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世久初見杜婉琴,是在安州。
他八歲上因父親獲罪舉家被貶至鎮(zhèn)中,父親在世時,他尚因陸家有官身日子并沒有多難過,可父親死后,他與母親二人的日子便是一日賽一日難。
那時的皇帝看中科舉,他便用功讀書,只是不得不考慮生計。
遇見杜婉琴時,是他十八歲那年去安州參加秋闈。
杜婉琴是杜太守的女兒,剛及笄的姑娘容貌生的跟花骨朵一般,最嬌俏模樣配上最張揚的年歲,自然是很難抵擋得住她往人心里鉆。
杜太守宴請當時的學子,宴會上杜婉琴看中了他,結(jié)下這緣分。
他當時有些猶豫,但他需要爬到更高的位置,他需要替父親翻案,更要讓母親重過之前矜貴宗婦的日子。
他想了一晚,默許了。
杜婉琴很主動,對他也很是照顧,但杜太守要他入贅,是杜婉琴從中調(diào)和,雖則還是入贅,但也只有杜氏中人知曉。
無人會宣揚此事,只因都怕因為此事耽誤他仕途,他們都想他走的更遠、爬的更高,如此才能借他的勢。
成親前夕,杜家將母親從鎮(zhèn)子上接了過來,母親見到他,先是沉默,對杜太守也有些愛答不理,但總歸是應(yīng)下這門親事。
只是回屋后,母親私下與他說了一句話。
“憶娘有孕了。”
陸世久記得,那夜他坐在椅子上,整個人被心系之人與棘手之事間撕扯著,而母親眼里的不悅中,夾帶了滿是自得的輕嘲。
“世久啊,這些事我早就提醒過你,可你不聽為娘的話!”
陸世久閉上雙眼,腦海里全是憶娘。
憶娘是他在鎮(zhèn)子中娶的妻。
這是當初杜太守有意結(jié)親,他猶豫的原因。
憶娘是鎮(zhèn)上富戶家的女兒,他剛到鎮(zhèn)上時,從京都名門公子落于塵泥之中,是憶娘陪著他。
但她家中再富,也只是在鎮(zhèn)上才拿得出手,他見過京都的繁華,這種人家本該是看不上的才對。
憶娘生的普通,家世普通,若是換做從前,這種出身比不得陸府上的賬房,可在父親死后,母親尚算舒服的日子,是靠著憶娘家接濟。
捫心自問,他是心悅憶娘的。
他在鎮(zhèn)上讀書,憶娘日日給他送飯,當時很多學子羨慕他得了憶娘的喜歡,有了這樣有錢的岳丈,他笑那些學子目光短淺,卻又因此而暗自歡喜。
情竇初開的年紀亦是自尊最烈的時候,人前他對憶娘很是冷淡,但人后,他會留著憶娘送給他的小物件,揣在懷中暗自撫摸。
他鄉(xiāng)試的前夜,憶娘偷偷尋上了他,給他送了很多親手做的吃的。
憶娘拉著他的袖子,緋紅的面頰讓他心動。
他覺得,他的心腸該是冷硬的,他有父親臨終囑托在身上,承著母親的期許,不該耽于兒女情長。
可他也不知為何會被這樣的女子吸引。
“陸哥哥,考的不好也不要緊,我……我在家中等你回來!
她聲音有些發(fā)顫,分明是鼓足了極大的勇氣,他能看到憶娘的丫鬟南鏡就躲在不遠處,還在悄聲鼓勵著她。
她的容貌并不出眾,可他覺得那晚的她,眼眸如星辰般亮,光潔白皙的臉上透著淡粉,嬌怯的樣子讓他整顆心在胸膛之中狂跳,讓他忍不住想要一步步靠近去品嘗。
他見過京都中許多年少的姑娘,憶娘的容貌著實普通,甚至連她身邊的那個叫南鏡丫鬟都比不上。
可他仍舊為這樣的她心動。
發(fā)乎情止于理,他并沒有做什么太過出格的舉動,還是忍不住第一次主動握住她的手,但他不會開口說什么,他自持身份不愿娶這樣的女子為正妻,可心上的悸動到底是讓他控制不住想與她親近。
憶娘紅著臉被他著手,等了半晌不見他開口,似是鼓起勇氣問:“陸哥哥,你……可是想與我說什么?”
“世久,什么時辰了,還不回家!
母親突然冷著臉出現(xiàn)在門前,厲聲呵斥他。
在那一瞬,他即刻松開了憶娘的手。
那時的憶娘眼里閃過驚慌,怯懦無助地站在他身后,可他沒有維護她,只應(yīng)了一聲母親的話,跟著母親回了屋。
他不敢回頭去看憶娘眼里失望的神色,他的腳步越走越沉,可耳邊卻傳來身后說話聲。
是憶娘的那個丫鬟跳了出來,拉著她說:“姑娘,您非得執(zhí)著他做什么?老爺給您尋了那么多好郎君,咱回去罷,到時候不得手扒拉的挑!
憶娘聲音很輕卻又透著股堅定:“不要,我只喜歡陸哥哥。”
他承接著這樣炙熱堅定的喜歡,他的心亂了,第一次沒能看得進去書。
他的影子映在窗紙上,母親發(fā)現(xiàn)了他許久未曾翻動書頁,主動來見了他。
“世久,你在京都是定了親的,張大人家的姑娘你是見過的,怎得會在這些野花上絆住了腳?”
他心中反駁,憶娘不是什么野花。
母親自顧自的說了很多:“你們的親事是你爹在時就已定下的,兒啊,你是要科舉入仕的,那商戶女的身份即便是做妾也上不得臺面,你何必在她身上牽絆?那張家的女兒我瞧著也喜歡,你忘了你小時候還同她一起——”
他第一次打斷了母親的話。
也是第一次反駁了母親。
“父親獲罪時張家袖手旁觀,這親事早就不做數(shù)了,張家若是還掛念著我們,怎會這么多年不管不顧?”
母親唇角動的動,當即升起一股火氣,直接拍案而起,連聲音都跟著發(fā)顫。
“你、你竟為了那商戶女要忤逆我!你與她糾纏不清有什么用?在那里你儂我儂,情意綿綿,你以為為娘看不出來?我絕不準你自降身份與她有什么牽扯!”
他心口憋悶了許久的情誼,也終于在這場爭吵之中滿溢出來。
他閉上眼:“母親看不上她,我知道,但她送來的吃食首飾、衣裳布料,有哪樣母親沒用?”
他深吸一口氣,也不知是因憶娘的模樣而醉了心,還是少年的沖動在這一刻蓋過了理智。
“母親,不管你準還是不準,我心悅她,我想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