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燕王來了!”
洪武門。
皇城城頭上,正在值守的禁軍序列中,一個年輕將士,看著馬車抵近,激動大喊了一聲。
“閉嘴!”
旁邊,頭發(fā)有些花白,率隊的管帶,嚴(yán)厲喝止一聲,提醒道:“不知道現(xiàn)在什么情況嗎?王二牛,你還想不想在禁軍中,吃這份皇糧了,把你那點對燕王的崇拜收起來,還有你們!”
一群將士聞言,眼中流露出無奈之色。
可不是嘛。
陛下和燕王鬧翻了。
甚至差點直接對燕王動手。
他們身為禁軍,若是對燕王表現(xiàn)出過分的尊重和崇拜敬仰,傳到上面,恐怕就要被質(zhì)疑,不夠忠心陛下了。
嗒嗒嗒……
馬蹄踩踏青石地面的清脆聲,由遠及近,由低及高響起。
頭發(fā)花白的營管帶,看著馬車靠近,抬手,高呼:“開城門!送燕王出宮!”
周圍年輕的小伙子們,全都錯愕,震驚扭頭看著這位營管帶。
什么情況。
將軍不讓他們表現(xiàn)出,對燕王的敬仰崇拜。
將軍自己失心瘋,搞什么?
開城門!送燕王出宮!
這話怎么聽,都飽含某種情緒,并不像是表露敵意!
靠近的馬車內(nèi)。
朱棣也聽到了這道,高亢且包含情緒的呼喊聲。
撩起車窗簾子,順著開著的車窗,微微探出頭,向皇城城樓看去。
管帶虛握右拳。
砰!
錘擊左胸,向朱棣行軍禮。
朱棣微微愣怔。
“東旭停一下。”
馬車停下。
在徐妙云、烏云琪格、祈婳等注視下,朱棣走下馬車。
整理衣服。
把最上面一顆風(fēng)紀(jì)扣扣住。
含笑,抬手,沖城頭那位頭發(fā)花白的管帶,回以軍禮。
然后,坐回馬車,關(guān)上門。
“駕!”
東旭抖了抖馬韁,驅(qū)使戰(zhàn)馬重新啟動,后面的馬車,也迅速跟上。
馬車內(nèi),朱棣還沉浸在傷感中。
和大哥,在御書房,隔著一張桌子,各坐一邊,簽訂下那份,翻開新時代,動蕩時代,爭鋒相對時代的協(xié)議時。
他都很輕松。
畢竟,走到這一步,他早已有心理準(zhǔn)備。
有預(yù)料了。
他也為了避免這一天,努力過了。
只是他和大哥,到底不是相向而行,無論他怎么努力,也必將是這個結(jié)果。
當(dāng)這名,父皇時期,就在洪武門值守的禁軍老人,對他行以軍禮時。
他真的難受了!
一種,說不出的五味陳雜情緒,瞬間涌上心頭。
即便是再剛強的人。
都難以壓抑這股情緒。
有欣慰吧。
他雖然要徹底離開大明、離開中原。
可他到底也得到了一些人的懷念,不是嗎?
“阿爹,快看!”
朱棣沉浸在情緒中時,坐在身邊的祈婳,突然激動推了推朱棣胳膊,滿臉驚訝看著車窗外面。
朱棣聞聲回神。
順著車窗外看去。
不由怔住。
皇城廣場之外,洪武大道街道兩側(cè),站滿了密密麻麻的百姓。
祈婳俏臉激動的紅彤彤,扭頭,眼睛亮晶晶詢問:“阿爹,這些百姓都是來送你的嗎?”
朱棣不由被逗笑,情緒也好了一些。
不愧是他的小棉襖。
笑道:“可能是對著咱們?nèi)映綦u蛋,爛菜葉的,可不要忘了,咱們的海軍,半個月前,差點把朝廷好不容易搞到手的十六艘鐵甲艦打沒了!
?!
祈婳驚呼一聲,有些后怕的看了眼前面望不到盡頭的人群,確認道:“阿爹,真的嗎?”
