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暈船藥后,周顯又恢復(fù)了一貫的威嚴(yán)。
在船上總歸煩悶,周顯偶會上甲板透透氣,去甲板的次數(shù)多了,他倒是被風(fēng)吹得頗為舒暢,漸漸不用吃藥了。
這一日,周顯又上了甲板,瞧見沈知州正負(fù)手立于甲板上,雙眸卻是看向?qū)Π丁?br>周顯壓了壓刀柄,跨步走去,順著沈逾白的目光看去,岸邊是排成一列的婦人在河邊洗衣裳。
衣裳撒開,飄在水面,婦人張開手指一抓,將衣服扯到青石板上,順手一壓,就將衣服里的水壓出來,木槌捶打衣服的聲音便傳出,伴隨婦人的說笑聲傳出去極遠(yuǎn)。
“沈大人好雅興!
周顯如此算是打了招呼。
沈逾白卻道:“周護(hù)衛(wèi)長覺得她們生活如何?”
周顯遠(yuǎn)遠(yuǎn)瞧見那些婦人身上衣衫多有補丁,道:“家境貧寒!
沈逾白目光深遠(yuǎn):“這卻是她們難得的好日子,一旦遇上天災(zāi)人禍,周侍衛(wèi)長口中的貧寒也維系不了。”
“有朝廷賑災(zāi),必不會讓他們活不下去。”周顯道。
沈逾白聲音中帶著一絲嘆息:“周護(hù)衛(wèi)長可知此次洪災(zāi),貢興死了多少百姓?一千三百八十二人!
周顯呼吸一窒,扭頭看向沈逾白。
河風(fēng)襲面,將那年輕官員的衣袍吹得獵獵作響。
“于中樞官員而言,那不過一串?dāng)?shù)字,是朝廷攻訐政敵的武器,于百姓而言,那是一條條人命!
沈逾白的聲音被風(fēng)吹得有些飄忽,卻盡數(shù)鉆進(jìn)周顯的耳中,讓他的耳朵嗡嗡響。
周顯僵在遠(yuǎn)處,連那道身影何時離去竟也未察覺。
耳邊回蕩的,卻是那文官的話:“我是圣上手中的劍,鋒利與否,皆看周護(hù)衛(wèi)長!
待周顯回過神,兩岸只剩一片荒涼。
周顯握緊手中的刀柄,粗糲的手掌結(jié)實有力,卻依舊覺得肩膀沉得厲害。
……
船至麻州后,便由水路轉(zhuǎn)為陸路。
沈逾白便在麻州買下一輛馬車,又按照蘇錦的要求鋪上厚厚的墊子。
按照蘇錦的說法:“咱又不是沒那條件,干什么苛待自己,你以后到了通城也要馬車代步,這叫早買早享受。再說,你身子那么弱,不買馬車,難道要靠雙腳走去通城嗎?”
沈逾白覺得自己如今身子已經(jīng)大好了,在京城時日日都要鍛煉,此次趕這么遠(yuǎn)的路也只是疲乏些,并未如以往般病倒。
只因他身子瘦,蘇錦總覺得他還如以前一樣病歪歪的,總會格外照顧他。
馬車雖顛簸,卻比雙腿走著要輕松許多。
待他來到通城,已是十一月了。
從北到南,漸入隆冬,沈逾白卻是衣服越穿越單薄。
因走的是官道,一路倒是沒遇到什么阻礙。
來迎接他的,是通城的同知與通判。
同知姓孫,臉窄瘦,山羊胡子被打理得極好,笑起來雙眼只剩一條縫。
一見面,孫同知便恭敬地行了禮,又道:“知州大人一路舟車勞頓,下官已在一品樓設(shè)下接風(fēng)宴為大人洗塵,還望大人移步!
沈逾白以還未安頓推辭。
那孫同知又勸了好幾回,見沈逾白不松口,只得作罷。
倒是那位陸通判始終一言不發(fā)。
那位孫同知極健談,從通城門口到州衙后院,他已將州衙的大致情況盡數(shù)告知給沈逾白。
待到州衙后院,沈逾白便察覺房間有層厚灰。
那孫同知當(dāng)即便板起臉:“下官一早便告知衙役們知州大人不日就要到了,讓他們將房間清掃出來,那些人竟躲懶,實在該重罰!”
沈逾白眸光微閃。
五天前州衙便該接到他要到任的消息,后院竟到了今日也未有人灑掃。
放下手,他不甚在意道:“本官初來便要罰人,實在氣量狹小。孫同知不必氣惱,我們自行清掃也就是了。”
說著便挽起袖子。
那孫同知驚道:“此等粗活哪里能讓大人您動手?”
便要動手去攔沈逾白。
周顯壓刀擋在沈逾白面前,一身的殺氣將孫同知逼退幾步。
孫同知臉色一變,竟朗聲道:“大人這是何意?”
話是問的沈逾白,應(yīng)話的卻是周顯:“我等奉皇命護(hù)衛(wèi)沈大人,孫大人莫要讓本官難做!”
聲如虎嘯,震得孫同知臉上血色盡褪。
就連一直未說話的陸通判也猛地抬頭看過去,眼底盡是驚色。
沈逾白從周顯身后行出,神情溫和:“本官尚未正式上任,州衙之事均需孫同知與陸通判處理,兩位莫要在此處耽誤,還是處理州務(wù)去吧!
孫同知此時已恢復(fù),目光在周顯身上頓了下,余光又掃了另外十九護(hù)衛(wèi),便告退了。
陸通判也木著一張臉離去。
周顯指了兩人去外守著,又讓其他人先行去安頓,這才道:“那孫同知對大人并無敬意!
此人雖熱情,可那不經(jīng)意間流露的倨傲,實在不像將新任知州放在眼里。
更甚至,周顯在孫同知身上感受到了敵意。
沈逾白環(huán)顧房間,那屋頂尚且有蜘蛛網(wǎng),顯然已有多日沒人住過此處。
“想在此處立足怕是不易!
沈逾白頓了下,對周顯道:“有一事想勞煩周護(hù)衛(wèi)長。”
周顯:“何事?”
“勞請周護(hù)衛(wèi)長派人去一品樓走一遭!
沈逾白慢條斯理地挽袖子:“那處此刻或有一出好戲!
甫一見面,孫同知便極隆重地擺下接風(fēng)宴,為此多番規(guī)勸,實在熱情得過分。
若非州衙后院如此狼藉,他或許就信了孫同知真是一心想與他這個上峰交好。
歷來官員都不會在家鄉(xiāng)就任,如此一來,官場便有了不成文的規(guī)矩:安頓的屋子必要灑掃干凈,以此來迎接新任父母官。
一開始是為了方便官員,后來逐漸變成一種面子情。
即便再清高不愿奉承上峰的官員,都會將此事辦妥帖。
恰恰是如此約定俗成的事,為官多年的孫同知卻沒辦好。
這并非一句失誤就可揭過去。
更有可能,這位孫同知根本連此等面子情都不愿做。
而此前,孫同知已熱情到連接風(fēng)宴都備好。
此番接風(fēng)宴或許大有文章。
周顯帶來的人個個身經(jīng)百戰(zhàn),不動聲色去打探消息并不難。
很快,派出去的人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