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在零點多的時候加了三千多字,從三千字到六千六)
午后時分。
欽天監(jiān)的庭院里。
微風(fēng)拂過拱門旁雜植的翠竹,竹葉摩擦,颯颯作響,碎石小徑上竹影婆娑。
蘇黯和裴玄曦在茶室內(nèi),隔著茶案相對而坐。
兩人面前的青瓷茶杯上,熱氣裊裊。
金沙般的陽光透過朱紅色的格窗,照在茶室的紅木地板上,塵光翩躚。
裴玄曦一身黑白兩色的道袍,半邊身子位于陽光下,半邊身子置身于陰影中。
裴玄曦精通占衍之道,能窺測天機,預(yù)知未來之事。
蘇黯向她請教如何處理司馬玥和錦山王的事情,無疑比自己做決定要穩(wěn)妥的多,她能為蘇黯提供結(jié)局最好的處理方法。
面對蘇黯的詢問,裴玄曦那絕美出塵的臉蛋上依舊無悲無喜,眼眸中卻是微微浮現(xiàn)出一抹冷色。
“本座出關(guān)之時,你娘已經(jīng)故去,只留下一座墳塋!
“本座雖不想和蘇家人有所來往,但念及你是她的骨肉,本想照拂一二,然本座出關(guān)后見到的卻是一個不學(xué)無術(shù)、被女子迷惑了心智的紈绔!
“你娘是本座的師姐、曾經(jīng)的白玉京掌教繼承人,你爹也是大晉神威武侯,你的身份已經(jīng)足夠殊勝尊貴,你若要娶妻,必然要選擇門當(dāng)戶對的女子!
“大族嫡女,宗室公主,亦或是名門后裔!
“但你卻一意孤行,娶一名身份低微的庶女為妻!
“而且對這庶女,你還對她極盡討好諂媚,絲毫不顧及她的冷臉以待!
“若是你娘知道,你為了這樣一個女子,不惜自降身份,甚至整天圍在她身旁,宛如仆從一般!
“她會如何想?”
裴玄曦寒著臉看著蘇黯,聲音中帶著冷意。
蘇黯微微低頭,沒有反駁。
裴玄曦說的這些沒錯,之前的他確實太過荒唐,面對司馬玥時,完全沒有身為神威侯世子的自覺。
或許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波動有些劇烈,裴玄曦俏臉上冷色收斂,清靈絕艷的臉龐上又恢復(fù)平靜淡然的模樣。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還能推測出她身邊的那人是錦山王使。”
“錦山王被曾經(jīng)的浩然劍首斬滅靈軀,身受重傷,沉寂了千載,本一直躲在魂寂山脈中修養(yǎng)!
“但陰物之間沒有所謂的道義可言,魂寂八王中的下五位王,必然會趁著錦山王虛弱之時,謀奪其本源,以圖上王之位。”
“為了躲避它們,錦山王離開魂寂山脈,現(xiàn)在大概率藏身于京城附近的某處!
“然后,司馬玥的極陰之體便被其麾下的王使發(fā)現(xiàn)。”
“你若不想讓錦山王奪得一具極陰之體,恢復(fù)實力,將司馬玥殺了便是!
裴玄曦平靜道。
看著蘇黯一副沉默不語的態(tài)度,裴玄曦淡淡的道。
“還是說,你之所以猶猶豫豫,下不定決心,是對她還留有舊情,哪怕她這樣折辱于你?”
蘇黯微微一嘆,也沒有隱瞞,點了點頭。
“舊情談不上,但確實是下不去手!
“呵!
裴玄曦也沒有多言,伸出手掌,掌心浮現(xiàn)一輪精致小巧的八卦盤,隨著她的心念一動,八卦盤上的陰陽雙魚開始轉(zhuǎn)動。
裴玄曦開始卜算天機。
下一刻,蓮花冠下,她那純凈如琉璃的眼眸中,浮現(xiàn)出一片星空,諸多星辰在其間閃爍不定。
與此同時,裴玄曦腦海間浮現(xiàn)出,關(guān)于此事種種可能的未來結(jié)果。
足足一盞茶時間過去,裴玄曦才停止占衍。
她的眼底周天星辰逐漸黯淡,星空迅速沉寂,眼眸恢復(fù)澄澈。
占算完后。
裴玄曦的眉頭不可察覺的蹙了蹙。
“司馬玥的情況比本座想象的要更加復(fù)雜!