“萬事皆有可能!”朱棣滿臉嚴(yán)肅,鄭重道。
祈婳看向坐在對面的娘親和姑姑。
見二人也滿臉嚴(yán)肅。
忙把車窗拉上,往朱棣身邊縮了縮身子,“還是把窗戶關(guān)上吧,我可不想,登船的時候,滿身臭雞蛋漿液和爛菜葉子!
朱棣扭頭,看了眼,蜷縮在他身邊的閨女。
不動聲色把窗戶關(guān)上。
馬車抵近廣場邊緣,駛?cè)牒槲浯蟮馈?br>
祈婳把眼睛蒙在朱棣肩頭,豎起耳朵,聽著外面動靜。
靜悄悄……
下意識緊緊抱住朱棣胳膊。
車窗外面。
馬車經(jīng)過時,百姓默默看著。
看著……
“王爺再見!”
突然,馬車經(jīng)過某處時,輕輕的喃呢聲,在寂靜中,隨著柔柔的風(fēng)飄起。
下一秒……
“王爺一路順風(fēng)!”
“王爺再見!”
“王爺,是咱們大明辜負了王爺!”
……
當(dāng)有人率先打破沉默后。
百姓對后方,那座深宮大院的敬畏、害怕,消失了。
帶著哽咽的呼喊聲,宛若海浪般響起。
馬車后面,皇城廣場附近,之前不敢喊出心聲的百姓,也開始高呼一路順風(fēng),大明辜負了王爺!
聲浪宛若山呼海嘯般。
洪武門城頭上。
那名管帶老兵,立正轉(zhuǎn)身,踏步來到皇城另一側(cè),面向人群高呼追趕中,馬車的方向,再次抬手捶胸行禮。
一群年輕的小伙子們,跟著默默捶胸行禮。
剛剛被老兵教訓(xùn)的王二牛,看著馬車走遠后,扭頭,不解道:“將軍,你不讓我們……為什么你……”
老兵微微一笑。
洪武九年,燕王被貶為庶人,逐出皇宮時。
他就像身邊這些小伙子們。
在皇城,作為一名小兵值守。
他親眼見證了這位王爺,在這座宮門,如何出現(xiàn),又如何離開。
這么些年,他的頭發(fā)也出現(xiàn)了白發(fā)。
這些年,他也親眼見證了,這位王爺為大明帶來的變化。
……
老兵沒說這些,這些年輕小伙子們,和他不一樣。
他們少一點,對燕王的崇拜懷念,對他們有好處。
畢竟,他們身后,一大家子人,還要靠他們養(yǎng)活。
而他則不同。
他老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
像他們這些,先帝提拔起來的禁軍中堅層將領(lǐng)。
新皇登基,朝局穩(wěn)定下來。
他們肯定得離開禁軍。
像他這種年齡,按照新的軍規(guī),也到了退役年齡了。
他無所謂。
朱棣并不知道,身后有一位老兵,默默帶領(lǐng)一群年輕小伙子們,為他送行。
此刻,馬車后面,跟著長長的洶涌人海。
祈婳一雙眼睛完全不夠用。
看看后面,看看左右……
反復(fù)著。
“老老實實坐著,你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阿爹的眼睛都被你轉(zhuǎn)花了。”朱棣唇角含笑,沒好氣道。
祈婳又看了好一會兒。
看著前面,依舊望不到盡頭,送行的金陵百姓。
深吸一口氣。
才壓下心中驚濤駭浪般震驚,看對面娘親、姑姑唇角含笑,哪里不知,剛才阿爹他們合伙嚇唬她,撒嬌道:“娘,你和姑姑早知道,你們剛才是配合阿爹嚇唬我,對不對?”
朱棣食指中指并隴,在丫頭額頭彈了一下。
祈婳委屈揉著額頭。
接著,就眼睛亮晶晶,滿眼崇拜看著朱棣,“阿爹,讓我說什么,才能表達心中,對阿爹滔滔不絕的崇拜之情呢?”
噗!
朱棣終于被逗笑,含笑瞪了眼,“好好坐好!”
