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趕到喬家村樹林時,已經(jīng)快傍晚。
天色朦朧,昨天下過的一場大雨讓山林的土地變得松軟泥濘,掠過草叢,上面殘留的葉子簌簌墜落,打濕了南星的半邊衣袖。
她皺著眉往前走,比起下雨來,雨后陰沉的天氣和殘留的雨珠同樣讓人不舒服。
似乎就沒有讓她喜歡的天氣。
她回到昨天布滿陷阱的地方,沒有看見邱辭,魚和紙片都不在,就連布陣的紅線都被撕扯斷了很多。
邱辭去了哪里?
南星沒有費勁喊他,現(xiàn)代科技社會,有很多比以前好的地方——比如找人。
手機已經(jīng)撥通號碼,鈴聲在一堆高聳茂盛的草叢里響起。幾乎是在那一瞬間,南星就看見一個長得跟人似的發(fā)光物體猛地從陣外的另一處草垛跑開。
那人形怪,沒有臉。
有人從草叢里站了起來,瞧著南星。南星微頓,說:“我不知道你在那里蹲它!
蹲草叢的邱辭已經(jīng)走了出來,沾了一身的草。他拍著衣服上的草,走到她面前說:“它很狡猾,一直都不肯靠近,但看得出來,它想接近我們,可不知道為什么,一靠近就跑。我蹲了三個小時,腿麻!
邱辭念叨完,又說:“看來韓婆子找到的不是喬母的后人!
南星說:“是假的,那些人全是韓婆子找人演戲,騙取喬浪酬金的。”
邱辭不由笑了笑:“這個韓婆子真是厲害,在這么短的時間能安排出這么一場戲,看來以前沒有少做這種勾當(dāng)。難怪當(dāng)時她要喬家的詳細(xì)資料,也算是下了點功夫!
南星想起他剛才說的話,問:“你說,它想靠近我們?卻又不敢靠近?”
“對!
南星擰眉一想,用手機找到馮源發(fā)的帖子鏈接,帖子里顯示樓主最近有更新,南星點開樓主發(fā)言,一共發(fā)了六樓。
“那怪物真的很可怕,你們不要不信,我用身上三十斤肥肉發(fā)誓,是我親眼看見的。”
“它長得跟人一樣!可是很矮,估計是個侏儒!
“它沒有臉啊,也沒有五官,像螢火蟲,會發(fā)光!
“還拿火把捅自己的心口!
“它一直追著我們跑,追到渠山外面才停下來!
“超兇——”
跟帖就更多了,又刷新了一百樓。
“我相信樓主說的話。三年前我也去過渠山附近的喬家村,去給我姑姥姥上香。晚上回來得晚,也看見了那東西。不過沒樓主說的像螢火蟲,但確實像侏儒鬼。它也想靠近我,我膽子大,我站著不動,它也不動,但看得出來它很想靠近我。我見它的火好像要滅了,還給它生了堆火。后來我再也沒有見過它,祝它安好!
樓下99樓,全是對這樓開啟嘲諷模式的。
“拉倒吧你,蓋章,這是樓主小號。”
“對啊,還站著不動,是嚇傻了吧!
“鬼從來都是怕火的,難道還去烤火,瞎掰。”
層主被罵慘了,但南星卻覺得,這個層主的描述確實是親眼看見的。
她看看滿布的紅線,這里恐怕那靈怪不會再來了。
看完帖子的邱辭想了想說:“我倒是相信它是真的想靠近我們,但可能不確定我們會不會傷害它,所以哪怕知道這里有陷阱,還是小心翼翼地來了!
“嗯,只是現(xiàn)在看起來,它不會再回來了!
邱辭沒有反駁。
頭兩次還能感覺得到它的氣息在附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了。
南星遠(yuǎn)眺渠山山頭,說:“去渠山,義莊!
從喬家村到渠山的義莊,要走半個小時。原本常年沒有什么行人走的路,已經(jīng)很難辨別出山路了,但最近來的驢友多,路又被重新踩了出來。
如果不是這兩天天氣不好,這會大概就能在路上碰見人了。
渠山的義莊是民國時期所建,民國戰(zhàn)亂,多災(zāi)多難,常有從北邊逃往南方的異鄉(xiāng)人客死附近,于是有位善人拿了錢,捐了地,建了個義莊,或停放附近喬家村人,或停放暫時無人認(rèn)領(lǐng)還鄉(xiāng)的異鄉(xiāng)人棺柩。
戰(zhàn)亂停止后,過路的人幾乎沒了,加之原本一直捐贈財物維系義莊運作的人也離世,義莊也就廢了。
荒廢至今,破爛不堪,外圍的墻都已經(jīng)坍塌,門匾寫的“義莊”大字,也被鼠類啃噬了大半。
走進(jìn)里面,一片荒蕪,有小動物飛快逃竄,除此之外,異常清冷幽靜。
南星和邱辭常去古墓,氣氛比這里詭異得多,并沒有不適感。
風(fēng)聲在耳,就是風(fēng)聲。
窸窣聲響,也不過是小動物。
就算是真有鬼怪,也沒有什么可怕的。
詭異的氣氛在他們面前,完全敗陣,沒有一點作用。
兩人走進(jìn)大廳,看見地上還有一堆火,火堆應(yīng)該燒了很久,因為旁邊積攢了許多木柴燒燼的白灰。
她想起發(fā)帖人說的情況,這堆篝火,大概就是那天那些人生起的,但這都過了好幾天,火還沒滅,那絕不可能是當(dāng)時留下的。
在他們走后,有人在繼續(xù)給火堆添柴。
她轉(zhuǎn)身往后院走,按照那些驢友描述的路線走。走到后院,果然看見十幾副棺木擺放在野草萋萋的院子里。沒有月光,快要完全黯淡的天色下,黑色棺木更添了幾分詭秘。
棺木上了釘子,說明里面是有人的。
或許是一直無人認(rèn)領(lǐng)的異鄉(xiāng)人,或許是本就無家可歸的人。
當(dāng)時幾近國破家亡,什么樣身份的異鄉(xiāng)人都有。
邱辭忽然低頭輕聲:“它又出現(xiàn)了!
