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遲疑良久,最終方才開口,很明顯,皇帝很迷惑……
“秦愛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讓朕向楊一笑收稅?”
“你認為此事可行嗎?”
堂堂皇帝這般口吻,顯然是心里沒有底氣,雖然最后刻意問了一句‘此事可行嗎’,但其實無非是皇帝想要找個臺階。
在皇帝的想法里,大臣都是深諳揣摩上意的聰明人,現(xiàn)在既然他這個皇帝用疑問的語調(diào)做出暗示,那么這位姓秦的大臣應(yīng)該知道怎么配合。
如此一來,臺階就有了。
這大臣只需要自認一句‘微臣該死,這份奏疏倉促了’,對于皇帝而言就可以冠冕堂皇的下臺階。
皇帝自信這大臣應(yīng)該是個聰明人……
滿朝文武也認為這大臣肯定會退……
哪知!
“陛下,微臣認為,此事可行!”
整個朝堂之中,所有人再次一愣,只因大家全都愕然發(fā)現(xiàn),這大臣似乎真是個愣頭青。
他竟然,再次大聲奏疏……
并且,語調(diào)極其的義正言辭。
“微臣還是那句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那楊一笑就算擁有鐵騎,但他難道敢率領(lǐng)鐵騎攻打京師嗎?如果他真那么做,與謀反有何而異?”
“同樣的道理,他執(zhí)掌的三州之地,雖然那三州之地被他占據(jù)掌握,但是他難道敢公然宣稱不屬于云朝嗎?”
“微臣認為,他不敢也。”
“從大義角度而言,他是云朝的臣子,從實力角度而言,他只占了三州之地!
“而我朝廷卻坐擁整個天下,僅京師禁軍就有八十萬人,倘若再加上天下各路兵馬,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他。”
“故而,這人不敢反!
“一旦公然造反,便是亂臣賊子,到時候天下百姓唾棄于他,陛下也可以隨意發(fā)兵鎮(zhèn)壓他!
“由此,微臣論斷,只要那楊一笑是個聰明人,那他就應(yīng)該認清楚這個現(xiàn)實!
“也由此,微臣認為陛下剛才的口吻有誤,陛下不是向楊一笑收稅,而是他楊一笑有責(zé)任交稅!
“他身為云朝臣子,替朝廷執(zhí)掌三州,官可以讓他做,福可以讓他享,但是他治下百姓應(yīng)該上繳的各種捐各種稅,他身為臣子難道不應(yīng)該主動替朝廷收繳嗎?”
“他若不主動收繳,那便是懷有二心,到時候陛下一旨申斥于他,天下人都要罵他狼子野心!
“一旦天下人罵,名聲有了污點,到時候他還能展現(xiàn)悲憐蒼生的姿態(tài)嗎,沒了這份姿態(tài)他還怎么繼續(xù)讓百姓信服……”
“故而微臣認為,此事大有可為。”
“我朝廷乃是占據(jù)大義一方,陛下則是他楊一笑的君王,所以有權(quán)力讓他交稅,有資格讓他交稅,也必須讓他交稅……”
這大臣一番滔滔不絕,言辭犀利而且自信。
連續(xù)各種分析,說的頭頭是道。
關(guān)鍵每條都不是胡說,聽起來真是那么回事。
以至于滿朝文武全都面面相覷,一時之間竟感覺他說的很有道理。
甚至就連龍椅上的皇帝,同樣也被說的怦然心動,下意識道:“若是按照愛卿這般說法,朕確實應(yīng)該向楊一笑收稅…不對,是命令,朕乃帝王,言出法隨,君讓臣子上繳稅收,此乃天經(jīng)地義之事!
那大臣立馬道:“臣請奏,陛下即刻傳旨,勒令那河北楊一笑,按律法上繳稅收!
皇帝愣了愣神,雖然心動但卻并不沖動,反而語帶遲疑的開口道:“要不,要不,再緩緩……”
說完之后似乎感覺這語氣有失帝王威嚴,于是緊忙補充一句道:“畢竟太上皇在他那里養(yǎng)老,朕礙于孝道也不能逼迫太甚,否則的話,天下人怕會誤認為朕乃不孝之人!
哪知那大臣立馬再次爭辯,義正言辭道:“陛下,孝心是孝心,國事是國事,雖然太上皇在楊一笑那里養(yǎng)老,但這和楊一笑有責(zé)任交稅沒關(guān)系……”
“陛下讓他交稅,此乃出于國事!”
“至于他負責(zé)贍養(yǎng)太上皇晚年,則屬于外戚孫女婿應(yīng)有的孝道!”
“陛下如果認同他贍養(yǎng)之功,可以下旨對他進行一些封賞,比如把他的縣男爵位升一升,從縣男拔擢成為縣伯就是了!
“這屬于皇家私事,同時也是陛下的大度,天下人都會交口稱贊,認為陛下是有道的明君。”
“最主要一點,這種封賞屬于虛的,陛下只是給他一個虛名爵位而已,但是陛下收獲的卻是三州之地稅賦!
“給出虛名,收獲實益,天大一筆財富唾手可得,陛下萬萬不可有所遲疑也!