“噢!”
祈婳乖巧應(yīng)了一聲,
端端正正坐好后,默默看著窗外。
車內(nèi)陷入安靜后。
朱棣也隔著朦朧的紗簾,看著外面,為他送行的百姓。
說實話,他是真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幕。
捫心自問。
他真的做了很多嗎?
身股制,他終究也沒有推動完成。
金陵城內(nèi)生活的百姓,雖然也從大明的變化中受益了,可受益的并不多。
如何能讓,如此多的百姓,為他送行?
歸根究底,還是百姓太質(zhì)樸。
太容易滿足。
有人對他們一點點的好,他們就會記在心里。
……
馬車很快抵達秦淮河碼頭。
朱樉等人,已經(jīng)先行趕來了。
他們沒走洪武大道。
當(dāng)時在皇宮內(nèi),也不適合為朱棣送行。
兄弟們圍著朱棣一番離別不舍談?wù)f后。
朱樉作為眾兄弟代表,看著朱棣,拍了拍朱棣肩膀,“老四,一路保重!”
有很多話還想說。
可到了嘴邊,卻只剩下這一句最簡單,卻包含了千言萬語的話。
朱棣含笑點頭,看著眾兄弟們,“二哥,你們也要保重,若是覺得過的不順心,可以走出來看看,外面的世界很大,也很精彩。”
說實話,他也不清楚,大哥會不會削藩。
可一旦削藩。
恐怕兄弟們往后的日子,不會好過。
大哥當(dāng)皇帝削藩。
絕不會變成歷史上,朱允炆削藩。
二哥他們,即便如今,手握兩鎮(zhèn)精兵,也完全無法和大哥抗衡。
而他,今后恐怕也很難插手大明的事情了。
最多就是兄弟們被削藩后,若是過的‘拘束’,他能想辦法,接他們出來。
所以,才意有所指,留下這句話。
只希望,到時候,可千萬不要有兄弟想不開,自己折磨自己。
“我們知道,時間不早了,我們也不方便在這里久留,先走了!”朱樉眼眶微紅,含笑說完,抱了抱朱棣,轉(zhuǎn)身,帶著觀音奴等家眷登上馬車。
其他兄弟,一一和朱棣擁抱后,紛紛帶著家眷離開。
朱棣目視朱樉等人消失在視線后。
這才轉(zhuǎn)身,走向碼頭,等候登船的一個個方陣。
首先是,十六艘鐵甲艦上的將士們。
“敬禮!”
啪!
當(dāng)朱棣靠近時,為首的少將艦長,大喊一聲,方陣整齊劃一立正敬禮。
朱棣回禮,“稍息!”
等將士們放下手后,朱棣看著,眼眶紅了的將士們,笑道:“哭什么,你們都是咱們燕華的驕傲,咱們不過是失去了十六艘鐵甲艦罷了,咱們的新一代戰(zhàn)艦,你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見過了吧?”
“以咱們燕華的工業(yè)能力,十六艘鐵甲艦,哪怕是新一代的,兩年之內(nèi)就能建成!
“所以,十六艘鐵甲艦,不算什么!
“你們,卻在這次事件中,守住了咱們燕華最珍貴的東西!”
“告訴我,咱們燕華,最珍貴的東西是什么?”
“反陳腐!”
“去尊卑!”
“除卑賤!”
“兩個理念、兩個主張!”
“人人人格平等!”
整齊的呼喊聲,在遠處,跟著出城的密集百姓注視下,響起。
朱棣看著面前,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十分高興。
徐憲昌背叛燕華又如何?
十六艘鐵甲艦沒了又如何!
整支艦隊,跟著徐憲昌背叛燕華的,連十個人都沒有。
剩下的,全都為了燕華的理念,對皇帝的利誘,不為所動。
這恰恰證明了。
這些年,燕華推行的主體思想是成功的。
已經(jīng)成為了,主流!
此事件,對燕華來說,何嘗不是一塊試金石!
燕華,經(jīng)受住了考驗!
