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龍?zhí)ь^。
皇帝來到?jīng)芸h，已經(jīng)足有五天。
今天是春耕之節(jié)，古代很重要的日子，書院的學(xué)子們放了假，回家和父母一起祈福。
不管古今，兒童放假都會瘋玩，漫山遍野的撒歡，到處響著歡快的笑。
不遠(yuǎn)處的河岸上，百姓們設(shè)下香案，在兩個長者的帶領(lǐng)下，對著新疏通的溝渠進行祭祀。
幾個娃娃被抓了差事，負(fù)責(zé)裝扮河渠龍王的金童玉女，在大人的教導(dǎo)下，唱起清脆的歌謠。
“二月二喲，龍?zhí)ь^喲……”
“家家戶戶炒黃豆，祈雨祝福一年豐……”
稚嫩的童聲，民俗的歌謠，代表著百姓的美好愿望，香案上的裊裊香氣飛向青天。
由這河岸眺望，可見無數(shù)水車，河工們喊著號子，用腳賣力的踩車提水。
如今才是開春不久，天氣并未完全暖和，然而河工們赤著上身，隆起的腱子肉上全是汗水。
他們賣力的踩著水車，將河里的河水提升出來，通過一條一條的干渠，源源不斷的送向田野。
田野里，耕牛的聲音哞哞叫。
農(nóng)夫們扶著犁，腳下的泥土在翻卷，光著屁股的小娃在撒歡，追著耕地的老牛和父母奔跑。
好美的一幅春耕圖啊……
此時的皇帝，手里牽著牛繩，他像個老農(nóng)一般，慢悠悠走在田地里。
皇帝牽著的是一頭老牛，走起來的速度同樣慢悠悠，人老，牛也老，但卻拉著一具耕犁，后面扶犁的是楊一笑。
這一片田，大約有五畝，皇帝耕的興致勃勃，十分享受務(wù)農(nóng)的感覺。
楊一笑在后面扶犁跟著，因為牛的速度緩慢所以并不覺得累，但是在耕牛前方的五個云朝王爵，此時卻全都感覺叫苦不迭。
放眼望去，只見他們?nèi)耸忠桓F鎬……
堂堂云朝王爵，個個灰頭土臉。
但卻不得不咬牙揮動鐵鎬，一下一下的在地里刨著土。
這一片田，屬于開荒田，土地頗為貧瘠，土中多有石塊，所以哪怕有鐵鎬，刨起來仍舊吃力。
說實話，干這種開荒的活兒非常累，然而皇帝卻時時催促，讓五個王爵干的快一點。
偶爾皇帝還會呵斥兩聲，警告五個王爵不準(zhǔn)偷懶，語氣悠然道：“身為人子，當(dāng)孝順也，為父已經(jīng)決定在此間養(yǎng)老，所以需要開墾幾畝荒地，以之為田，供我衣食，爾等再加把勁，將這荒田開出來……”
“快點的，拖拖拉拉像什么樣子，你們看看我的好孫婿，他扶犁的動作多么利索。再看看他的干勁，是不是比你們要足？”
對于皇帝的呵斥，五個王爵滿臉無語。
偏疼的太明顯了�。�
他們五個拿著鐵鎬刨土，每一鎬下去都可能刨到石塊，火星子四濺，鐵鎬嘭嘭有聲，震的虎口欲裂，手腕無比酸疼。
然而楊一笑，他年紀(jì)輕輕卻扶犁，老牛拉犁那么慢，扶犁怎么可能累。
如果讓他們五個去扶犁，他們保證比楊一笑更利索。
但是這話不敢說出來，五個王爵只能在心底苦嘆，然后繼續(xù)奮力揚手，揮動鐵鎬往下刨去。
幸好，吃苦不是白吃的……
終于老皇帝像是滿意，所以悠悠然的開了口。
只見皇帝一邊牽著牛繩，一邊語帶深意的向前走著，忽然道：“為父心里明白，你們有所抱怨，關(guān)于皇位的傳承，最終沒有傳給爾等�！�
“朕離京師之時，留下一道圣旨，命重臣持之，于一月之后開啟�！�
“現(xiàn)在你們已經(jīng)知道，那道圣旨乃是傳詔，朕退位，為太上皇，太子登基，為云朝新皇……”
“如果朕所料不差的話，想來京師那邊已經(jīng)有所動作，若是按照時間推測，你們大哥怕是正在祭天�！�
“他在京師祭天，爾等在這里陪朕耕地�！�
“他祭天之后成為新皇，爾等卻苦澀的繼續(xù)當(dāng)王。”
“朕明白，你們心里是不服氣的，也是很憋屈的……”
皇帝說到這里，忽然停下腳步，于是牽著的老牛也停下，后面扶犁的楊一笑自然也得停下。
五個王爵看到這情況，頓時知道老皇帝有正事要說，于是紛紛湊過來，恭恭敬敬的侍立著。
皇帝嘆了口氣，目光在兒子們的臉上掠過。
足足良久之后，他才再次開口，道：“原本，按朕的想法，爾等已經(jīng)是單字王爵，享受著無數(shù)榮華富貴，所以皇位傳給你們大哥之后，朕并沒打算對爾等有所彌補……”
“但是！”
皇帝語氣忽然一轉(zhuǎn)，緩緩道：“但是爾等陪朕來此，千里迢迢毫不抱怨，且在得知你們大哥獲傳皇位的消息后，爾等依舊能夠?qū)﹄薇３肿罟Ь吹膽B(tài)度�！�
“這一點，彌足珍貴�！�
“爾等可能還不知道，這幾日楊一笑一直勸朕�！�
“他跟朕說，莫要冷了諸王之心�！�
“他又說，為人子者，孝順老父，子嗣能恭親如此，做父親的豈能讓孩子寒心？”
“故而他認(rèn)為，朕應(yīng)該對爾等有所彌補……”
皇帝說到這里時，五個王爵全都抬頭，他們目光不由自主看向楊一笑，眼神之中明顯閃爍著濃濃感激。
忽然五個人一起抱拳，鄭重向楊一笑行了一禮。
楊一笑面色一變，連忙以大禮還之，畢竟這五人全是長輩，尤其是其中還有岳父濟王。
唯有皇帝語氣淡淡，悠悠道：“行了，不用這么正式，都是自家人，沒必要太見外……”
說著一停，繼續(xù)又道：“只不過，你們確實該謝謝這孩子，如果不是他勸朕，朕肯定不會彌補爾等�！�
皇帝說著又是一停，猛然轉(zhuǎn)頭看向田邊，對一直守在那里的老太監(jiān)喊道：“把圣旨拿過來吧，免得他們一直猜……”
話音之中，五個王爵急速轉(zhuǎn)頭，目光全都從楊一笑身上轉(zhuǎn)移，移到了田邊那個老太監(jiān)身上。
而在他們的期待目光中，老太監(jiān)宛如龍行虎步的大將軍，僅僅幾個縱躍，已經(jīng)到了跟前。
隨即，一連五道圣旨被老太監(jiān)從懷中掏出。
與此同時，皇帝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感慨道：“朕自打生出離京之念，已然決定做個閑云野鶴，但由于朕乃帝王之身，不得不對諸事做好安排�！�
“首先第一件事，乃是皇位傳承�，F(xiàn)如今爾等已經(jīng)知道，皇位傳給了你們的太子大哥�！�
“但其實還有第二件事，朕離京之時也做了準(zhǔn)備�！�
“是什么呢？”
“是封地圣旨！”
“爾等應(yīng)該還記得，朕離京之時的最后一次早朝，當(dāng)時朕曾詢問諸王，有誰愿意隨朕去涇縣走走�！�
“而在那一日的早朝上，三十余個王爵大多閉口不言，僅有你們五個人，站出來宣稱愿意�！�
皇帝說到這里時，慢悠悠的席地而坐，如同最普普通通的老農(nóng)，渾然不在乎這是在田地里。
他就那么坐在地上，手里仍舊牽著牛繩，忽然笑呵呵兩聲，目光之中頗為欣慰。
只聽他繼續(xù)道：“你們那時候可能還不明白，你們已經(jīng)過了朕的第一道考核。誰能陪朕前來此地，誰就是送別老父的好兒子�！�
“第一關(guān)，考核的是孝，也許你們做出決定的時候并非真心，但是朕可以把你們的決定認(rèn)做真心�！�
“隨即，朕又設(shè)下第二道考核……”
“那仍是在那一日的早朝上，當(dāng)你們五人宣稱愿意隨朕離京時，朕再次提出要求，問爾等愿不愿意給楊一笑一份厚禮�！�
“讓朕欣慰的是，你們五人并未遲疑太久，紛紛再次答應(yīng)，會攜帶一支商隊�！�
“五個人，湊足了接近三百萬貫的財物，雖然爾等都是手握大權(quán)的單字王，但是朕知道湊出這份財物的壓力很大�！�
“壓力雖大，仍然答應(yīng)，弄了五百輛大車，浩浩蕩蕩陪朕啟程�！�
“你們自己可能不知道，你們已經(jīng)過了考核第二關(guān)�！�
“這第二關(guān)，朕曰之順。爾等順從了朕的心意，順從一位老父親的心意�！�
“第一關(guān)是孝，第二關(guān)是順，自古以來所謂的孝順，無非也就如此而已了吧�！�
“故而朕在離京之時，預(yù)先寫下五道圣旨，現(xiàn)在你們已經(jīng)知道，五道圣旨一直被朕的貼身內(nèi)侍帶著�！�
“之所以一直沒拿出來給你們，是因為朕一直沒有下定決心……”
“而至于遲遲無法下定決心的原因，則是因為這五道圣旨會對新皇不利。”
皇帝說著，嘆了一聲。
他蒼老的目光之中，閃爍著一抹無奈，足足好半會兒過去，方才再次開口出聲，道：“咱們是父子，有些話不必藏著掖著，自古皇族之中，親情一向淡薄，為了江山的穩(wěn)固，自家人也需要苛待�！�
“而朕的這五道圣旨，恰恰有可能影響江山的穩(wěn)固，所以一旦給了你們五人，等于是坑害了你們大哥。”
“因如此，故難決，雖離京之時已經(jīng)寫好，但遲遲定不下給的決心�！�
“直到，楊一笑這個臭小子連續(xù)勸說。”
“罷了，罷了，臭小子說得對，做父親的不該苛待孝順之子�！�
皇帝猛然一揮手，目光看著老太監(jiān)，語氣輕輕道：“給他們吧……”
給他們吧！
僅僅四個字，聲音也輕微，但卻如轟然巨響，震顫著五個王爵的心。
他們難以抑制的咽口唾沫，神情顯得又是期待又是緊張，眼睛全都一眨不眨，直勾勾盯著老太監(ji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