縈繞滿屋的煙霧漸散,耳畔還有五代十國的混亂聲音。直至屋里的煙霧全都散去,喧囂也隨之散了。
邱辭忽然明白為什么南星會答應(yīng)他的交易了。
紅葉是現(xiàn)在的趙倩,楚立是現(xiàn)在的楊江河。
“孽緣!鼻褶o看著那不知在什么時候已經(jīng)洗去血水的爐子,說,“紅葉死的時候怨念太深,哪怕過了那么多世,還是洗不去怨氣。”
南星再次觸摸這魚紋香薰?fàn)t,它已經(jīng)不抖了,像是知道南星不會對它做什么。
邱辭又問:“你說趙倩會不會是對家公司派來的商業(yè)間諜?再重演一遍當(dāng)年的事?”
南星禁不住看他一眼,滿含……嫌棄。
邱辭見她用這種眼神看自己,笑了笑:“你會穿梭古今,知曉往事,但我不擅長這個,我只擅長找東西!
南星活了這么久,別人能懂她千分之一已經(jīng)算是很有天賦,邱辭已然不是只懂一點。如果南家還在的話,會收邱辭做弟子吧,天賦擺在那,就是話多了些。
“誒,怎么一臉可惜的模樣?”邱辭摁在這爐子上面,感受到了它異常的安靜,他想了想,說,“它吞噬了紅葉的血,等于承載了紅葉的怨氣,到了趙倩手里一直不安,是不是因為當(dāng)年紅葉的心結(jié)沒有解?現(xiàn)在安定了,也就是說,紅葉的心結(jié)解開了!
換句話說,如果趙倩是什么商業(yè)間諜,又要毀了楚立,那爐子肯定不會安靜下來。
因此今生的趙倩,真的是來還債和續(xù)緣的。
世間輪回,最終還是會回到原點。
他見南星已經(jīng)收起爐子,似乎打算下樓。他想,南星應(yīng)該不會直接告訴他們當(dāng)年孽緣。雖然他對紅葉的遭遇很同情,但事情本不該變成那樣。只是俗語說上代事上代畢,更何況是上一世。
而且,今生的楊江河依然喜歡她,就是不知道趙倩會不會又是上一輩子的紅葉。
——唯有時間知道。
聽從南星而沒有上樓的趙倩一直在樓下跟楊江河一起等著,她聽見樓上有動靜,還突然有異香傳來,讓她心情焦躁煩亂,差點忍不住要上樓,還是楊江河拉住了她,安撫她等等。
現(xiàn)在終于見到南星和邱辭下樓,她快步上前,再見爐子,一瞬恍惚。卻似清風(fēng),拂得她焦躁的心思飛散,莫名冷靜了下來。
“解決了!蹦闲菍t子放在她的手上,說,“爐子活過來了,也不會再讓你有刺痛感,因為它的心結(jié)解開了。”
楊江河已經(jīng)過來,問:“什么心結(jié)?”
趙倩懷抱爐子,果然感覺得到它活著的氣息,而且沒有了刺心的痛感,甚至連那每每捧著它就會想落淚的痛楚也消失了。她也問:“什么心結(jié)?”
“你跟楊先生……”南星說,“前世是一對情侶,只是陰差陽錯,遺憾錯過!
“那跟它有什么關(guān)系?”
“這是你當(dāng)時用來焚香的爐子,楊先生很喜歡!
“可為什么爐子只認得我!
“因為是你日日所用,楊先生常年在外領(lǐng)兵打仗,接觸得不多!
趙倩微頓,低頭看著他,微微一笑:“原來你是個將軍!
楊江河對前世的事沒有太放在心上,將軍也好,莽夫也罷,都是過往。他握住她的手,說:“無論以前是什么身份,也無論是怎么錯過的,現(xiàn)在不會了!
趙倩輕輕點頭:“嗯。”
爐子安靜地待在她的手上,隱約飄香,只是這香氣,讓她心覺安然,沒有了灼燒刺痛感。
她將爐子交回南星手中,說:“按照約定,我們將它借給你!彼謱η褶o說,“同樣按照約定,我們收藏的古玩,你都可以去看。”
“謝謝!
正收著爐子的南星用余光看了看邱辭,他費這么大的勁,就是為了看別人收藏的古玩?他在找什么?南星默了默,對趙倩說:“你有空可以去一趟醫(yī)院!
趙倩略一驚,問:“我……生病了?”
南星看了她的肚子一眼,收回視線,沒有說什么。
楊江河忽然反應(yīng)過來,心頭微跳。他知道術(shù)士有句話叫天機不可泄露,否則不利己。于是沒有再追問,低聲對妻子說:“你最近總嗜睡,對吧?那個也有兩個月沒來了,不是嗎?”