朱棣默默抬手,再次向?qū)⑹總兙炊Y后。
來到下一個方陣。
這是援建大明的方陣。
有工廠的技術(shù)工程師,有指揮建設(shè)大十字鐵路的工程師,以及他們的家人。
“這些年,大家辛苦了,我代表燕華,謝謝大家的付出!
朱棣說完,沖著眾人敬禮。
……
好一會兒。
朱棣見過所有人后,眾人才陸陸續(xù)續(xù),登上從松江口外海,趕來接他們的商船。
朱棣登上了旗艦。
嗚嗚嗚……
汽笛聲中,艦隊啟航。
“王爺再見!”
岸上百姓呼喊招手。
湯和站在朱棣身邊,看著,忍不住感慨:“民心所向。
朱棣笑笑,扭頭,岔開話題:“這次牽連二叔了,害的二叔,要跟著我,出海!
湯和瞪了眼,“我早想去你燕京享享福了,說好了,二叔去了后,給二叔找個風(fēng)水寶地,蓋一棟漂亮房子。”
“這沒問題!敝扉c頭。
湯和轉(zhuǎn)移話題,詢問:“臨行前,去見你岳父了嗎?”
朱棣臉上笑容消失,點頭,“昨晚我們一家,得到允許,在泰山府中過夜!
“你泰山和二叔不同,二叔從大明立國開始,就遠離朝局,后來雖然回來,可牽扯畢竟少,你泰山則不同,牽扯太深了,陛下不會放他離開的,你也不用擔(dān)心,沒人敢動你泰山,即便是陛下也不敢這樣做,而且,輝祖如今身居高位。”
某種程度,老三徐達一家,就是陛下,制約老四的籌碼。
當(dāng)然,只要老四不打回大明。
不動搖陛下的皇權(quán)。
老三一家不會有事。
朱棣默默點頭。
這些他當(dāng)然懂。
“接下來,你準(zhǔn)備做什么?”他和看著朱棣。
朱棣略作沉吟,望著漸漸變小的金陵城,“回到燕京后,我會馬上出兵占城,既然走到這一步,那就來而不往非禮也!
“南朝呢?”
南朝比鄰朝廷廣西。
一旦老四燕華,吞并南朝,那就等于,把兵鋒,直接抵在了朝廷大西南柔軟的腹部!
“看情況吧,大哥已經(jīng)下戰(zhàn)書了,要與我在東南次大陸,在陸地上,掰掰手腕!
哎!
湯和聞言,心中默默嘆了口氣。
……
于此同時。
御書房。
紀(jì)綱站在御案前,小心翼翼匯報:“金陵百姓,幾乎都去為朱棣送行,有人喊再見,還有人,還有人……”
紀(jì)綱吞吞吐吐,額頭冒出冷汗。
朱標(biāo)皺眉,“還有人說什么?”
紀(jì)綱不由把頭低的更低,鼓足勇氣,硬著頭皮回答:“大明辜負了朱棣!
砰!
拍案聲響起剎那。
紀(jì)綱噗通一下跪倒。
御書房內(nèi),沉悶安靜了好一會兒,朱標(biāo)才擺手道:“你出去吧,秦王回來了嗎?傳秦王入內(nèi)。”
紀(jì)綱離開不久后。
朱樉走了進來。
“臣朱樉,拜見陛下!”
朱標(biāo)端坐御案后,看著朱樉,“老二,你在埋怨大哥嗎?”
“臣不敢!”朱樉抱拳低頭。
朱標(biāo)看著朱樉好一會兒,才開口:“占城內(nèi)亂,波及南朝,你知道吧?兩國都是朝廷的藩屬,朝廷若是對叛軍熟視無睹,恐怕周邊番邦內(nèi),會有樣學(xué)樣,所以,我想讓你,統(tǒng)帥你的兩鎮(zhèn)兵馬,再給你一鎮(zhèn)京營精銳,你替大哥去東南次大陸,幫助兩國,平定內(nèi)亂,告訴天下人,咱們大明的藩屬朝貢體系,不容挑釁!”
話罷,朱標(biāo)眼睛灼灼盯著朱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