她略作沉默,片刻思索過后,輕啟朱唇。
“這件事,干系不小,未來的結(jié)果會因你的選擇,產(chǎn)生極大的差異。”
“本座不會出手干預(yù)此事,至于你該如何做……”
裴玄曦盯著蘇黯的眼睛,緩緩道。
“遵從你的本心即可!
裴玄曦能幫他占衍,卜算天機,預(yù)測結(jié)果,但很多話她不會明說。
窺測天機本就有代價,泄露天機,敞開天窗說亮話,則代價會嚴(yán)重很多。
前世裴玄曦收蘇黯為徒,蘇黯在她門下待了很長一段時間,雖然沒有跟她學(xué)習(xí)術(shù)道,但對這些東西蘇黯還是有所了解的。
所以蘇黯沒有再多問,得到裴玄曦這樣的回復(fù)就夠了。
只是,遵從本心,該如何個遵從本心法。
直接殺了司馬玥無疑是最簡單最穩(wěn)妥的,極陰之體世所罕見,司馬玥死后,錦山王少說還要沉寂個千載,才可能等來下一個極陰之體。
但蘇黯始終下不去手,所以選擇將司馬玥和司馬玉監(jiān)視起來,確保司馬玉沒有機會將司馬玥帶離京城,與錦山王融合。
同時在監(jiān)視的過程中,尋找機會,嘗試是否能通過司馬玉順藤摸瓜找到錦山王的藏身之所。
若能消滅重傷的錦山王,是最完美的結(jié)果。
既然裴玄曦都這么說了。
那,就按這樣來吧。
盡管裴玄曦也不是全知全能,但只要是她能預(yù)測的事情,聽從她的建議,確實能得到最好的結(jié)果。
蘇黯心中有了決斷,他開口道。
“我明白了,不過,除此之外!
“還有兩件事,需要請教國師大人。”
“其一為元鬼!
“元鬼?”
裴玄曦眼眸微凝。
“太古之前便存在的陰物,擁有無盡形壽,掀起黑暗時代,妄圖覆滅人妖兩族,巔峰大陸,最終被帝君所斬殺!
“已經(jīng)是浩然和白玉京蓋棺定論的事情!
“提它作甚?”
關(guān)于那位君上,稱呼有很多,包括帝君、人皇、君上等。
黑暗時代的人一般稱之為君上,而當(dāng)世更多是帝君。
“國師大人,您說是否有可能,元鬼沒有完全隕落,只是如錦山王一般蟄伏!
蘇黯道。
元鬼未死?
裴玄曦心下思索。
帝君以無敵之姿崛起,帶領(lǐng)人族終結(jié)黑暗時代。
帝君成名的那一戰(zhàn),便是在魂寂山脈鎮(zhèn)壓并擊殺不可一世的元鬼。
在那之前,帝君一直都是籍籍無名,獨自默默修煉。
裴玄曦不過百歲,便是九境,放在人族歷史上,已經(jīng)足夠驚世駭俗。
而帝君不過百歲,便臻至化境,登臨九境之上,已經(jīng)不是驚世駭俗能形容的了。
而是曠古絕今只此一例。
帝君盡管驚才絕艷,天資曠古絕今,但擊殺元鬼時,他終究年不過百。
而元鬼號稱天地誕生以來第一尊鬼物,匿伏于魂寂山,謀劃了無數(shù)歲月,才掀起陰物動亂。
這樣看來,元鬼老謀深算,帝君在它面前稚嫩的宛如一個嬰兒。
它確實有可能欺騙過帝君,假死脫身。
只是從黑暗時代至今,歷經(jīng)了無數(shù)歲月,歷經(jīng)無數(shù)先賢,都沒有發(fā)現(xiàn)元鬼的蹤跡。
“你是如何知道這個消息的?”