趙倩也明白了,她伸手捂住肚子,指尖顫抖著,不敢相信。
南星和邱辭出來時,楊江河已經(jīng)叫了司機,要帶著趙倩去醫(yī)院。兩人走的是小路,看見車子從大路駛?cè)ァ?br>南星默了默,說:“如果紅葉的警覺性高一些,早點察覺到她的雙親已經(jīng)不在;對楚立的信任再深一點,不相信他會舍得殺自己。就不會一步錯,步步錯!
最后變成了個可憐人,可憐又可恨。
邱辭問:“那為什么還要幫他們?”
南星又默了一會,才低頭看手里的爐子,說:“去吧,轉(zhuǎn)生吧!
轉(zhuǎn)生?邱辭略微意外,隨后就看見爐子一震,有一縷魂飛走了。
“那爐子里……”邱辭明白過來。
爐子里裝載的,不是紅葉的怨氣,而是楚立和紅葉的孩子。
只是楚立不知道,紅葉也不知道,如今的楊江河和趙倩更不會知道。
當(dāng)年他們都不知道的那個沒有出生的孩子,用自己小小的魂魄守護著兩個人,怕娘親看不見他,努力找著存在感。他等了幾千年,終于等到他們的轉(zhuǎn)生。
安靜陳列在博物館里的他,在等他們回來。
等著有機會,再做他們的孩子。
南星并不喜歡這對怨侶,但是她看見了這個一直在等待的孩子。
邱辭發(fā)現(xiàn),南星比想象中更要——善良,更——暖。
南星腳步一頓,偏頭說:“不要跟著我!
聲調(diào)冷冷似刀,被凍著的邱辭只好停下來看她。
一點都不暖了。
“再見?”
“是,再見!
邱辭笑了笑,不再調(diào)侃她。中國這么大,但或許還是會再遇見的。
已經(jīng)等得心急如焚,商議著要讓馮源再找一個偷命師的鄭家三兄妹一刻也等不了了。
馮源吸引著全部火力,把一輩子的好話都要說盡,也沒能讓他們滿意。
“換人吧,怎么會偷了個假的古董回來,身為偷命師,連鑒定古董的能力都沒有?”
馮源如坐針氈,抹著汗說:“失手、失手,偶爾的失手并不奇怪!
“換人,換一個人,如果再不行,我們是不會支付你任何酬金的,還要跟你們老大投訴你!
馮源最恨“投訴”兩個字,投訴一次,他的獎金就沒了,投訴兩次,他一年的獎金都沒了。他不得不說:“我認識的偷命師,只有南星一個,除了她,就沒人了!
鄭家三兄妹很不滿,他們對南星的能力已經(jīng)有了莫大的懷疑。
懷疑到傭人說南星回來了,也沒有人起身迎接她。
何奶奶聽他們?nèi)顺沉艘惶,頭痛欲裂,畢竟是上了年紀,太過吵鬧,聽得頭疼。只是聽見南星來了,還是打起精神站起來,見她手里又拿著個爐子,心知這次有希望。
南星在院子里就聽見他們吵吵鬧鬧的聲音,進屋見他們冷待自己,也沒有多解釋一句,直接說:“可以復(fù)活鄭老爺了!
三人幾乎同時站了起來。
屋里有五個人,鄭家三兄妹和南星,還有何奶奶。
何奶奶本來覺得這是他們的家事,即便很想留下,但也沒有開口。她想著一會他們聊完了,偷偷在外面看鄭先生一眼就好。
但鄭汪覺得何奶奶是集團和鄭家的元老,說話最有權(quán)威,如果是經(jīng)由她作證的遺囑,得到她的支持,遺產(chǎn)的事一定更順利,因此極力勸她留下。
鄭瀟和鄭海一聽,也明白了他的意圖。三人害怕沒有何奶奶作證,另外兩個人會不承認,于是也一同勸何奶奶留下。
何奶奶見他們都不在意自己的外人身份,又很想再見鄭先生一面,于是沒有出去。
普通的魚紋香薰?fàn)t裊裊冒出煙霧,飄散在屋里每一個角落里。
“有香味。”鄭瀟嗅了嗅,皺眉說,“不是香水味,很低劣的香味啊!
