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馬車上,蘇問畫氣的罵了好幾句她的小叔子。
“我讓他雪中送炭,他卻給我招來一只餓狼,簡直異想天開,居然還想讓表姐你離開……”
她話都沒說完,就被沈定珠捂住了嘴。
外頭玄甲軍跟隨,很有可能會聽見。
蘇問畫氣不過的嘟囔:“表姐,這個家伙既然是什么狗屎攝政王的小女兒,咱們現(xiàn)在就告訴表姐夫,讓他派人將她抓了!”
“我就不信,拿她性命要挾,長琉國還敢不給咱們纓丹草?什么玩意,氣煞我了!
沈定珠一只手撐著頭,微垂的羽睫,像白瓷肌膚上的兩道蝶影,美人的姿態(tài)看起來閑適,然而不斷摸著衣角絡(luò)子的指尖,卻出賣了她煩躁的心思。
“抓她沒用,她的命不值錢!鄙蚨ㄖ榈。
蘇問畫大驚:“什么?她不是攝政王的小女兒嗎?我看那攝政王在長琉國,好像一手遮天,很是厲害啊!
沈定珠笑了笑,動人的美貌將一切都襯的黯淡無光。
“真的厲害,就不會讓自己的女兒,鋌而走險來晉國干這種不要命的事!
那攝政王跟蕭瑯炎幾次交手,應(yīng)該知道他是個狠人。
一旦被他知道魏琬跟沈定珠說了這些話,蕭瑯炎把魏琬大卸八塊都算仁慈了。
“如果我沒記錯,長琉國的幼帝今年已過二十,正是爭權(quán)的時候,攝政王雖然把權(quán)多年,但想必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情況,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他想讓女兒成為晉國的宮妃,象征著和親,從而抬高他的身價,也保他在長琉國不死,幼帝就不會輕易動他。”
蘇問畫聽的云里霧里。
她晃了晃腦袋:“表姐,你這么說的話,我有點(diǎn)不明白,那咱們拖著時間,他們著急了,就會放低姿態(tài),求我們幫忙,不是嗎?咱們等等就是了!”
這正是沈定珠苦惱的地方。
“我們可以等,皇上的傷等不了!
蘇問畫沉默了,跟著發(fā)愁起來,兩手抱頭,苦惱不已。
她想起來了,剛剛在雅間里,聽到魏琬說,她表姐夫的腿受了重傷,不及時治的話就要瘸了癱了!
“那怎么辦?”
“不怎么辦,我先將這藥想辦法送到宮里,讓鬼醫(yī)研究一番!
蘇問畫被送回了家,臨下馬車前,沈定珠交代她:“暫且別將魏琬說的什么話告訴任何人,誰也不行,也別急著去質(zhì)問你那小叔子,恐怕他都不知道自己派來的小廝被換了!
馬車碌碌駛離。
蘇問畫站在門口,經(jīng)冷風(fēng)吹過,她感覺腦門上一頭汗。
“這事太棘手了,連我都這么愁,表姐一個人可怎么面對呢?”蘇問畫喃喃自語。
她只覺得沈定珠過的風(fēng)光,被全天下最尊貴的男人愛護(hù)著,卻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
蘇問畫都不敢想,如果是她碰到了,她會怎么選?
將魏琬的計劃揭露,然后長琉國真的魚死網(wǎng)破,斷了所有的纓丹草,讓蕭瑯炎徹底成為癱子?
蘇問畫頭都要疼了。
她不能想了,反正她知道自己也沒什么特別出色的智慧,不過她決定進(jìn)宮,把這件事跟表姐夫說了。
畢竟,她一個人想不出辦法,也不能看著表姐獨(dú)自面對,還是違背表姐的意思,讓表姐夫知道吧……
蘇問畫這么想著,就進(jìn)府,打算去借祖父的令牌入宮求見。
沒想到,卻碰到自己母親倉促跑來:“問畫,你怎么才回來,我四處派人去尋你,不好了,你即刻起程回安州去吧,我讓你阿弟陪著你!”
蘇問畫從未見過母親如此驚慌的模樣,忙問:“怎么了?發(fā)生何事了?”
“你丈夫潘叔青溺水死了!我苦命的女兒啊,哎呀,快別耽擱了,東西都給你收拾好了,趕緊去安州拿回你的庚帖,他死了,你不能守著寡啊。”
經(jīng)母親一推,蘇問畫才從巨大的錯愕中回過神。
守寡兩個字刺激著她的神經(jīng),她急忙跳上馬車,催促車夫的聲音,比方才都要急了幾分。
*
沈定珠再次穿著之前那身小廝的衣裳,被大哥沈瀾領(lǐng)進(jìn)宮了。
抵達(dá)乾元殿門口,沈瀾向內(nèi)稟奏:“之前鬼醫(yī)托二弟尋的藥,如今找到了,特地送來給皇上一試!
很快,里面?zhèn)鱽硇靿鄣穆曇簦骸吧虼髮④姡煺堖M(jìn)!
沈瀾拱手,回頭看了一眼,沈定珠低著頭,捧著包袱就踏上白玉階。
她剛走進(jìn)去,鬼醫(yī)就從九龍戲珠的屏風(fēng)后走了出來,滿手鮮血,沈定珠睜圓了美眸,身形僵住。
鬼醫(yī)知道是她,便像是跟沈瀾說話,但其實是說給她聽的。
“昨日尋到了一門偏方,說是放血治療,能刺激血肉重生,哎,我看也是無效!
屏風(fēng)后,傳來蕭瑯炎劇烈的咳嗽,他冰冷沙啞的聲音隨之響起:“江蠻子,不得多嘴,沈瀾,也不可將朕的情況往外說,這是圣旨!
沈瀾拱手:“是!”
