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城。
又是一個晴天,滟滟的晨光棲息在古老的城墻之上,瓦檐上的冰棍子正不停地向下滲水,滿世錦繡晴芳,空氣卻冰涼得凍人。
白明微坐在一間民居的屋頂,唇角掛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一張小小的紙條,在她布滿薄繭的手掌徐徐展開。
這是風(fēng)輕塵剛送來的信,跨越千山萬水,卻只是薄薄的一張小紙條。
紙條上別無他話,僅繪著一只肥嘟嘟的小貂兒,貂兒神情睥睨,那在她面前囂張跋扈的咬牙切齒形象,就這么躍然于紙上。
霎時間,那一主一寵,仿佛就這樣浮現(xiàn)在眼前。
他溫柔得仿佛能掐出水,而這小家伙卻兇殘得讓人忍不住抱在手心狠狠揉/搓。
“小胖子!
白明微忍不住笑了出來,卻是不知是因為這只貂,還是因為與這只貂有關(guān)的人。
白明微想把紙條收好,不小心瞥見紙條在陽光下泛起光潔瑩玉的淡芒。
這是一張?zhí)厥獾募,她知道?
于是她將紙條面對太陽的方向,便有幾行小字緩緩浮現(xiàn):小白說它想你了,而我卻想借著小白告訴你,我也很想你。
看到這里,白明微忍不住搖搖頭:“還是這么油腔滑調(diào)。”
接著,那幾行小字的下面,又多出了一些內(nèi)容——諸事順利,勿要掛念,很快就能帶著溫暖的懷抱回到你身邊。
白明微長長的睫羽顫了顫,投下的陰影遮住眼底的笑意,她把紙條收起,低喃一聲:“平安就好!
她抬眸望去遠(yuǎn)方,眼角眉梢復(fù)又歸于平靜。
風(fēng)輕塵歸期將至,而她在蓮城的事也即將完成。
經(jīng)過這些日子的探查,蓮城的情況已在她心中形成一張網(wǎng),織就這張網(wǎng)的線索漸漸清晰明朗。
而那些錯綜復(fù)雜的關(guān)系與布防,也在這張網(wǎng)的囊括下無所遁尋。
只要帶走公孫先生,那么她來蓮城的目的,便都達(dá)成了。
“汪汪……”
忽然,幾聲兇猛的狗吠傳來,當(dāng)白明微站起身時,四下已圍滿追兵。
舉目望去,如浪潮般的人馬將她圍得水泄不通,仿佛她所有的生路都被切斷。
白明微緩緩站起身,目光遙遙看向臉覆面具的元將軍。
從外表上看,這位元將軍與她任何時候見到的都一樣,只是那渾身冰冷的氣場,卻有幾分不同。
氣質(zhì)是裝不出來的,只怕這才是正主。
白明微握緊手中的劍,只覺得手心發(fā)熱,好像這柄劍等了許久,終于等到了望眼欲穿的對手,劍身都在沸騰。
“白姑娘!
一直跟在她身邊,卻不怎么現(xiàn)身的影衛(wèi)阿六卻主動顯出身形,手中還握著武器,擺出如臨大敵般的架勢。
“您先走,屬下斷后!
這幾日,她的劍上沾滿了叛徒的鮮血,成功地挑起了城內(nèi)的動/亂,卻遲遲等不到真正的元將軍出現(xiàn)。
今日,可算讓她遇見正主了。
影衛(wèi)的緊張,并未令她失了從容的氣度。
她搖搖頭:“還不到走的時候!
影衛(wèi)蓄勢待發(fā),不敢有片刻松懈,他低聲勸說:“白姑娘,屬下善于觀察一個人的武功強(qiáng)弱,只怕眼前這位‘元將軍’,功力要在您之上。您先走,屬下殿后!”
白明微不為所動:“那就更不能走了,我?guī)銈內(nèi)氤,自然要全須全尾地把你們帶回去!?
影衛(wèi)還想再說什么,下方的人已經(jīng)開了口:“白明微,主動下來束手就擒吧!是時候該結(jié)束這場鬧劇了!