裴玄曦問。
蘇黯消息的來源是《七極劍訣》中的君上影像,但是他沒有這么說,而是道。
“小泉峰秘境中,有一個房間存放初代劍首的遺體,我進入那里時,觸發(fā)了初代劍首與君上遺留的影像,從他們的談話中得知,君上對元鬼的死存疑。”
裴玄曦這段時間一直在加固小泉峰秘境,但她對秘境內(nèi)部情況了解的不多。
因為九境修士的神識太過強大,而小泉峰秘境瀕臨崩毀,她只能從外部大致查探秘境的情況。
倘若她的神識進入秘境內(nèi)部的話,秘境頃刻間就會崩毀,所以她并不知道初代劍首便沉眠于秘境中。
“這么說,你就是外界傳的沸沸揚揚的那個黑袍人!迸嵝氐。
蘇黯點頭承認。
很多事情,他能瞞過外人,能瞞過蘇婉和老家伙,但確實很難瞞過裴玄曦。
前世蘇黯拜入裴玄曦門下的時候,他正好與老家伙反目,然后獨自回到京城復(fù)仇。
裴玄曦見他孤苦伶仃,才主動出面收他為徒,并百般關(guān)愛。
而現(xiàn)階段,蘇黯的模樣顯然不滿足前世那種讓裴玄曦一瞧見便心生惻隱的條件,更別說她對蘇黯的成見還未消除。
所以裴玄曦只會在蘇黯有生命危險的時候,看在蘇黯故去的母親份上,出手相救。
平常是不會刻意關(guān)注他的,大概率不知道他擁有兩具靈身、《七極劍訣》等秘密。
但蘇黯的身體經(jīng)過術(shù)武雙修,必然會留下痕跡,哪怕他刻意隱藏,一般的上三境修士都難以察覺,但裴玄曦作為感知力驚人的九境術(shù)修,絕對能一眼看出來。
而蘇黯的黑袍人馬甲,在秘境中又展露出擁有術(shù)道武道特征的雷之劍,表明了他同樣也是一位術(shù)武雙修的修士。
加上現(xiàn)在蘇黯又說出了秘境內(nèi)種種不為人知的秘辛,裴玄曦很容易就能猜出那黑袍人是他。
裴玄曦目光看著蘇黯,眼底一片幽深。
好似要將他的秘密全部看穿。
片刻后,裴玄曦收回目光,緩緩道。
“元鬼未死,不排除有這種可能!
只不過歷代白玉京掌教,甚至帝君都沒有發(fā)現(xiàn)元鬼的蹤跡。
那就說明只可能是兩個原因。
其一是元鬼已經(jīng)完全身死道消。
其二是元鬼僥幸從帝君手中逃脫,從太古蟄伏至今,但是蟄伏的太深,深到連帝君都找不出來。
如果是后者的話,那元鬼只可能藏在魂寂山深處。
魂寂山脈深處,是大陸赫赫有名的禁地。
魂寂八王之首,上壹·秦山王,便在其間修行。
而秦山王,據(jù)說是從黑暗時代唯一遺留世間的陰物。
其是九境之身,就連裴玄曦也沒有把握擊敗它。
“此事我會留意。”
裴玄曦道。
蘇黯微微頷首。
“最后一件事,是南疆之事。”
“南疆之事,你若有疑問,應(yīng)該去問你父親,而不是來問本座!
裴玄曦平靜道。
南疆的情況她自然是知道的,暗影、南齊、諸王使者、妖族……
這些勢力的介入,讓大晉南疆已經(jīng)成了一個巨大的火藥桶,隨時可能炸開。
但是裴玄曦要坐鎮(zhèn)京城,她要保證晉皇和一眾朝臣們的安全。
畢竟很多朝臣,甚至內(nèi)閣閣老們都是沒有修為在身,而晉皇現(xiàn)在狀況也不太對。
再加上大晉疆域何其遼闊,她還要留心其他地方可能存在的隱患。
例如位于大晉東部區(qū)域,定州境內(nèi)的魂寂山。
所以裴玄曦不可能只將注意力集中在南疆。
雖然她對蘇衍不怎么待見,但他的實力和能力還是無可挑剔的。
目前南疆有他在能穩(wěn)住局面。
若是最后出現(xiàn)了意外,她也能兜底。
“國師大人,若是魂寂山脈和南疆一同亂起來,又該如何?”
前世便是一直不問世事的秦山王,這位最神秘的魂寂之王,突然從魂寂山深處走出,帶著其余魂寂諸王沖擊封印大陣,裴玄曦不得不前往穩(wěn)固封印。
導(dǎo)致南疆之亂時,裴玄曦未能及時前往處理。
魂寂山脈……
秦山王?