何奶奶也聞到了,默了默說:“像蚊香吧。”
這或許就是她的鄭先生一直重復(fù)提起的,白手起家時,帶著年幼的子女在樹下點著蚊香驅(qū)蚊,給他們說故事時的味道。
“我就說,真低劣!编崬t說,“誰啊,拿古董來點蚊香,沒品。”
“噓!编嵧羰懿涣嗣妹民氲穆曇簦闪怂谎。
鄭瀟天不怕地不怕,也回瞪了他一眼,氣得鄭汪差點要斥責(zé)她。
鄭海突然驚恐地往后退,嚇得連聲音都沒法叫出來。正大眼瞪小眼的鄭汪和鄭瀟往前面一看,也立即駭?shù)貌桓艺f話。
霧氣中,死去多日的鄭老爺子,正浮在云霧中,似還活著。
唯有何奶奶靠近,怔然看著栩栩如生的他,顫聲:“您回來了!
再見一面,最后一面,他要說的話,卻不是對自己說的。
“爸!”鄭汪最先反應(yīng)過來,強忍驚怕,一步上來,“爸,你一向很相信我,對吧,我會替你打理好一切,你可以安心地走!
鄭海也回了神,也沖過來說:“爸,你活著的時候最疼我了,大哥他虧空公款,還有私生子沒告訴你!”
“你滾!你的錢都拿去養(yǎng)那些女人了,別以為我不知道!
兩人互相揭短,互相指責(zé),此時鄭瀟想忍住恐懼的心過去討要遺產(chǎn),可兩條腿抖得厲害,根本走不動。
云霧漸濃,迷得人心都看不清了。
南星開口說:“說吧,你要怎么分配你的遺產(chǎn)!
爭吵的兩兄弟立刻靜了下來,直勾勾盯著亡父,迫切想從他嘴里知道,誰才是遺產(chǎn)繼承人。
鄭老爺子的眼睛微微轉(zhuǎn)著,掃過屋子里的人,目光緩緩落在陪伴自己多年的紅顏知己臉上:“麗麗……財產(chǎn)……都給你!
何奶奶一愣,眼淚大顆大顆滾落。
鄭家三兄妹也先是一愣,隨后大聲說:“不可能!爸怎么會這么做,你不是我們鄭家的人,有什么臉分走遺產(chǎn)?”
何奶奶被這話刺得抬頭,目光凌厲,盯得他們下意識沒敢說話?上乱凰卜磻(yīng)過來,三人齊齊指責(zé),前所未有地站在同一條陣線上,難得地想起了他們是一家人。
“我不會要這筆遺產(chǎn)。”何奶奶說,“一分錢也不會要!
三人又同時愣住,剛結(jié)為盟友的他們,轟然崩裂,迅速被這句話給瓦解了。
“爸最疼我,這錢你們有什么臉拿?”
“疼什么,你有疼過爸嗎?”
“那你有嗎?”
“滾!”
……
無休止的爭吵,在鄭家別墅里彌漫著濃重的硝煙氣息。
南星已經(jīng)出來了,再不出來,她又要跳窗了。何奶奶一直看著浮在云霧中的人,直到他徹底消失,香味散去,才收住眼淚。
他走了,再也不會出現(xiàn)。
在外面等候的馮源小聲說:“里面真吵啊!彼智那膯枺把劬δ昧藛?”
“嗯。”
“我以為你又要做虧本的買賣!
南星說:“他們不配!
馮源想了想也是,這種人才不配讓南星白干活。換做是他,他連他們下下下下輩子的眼睛都拿了才舒服。
一會何奶奶也出來了,她已經(jīng)抹干了淚,如果不是臉上的溝壑還留有淚痕,似乎并沒有哭過。
堅強得讓南星意外。
南星說:“你真的不要鄭老爺?shù)倪z產(chǎn)?”
“不要!
馮源詫異說:“你不要,他們?nèi)置脮幍敏~死網(wǎng)破吧!
“嗯!焙文棠堂挤謇涞,聲音更淡,像是說著不相關(guān)的人,“所以我才要這么做!
就讓他們?nèi)齻人斗吧,把全部的錢都敗光,她不缺錢,只是喜歡她的鄭先生,所以才留在汪海集團,留在鄭家。
可至死,他的心思都在三個子女身上。
他讓她來鄭家,卻從不提名分的事。
現(xiàn)在,他死了,她不想要遺產(chǎn),但她也不想再牽入遺產(chǎn)大戰(zhàn)中。
她的心里,是恨他的。
何奶奶嘆了一口氣,心里并沒有因為這么做而高興。
“你知道為什么他會病發(fā)嗎?因為登島時,他們?nèi)齻人很聽話,很孝順,歡歡喜喜地讓他誤以為他們?nèi)置煤秃昧,一家人又像以前那樣?墒悄峭,我陪他散步回來,卻聽見他們?nèi)齻人在互相指責(zé),大吵大鬧!瓉硪磺卸际羌俚摹,這是他最后對我說的話,上了樓后,就再也沒有醒過來。”
她語氣冰冷,說:“所以,我為什么要讓他們好過?”
南星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人總是很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