鬼醫(yī)打開包袱檢查了一下,親自嘗了一口,品了兩下味道,果斷點(diǎn)頭:“是纓丹草,好了好了,真是不錯,有這些,至少能撐半個月!
他高興不已,叫上太醫(yī),一邊走一邊研究,去親自制配藥方。
屏風(fēng)后,不知蕭瑯炎吩咐了什么,徐壽轉(zhuǎn)而走來,對沈瀾笑呵呵的拱手:“沈大將軍,借一步說話。”
沈定珠余光看見,自家大哥跟著徐壽離開殿內(nèi),站在門口說著什么,沈瀾一直皺著嚴(yán)肅的眉頭。
她立在屏風(fēng)不遠(yuǎn)處,一動不動。
殿內(nèi),竟只剩下她和蕭瑯炎了,屏風(fēng)后面不斷傳來咳嗽的聲音,周圍的藥味濃的揮之不去。
可想而知這些時日,他嘗試了多少種辦法。
沈定珠心里發(fā)酸的苦澀。
來的時候,她想好了,如果她跟蕭瑯炎坦白,請他暫且假裝納魏琬為妃,只要藥到手就好,他會答應(yīng)嗎?
答案是否定的。
蕭瑯炎一定不會同意。
而且她在看見他這么痛苦的時候,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眼淚早就在眼眶里打轉(zhuǎn),遲遲忍著沒有落下來。
蕭瑯炎不知何時,撐著身子,坐在了床沿邊,他眉宇深邃高挺,此時微微低頭的動作,使得抬眸的瞬間,眼神更為漆黑凌厲。
哪怕是病中,也依舊不怒自威。
他看著屏風(fēng)后的那個身影,還是上次沈游帶進(jìn)來的胖乎乎的隨從,但瞞不過蕭瑯炎的眼睛,那人衣服里,塞了東西。
會是她嗎?會是嗎?
蕭瑯炎扶著床欄努力站起來,想走過去親眼看看。
這一刻,他害怕看見沈定珠,害怕讓她看見自己的窘迫和無能,但他又期待看見她。
他病了太久了,急需她的安慰,或者她不需要說任何安慰的話語,只要站在那里,靜靜地望著他,就會讓他感到好受許多。
于是,蕭瑯炎忍著劇痛,額頭上滲出汗水,一步步靠近屏風(fēng),只想看清楚一些。
突然!
他兩腿刺痛傳來,整個人跌去地上。
沈定珠眼睜睜地看著,下意識上前半步,要將他扶起來,可想起自己是偷偷進(jìn)宮的,急忙止住。
她要給蕭瑯炎留全顏面。
眼淚奪眶而出,她實在不能再看著他這樣受罪了,于是轉(zhuǎn)身匆匆離開殿宇。
“站住……”蕭瑯炎呵斥,聲音卻因疼痛而虛弱,兩腿似有螞蟻在爬,啃噬他的血肉一般。
沈定珠在外面說了皇上摔倒了,沖進(jìn)來許多太醫(yī)和禁軍,他們手忙腳亂地將蕭瑯炎扶起來。
他那雙充血的寒眸,卻望著門口的方向,沈瀾已經(jīng)帶著那名小廝走了。
回去的馬車上,沈定珠哭到干嘔,卻什么都吐不出來,只是一股難以言喻的難受。
沈瀾擔(dān)心不已:“回去以后請個郎中吧?”
“不用,哥,真的不用,”沈定珠倉惶凄楚,“我只是恨自己毫無辦法,我除了看著他疼,我什么都做不了!
沈瀾心疼地望著自家妹妹,他重重嘆了口氣。
“也并非什么都做不了,方才,徐壽公公托我辦一件事。”
“什么?”
“皇上想見你!
沈瀾不知道該不該說,但他身為將軍,忠肝義膽,皇上的令,他必須帶到。
沈定珠擦去眼淚:“他不擔(dān)心被我看見病情了?”
沈瀾無奈:“皇上說,讓我想個理由,將你眼睛蒙上,他只想跟你相處片刻,小妹,有句話我不知該不該說,皇上是天之驕子,一時間雙腿受此重創(chuàng),恐怕對他來說打擊甚大,方才聽徐壽暗中透露,皇上痛苦之時,以頭撞墻來止痛。”
這些話,就仿佛在沈定珠的心上剜肉一樣,讓她痛苦不堪。
“好,好,我去見他,我要見他!
沈瀾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多說些安慰皇上的話,希望鬼醫(yī)能早日找到辦法,對了,你那些藥草是從何而來的?”
沈定珠微微低頭,擦去淚水,哽咽道:“委托朋友從各地購來的,只怕也不多了。”
沈瀾嘆氣:“那我再寫信問問昔日舊友,他們遍布四海,或許也能找到辦法,只是不能將皇上的病情傳出,故而得小心些,就怕艱難,哎!
接連兩三天的夢里,沈定珠都夢到了蕭瑯炎。
他疼的跪在地上,站也站不起來,身上全是血。
沈定珠在夢里抱著他哭泣不止,蕭瑯炎不斷地重復(fù):“沈定珠,朕疼得厲害!
夢里的畫境一轉(zhuǎn),前世的蕭瑯炎,扶著她的棺槨,手上還在滴血,他的笑容卻溫柔,帶著一點(diǎn)哀傷——
“為了能和你重逢,我在神前發(fā)愿,代價是不得善終,別哭,這次換你送我最后一程!
她幾次從夢中驚醒,都是因為哭的聲音太響,可她卻像是被夢魘住了,醒不過來一樣。
還是沉碧和繡翠將她推醒的。
家人擔(dān)心不已,忙問她怎么了,沈定珠只說,做了噩夢。
三日后,沈瀾安排她入宮。
去見蕭瑯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