連聲音都沒有區(qū)別,這替身還真是下足了功夫。
白明微一甩袖子,握劍的手負(fù)于身后,她輕笑,神色不見半點慌亂:“要是我不主動,元將軍又待如何?”
元將軍語氣很淡,而這種平淡并非對世事毫不關(guān)心,只因身處高位,又無人能與之匹敵,所以生出一份從容到淡然的氣度。
真正的強(qiáng)者,從來不需要用聲嘶力竭的嘶吼來表現(xiàn)自己的能力。
真正的強(qiáng)者,就像一汪深潭,輕易不會泛起漣漪,但卻叫人看不出深淺,一旦有人想知道底有多深,往往淹死在里面也窺探不到全貌。
很顯然,擺在她面前的,便是這樣一個可怕的人。
元將軍再度開口,比起冒牌貨的沖動易怒,他當(dāng)真淡到極致:“白明微,你很清楚,蓮城百姓的命,都捏在本將軍手里!
“很簡單的事情,兩個選擇,你若負(fù)隅頑抗垂死掙扎,想要逃之夭夭,那么這滿城的百姓都會為你陪葬!
“但要是你能主動伏誅,本將軍便饒過他們,留他們一命茍活于世!
白明微笑了,笑得冰冷而諷刺:“我當(dāng)元將軍與那冒充你的假貨有所區(qū)別。”
“卻不曾想,除了能力有高低以外,無論手段的卑劣程度還是內(nèi)心的險惡程度,竟都如出一轍。是我高看元將軍了,我認(rèn)錯!
這番話,卻并未激怒男人。
他聞言也只是淡然而對:“白姑娘那么聰明,一定分得清楚威脅與認(rèn)真的區(qū)別!
白明微用同樣的話回?fù)羲骸霸獙④娺@么聰明,一定知道我不會束手就擒!
元將軍像是輕笑一聲,那聲音如同從鼻腔里發(fā)出來,那般不屑:“白姑娘以為自己有的選么?”
白明微抽出手中的劍,唇角泛起笑意:“我可以不選!
元將軍像是有些不解:“聽聞東陵白家,把百姓的性命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原來也只是傳聞而已!
“白明微,你確定要讓你的任性,使得這城中的數(shù)萬人丟掉性命么?”
白明微劍尖直指元將軍:“一般會拿別人的性命做要挾的人,都屬于卑鄙無恥之流,我若是信你這番話,這些年當(dāng)真白活了!
元將軍再問:“所以,就算明知本將軍會因此而屠/城,你也不愿就擒是么?”
白明微并未放下她的劍:“我的死,救不了他們,但是你的死卻能,廢話少說,請你像個戰(zhàn)士那樣拔劍與我一戰(zhàn)!”
元將軍拍了拍手,北燕士兵如潮水般退開,無數(shù)百姓的身影從四面八方顯現(xiàn)出來。
他們被迫,把適才發(fā)生的事從頭看到尾。
元將軍指著白明微,笑聲里全然是諷刺,像是在看一個天大的笑話:“看見了么?你們望眼欲穿的救星,她是這樣一副嘴臉!”
“看見了么?在你們所信賴的白家人眼里,你們一文不值,是隨時可以犧牲的賤命!
“沒有戰(zhàn)事時,他們擺出一副救世主的姿態(tài),贏盡這天下所有的聲譽(yù),但在生死關(guān)頭面前,本性就暴露出來了!
“你們只是白家人用來沽名釣譽(yù)的棋子!只是東陵這片土地上茍延殘喘的蛆蟲,你們一無是處,你們毫無價值!”
“與其做東陵受盡欺凌的狗,何不成為我北燕的族人?至少我們把你們當(dāng)人看,至少我們有護(hù)得住你們的能力!
“而不像東陵的將士一樣,第一時間出賣你們!任你們自生自滅,更甚者,還會要你們的命!”
白明微靜靜地聽著,瞬間就什么都明白了。
這元將軍看起來滑稽而可笑的表演,其實都是針對她,針對整座城的百姓所設(shè)下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