊?”
玄慶法師一點都沒有波瀾,平靜道,“三者可相互補(bǔ)充,有些修為進(jìn)境比你高,或者有抵擋真氣入侵法門的修士,你只能諸多手段齊施,才有可能將人拖入精神層面的交鋒。”
顧留白無奈,“算球了吧,還是真氣靠譜。但用真氣入侵,到底怎么個具體手段可以拉人進(jìn)入這種精神層面的交鋒?我沒個感覺啊!
玄慶法師用看著白癡的目光看著他,“從你第一面見到我開始,我不是一直在教你具體怎么用?”
顧留白一愣,腦門有點發(fā)脹。
“我怎么和你說話的?”玄慶法師道,“你不仔細(xì)琢磨這里面的氣機(jī),不仔細(xì)琢磨我是如何和你進(jìn)行精神層面的接觸,只在心底想著罵我,有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