對于這位當(dāng)世最強大的陰物,裴玄曦自然不可能不關(guān)注。
只是秦山王自從誅邪之戰(zhàn)以后,便一直沒有離開魂寂山脈深處的區(qū)域。
魂寂山脈自古便存在,那一代本就天機混亂。
其深處更是天機蒙蔽之地。
裴玄曦的占衍之術(shù)也并非全能,若是有人刻意遮掩,除非借助摘星樓進行大型占衍儀式,她很難查探魂寂山深處的情況。
但是,蘇黯的開口提醒,還是讓她對魂寂山脈的情況,更加留心了幾分。
“元鬼、魂寂山脈之事……你一直久居京城,但知道的東西還真不少。”
裴玄曦不咸不淡的開口,眼眸中已然帶有幾分殺意。
下一刻,蘇黯感到一股磅礴似海的神識,以不容質(zhì)疑的姿態(tài)掃過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個角落。
從肉身,到元神。
自己在裴玄曦面前,就好像脫光衣服一般,沒有半點隱私可言。
蘇黯知道,裴玄曦是懷疑他被奪舍了,在檢查他的肉身和元神是否有異樣。
不過蘇黯只是重生,帶著前世的記憶,裴玄曦自然不可能檢查出什么不同。
沒過多久,裴玄曦收回神識,眼中的殺意也盡數(shù)收斂。
“問完了,就早點回去!
裴玄曦淡淡的開口。
下一刻,蘇黯眼前一花,再睜眼,裴玄曦已然消失在了原地。
這是一秒都不想和他多待啊。
蘇黯有些無奈。
他起身離開茶室。
謝蘊站在庭院里,看到蘇黯出來,便迎了上來。
她瞅了眼蘇黯身后,“師父呢?”
“國師大人離開了。”
謝蘊頓時了然,師尊大人肯定又是咻的一下從人的面前消失不見。
她經(jīng)常在自己面前這樣。
修為高就是好,上摘星樓頂層都不用爬樓梯。
不過師弟你怎么還喊師父為國師大人呢。
該叫小姨。
小姨。
謝蘊道,“世子,你是師伯的兒子,那按輩分,也就是我的師弟!
“小師弟,我能這樣喊你吧?”
蘇黯微笑頷首,“自然可以,那我便喊謝姑娘一句師姐了!
前世在最深刻的體味到世態(tài)炎涼、人情冷暖的時候,他被裴玄曦收入門中,她和謝蘊都對自己極好。
尤其是謝蘊見他天天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更是經(jīng)常帶他四處游山玩水,逗他開心。
謝蘊一直喜好吟詩作賦,前世她對蘇黯說師弟你這般俊俏簡直就是天生的風(fēng)流才子,不學(xué)詩詞可惜了。
但是前世蘇黯一介武修,不善言辭,更別說詩詞風(fēng)雅之道,百教不會,經(jīng)常被謝蘊吐槽榆木腦袋。
他對謝蘊的感情還是比較深的。
見蘇黯這般上道,知道喊自己師姐,謝蘊一陣欣慰的點頭。
“小師弟,你既然都喊我?guī)熃懔耍悄阍摵皫煾甘裁茨??br>
“師叔?”
“按輩分你確實該喊師父為師叔,但師姐建議你還是喊師父為小姨!
“師父和師伯情同親姐妹,她老人家會喜歡你這么叫她的。”
謝蘊道。
“不可!
蘇黯擺手道。
“師姐,我和你,以及國師大人,還是各論各的吧?”
“為什么?”
謝蘊一臉不解。
前世蘇黯對裴玄曦表達愛慕之情,就是被裴玄曦一句“我是你姨”婉拒。
那時裴玄曦和他成為師徒已經(jīng)有段時間了,在她眼中,蘇黯是師姐的獨子,是她的外甥,她只是假借收徒的名義,將蘇黯收入門中庇護。
但是在蘇黯眼中,她就只是自己的師父,還是那種將他收入門中后啥都不教的師父,所以他對裴玄曦很難建立那種對長輩的尊敬。
但是裴玄曦對他的感情方向已經(jīng)比較牢固了。
所以后面哪怕因為某些意外,自己犯下錯誤,生米煮成熟飯,她依舊沒能接受自己。
這輩子蘇黯不想重蹈覆轍,趁著裴玄曦對自己的感情還有可塑空間,和師姐各論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