不得不說,這個姓秦的大臣真是個辯才。
皇帝明顯被說的心動不已,滿腦子都是龐大稅賦的誘惑,以至于忽視了最重要的一點,這一切都是這大臣的分析而已。
所謂我為刀俎,人為魚肉,前提是手里必須攥著刀俎,如此才能隨意對人加以魚肉。
而關(guān)于向楊一笑收稅之事,皇帝并非是手握刀俎那一方,反而楊一笑擁有七千重甲鐵騎,對于朝廷而言才是手握刀俎那一方。
可惜,人在利益沖昏頭腦的時候都會不冷靜……
又或者,皇帝明知這事有問題但卻仍舊抵不住誘惑……
皇帝根本沒有意識到,這大臣在計算稅賦之時耍了花招,雖然楊一笑治下的三州之地的人口很多,但是人口再多也不可能收取一千五百萬貫稅賦!
哪怕是補繳兩年加上今年,三年加起來也不該這么多。
這個大臣在奏疏之中的算賬,每個丁口按照每月一百文計算,乍聽之下似乎沒問題,因為云朝現(xiàn)在的苛捐雜稅琳瑯滿目,如果把云朝現(xiàn)在所有的捐稅加起來,每丁每月確實需要繳納接近一百文錢。
但是,這只是紙上文字而已。
苛捐雜稅的名頭琳瑯滿目,天下百姓能有錢繳滿才行啊。
如果把骨頭都榨干了也拿不出來,怎么可能每丁每月都收滿所有的稅。
百姓交不起稅,各種方式躲稅,要么上山淪為獵戶,要么逃荒淪為流民,事實上現(xiàn)在云朝的躲稅者極多,十個百姓之中已經(jīng)有三到四個不再交稅。
反正無論如何都交不滿,那還不如所有捐稅都不交,大不了一死嘛,隨便官府逼死就是了。
百姓一旦選擇擺爛,地方官府也要抓瞎,畢竟擺爛的人數(shù)太多,不可能把所有欠稅的都抓進大牢。
故而目前的真實情況是,云朝各種苛捐雜稅加起來一百文,但由于接近一半人數(shù)都在逃稅,再加上豪門大戶以及讀書人的免稅,所以能收上來的稅款總數(shù),其實還不到一百文的三分之一。
也就是說,真實稅入只有三十文左右。
從民眾生存角度而言,這個稅收才是合理的,每月三十文錢,一天折合一文錢,哪怕老百姓一家有七八口人,咬咬牙也能做到每天繳納七八文錢。
事實上,現(xiàn)在云朝的稅收情況正是如此。
各地雖然瘋狂催收,按照百文一人去收,但是減去躲稅百姓和免稅大戶之后,收上來的總稅款分攤之后必然暴降……
平均數(shù)字,每人每天,一文錢。
這才是真實稅入,也是讓老百姓們不至于舉國皆反的底線。
然而剛才那大臣的奏疏,卻耍了花招偷換了概念,并且,他連續(xù)偷換了兩個概念……
首先是人口,三州之地總?cè)丝诖蠹s一百七十五萬,這是把遷徙百姓和原本住戶累加,全部的人口數(shù)量只有這么多。
但是在這大臣的奏疏中,他宣稱楊一笑的治下有兩百萬人,所以在計算需要上繳的稅賦時,他按照兩百萬繳稅者進行計算。
其次是稅額,他按照一百文計算,而不是按照云朝現(xiàn)有的真實情況,分攤后每個百姓每天折合一文錢。
真實情況是每天一文,他卻讓三州之地每人每月一百文,這要是皇帝真的下旨實行,幾乎等同于強逼著三州皆反……
就算楊一笑不反,老百姓也會反,因為活不下去了,不反只能被逼死。
由此可見,這大臣絕對沒安好心。
只不過這份不安好心未必是針對楊氏,反而隱隱約約是在慫恿皇帝生出貪婪,說白了,這大臣是描述了一個香甜的誘餌讓皇帝咬。
一旦皇帝咬了,后果如何可想而知,讓三州之地按照兩百萬人交稅,而且必須是每人每月一百文稅……
這后果想想都覺得嚇人!
……
偏偏皇帝也不知為何,竟似乎意識不到危險,反而在這大臣奏疏之后,表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心動。
雖然,皇帝的神情還有遲疑,雖然,皇帝的語調(diào)還很謹慎,但是最終從口里的話,卻分明是采納了這大臣的建議……
“朕認為,秦愛卿所言極是,那楊一笑身為云朝臣子,他有責(zé)任為家國大事分憂。”
“再則,他乃外戚,娶了皇族的郡主,按輩分也算朕的侄女婿!
“于公,他身為臣子當向朕效忠,于私,他身為朕的侄女婿應(yīng)該助長輩解憂!
“既然于公于私全都是朕占理,那么此事便該正式的推行下去!
“傳朕旨意,戶部即刻擬定行文,以八百里加急快馬,送去青州讓其接收,無論他心里愿不愿意,三州之地的稅賦必須上繳……”
“此意,乃朕決議,戶部諸位愛卿,下朝之后著手去辦吧!
皇帝終究還是耍了一點小聰明!
他沒有親自下達圣旨,而是把催稅的任務(wù)交給戶部,雖然這個決議由他而定,但是行文卻是戶部行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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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