南星也察覺到了,她沒有立刻回頭,看了一會這些棺木,覺察到它已經(jīng)在廊道那飄了會,猛然轉(zhuǎn)身往那跑。
跑進(jìn)廊道,她赫然看見一只沒有臉的昏黃紙糊人。
那紙糊人似乎被她嚇了一跳,回頭就要跑。
但它轉(zhuǎn)身要逃的方向,卻跳出一沓黑白紙,迅速疊成墻壁,擋住它的退路。它要翻欄逃走,忽然看見兩條大魚橫掃尾巴,一尾巴將它拍回廊道上。等它再要逃跑,南星和邱辭已經(jīng)追到,被紅線纏裹,裹成了顆粽子。
南星正以為將它制服,突然感覺壓著它的手掌灼熱,像是被火燙著。同樣覺察到突如其來的熾熱的邱辭立即抓了她的手腕挪開,只見紙糊人的心口已經(jīng)燃起火焰,南星的手也被灼傷了。
紙糊人趁他們不備,瞬間起身,再次飛向外面。
不等陰陽兩魚攔截,就見一只龜殼敲來,狠狠撞在它的心口。紙糊人被打得不輕,差點跪地。
“哈,抓到了!”
從雜草叢中傳來的聲音耳熟,跳出來的人更加眼熟。
葛大仙。
他根本就沒有走,一直在隱匿氣息,想做黃雀,吃了蟬和螳螂。
葛大仙迅速過來,把紙糊人擒住,朝要過來的邱辭和南星抬手阻攔,說:“誒,它是我抓的,你們可不能搶。”
邱辭嘆氣:“怎么會有這么不要臉的人!
葛大仙輕笑:“兵不厭詐,年輕人,學(xué)著點!
他以為就這么得手了,心里正得意,突然看見南星飛快跑來,像是要搶。他一驚,但南星的速度奇快,快得像鬼魅,一掌就劈中他的腦袋,痛得他差點被劈暈,手也不自覺松開。
葛大仙還沒吃驚完,又見南星拾起他落在地上的龜殼,又朝他砸來,再次砸中腦袋。
“你、你——”
不等他怒斥兩句,又一次看見她拾起地上石頭,一手抓了一把,嚇得他拔腿就跑。
再不跑,他只怕要被打死了。
南星追到大門口,一直看著葛大仙抱頭逃跑,跑到很遠(yuǎn)都沒敢回頭。她這才放下石頭,拍拍兩手回去。
邱辭……肅然起敬。
南星不是一般人,大概是超新星。
他看著她的手,剛才燒傷了,應(yīng)該很疼,但她臉上一點痛色都沒有。但她應(yīng)該不是不疼,因為她的臉色看起來有點蒼白,似乎只是因為能忍。
邱辭沒有帶創(chuàng)傷藥,因為他同樣也是個能忍的人。
被兩條魚和一堆紙壓制的紙糊人沒有逃走的機會,看著南星和邱辭靠近,胸口的火光明明滅滅,連氣息都弱了很多。
“要消失了?”邱辭看著它的模樣,發(fā)現(xiàn)它頭頂上有根頭發(fā),不,不是頭發(fā),是一根線。如果將線提起來……他忽然覺得像一種東西,“燈籠?”
“燈籠?”南星聞聲看去,的確是像燈籠,還是個人形燈籠。
燈籠在邱辭手里晃著,胸口的火光透過已經(jīng)變黃的紙,映照著地上。
南星突然想到那一直生著火的火堆。
還有那個靈異帖子。
她立刻回到大廳,拿起一支火棍,走到燈籠面前,找了找,果然從燈籠一側(cè)找到了個小口。她小心將火探入,在里面發(fā)現(xiàn)了兩根棍子,棍子支撐著一個煤油碟子,燈芯的火很弱,似乎快要燃燼。
她點燃燈芯,火光一旺盛,燈籠的氣息也不再薄弱,猶如雨后冒芽的植被,生機勃勃。
南星收走火把,說:“你認(rèn)不認(rèn)識喬念?”
喬念是喬老先生的名字。
在風(fēng)中緩緩飄動的燈籠一頓,定在了空中。
南星伸手握住它頭上的那根線,一團(tuán)火光沖起。但這一次的火不燙,沒有絲毫的灼燒感。
火光迅速纏裹兩人。
被綠苔布滿的喬家村,飛快褪去綠色裝裹。破舊房屋的泥土重回,漂浮綠萍的水井已然澄清。牛羊豬狗,雞鴨共啼。
1925年的喬家村,人聲鼎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