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只見這個三兒子面色訕訕，明顯帶著羞赧慚愧之色，臉上漲紅道：“父親，孩兒的事情就不用說了吧！”
然而老宋目光盯著他，直接問道：“為何不用說了？”
三兒子臉上更加漲紅，支支吾吾道：“您每次教育全家的時候，都要把我干的蠢事提上一遍，孩兒我…我無地自容，每次都要丟臉。”
老宋笑了，聲音溫和，頗為嘉許道：“能認(rèn)識到自己干的是蠢事，能明白這種事會讓你無地自容，很好，說明你改的不錯�！�
“我兒啊，你記住，丟臉不可怕，在家人面前丟臉沒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二哥二嫂他們不會笑話你，你妹妹她同樣也不會笑話你！”
“至于為父和你母親，則是欣慰你的這份知錯認(rèn)錯，并且，我們很滿意你能一直記著曾經(jīng)的錯�！�
然而老宋越是這么夸贊，三兒子的臉色越是漲紅，連帶著旁邊的三兒媳也神情扭捏，仿佛有種莫名不好意思的羞赧。
偏偏老宋故意繼續(xù)，根本沒打算停下不說，反而聲音重新變?yōu)閲?yán)肅道：“當(dāng)初，你犯的是搶掠民女之罪�！�
“別低頭不好意思，也別嫌為父用這個‘罪’字形容你，你那就是犯罪，搶掠女子之罪�！�
“為父至今還記得很清楚，那是狼族南下打草谷的時候……”
“其中一個部族入侵的地方是相州，而劉伯瘟曾經(jīng)在相州用過一次毒計，他幫你們師叔騙取戰(zhàn)馬，順手把黑鍋扣到狼族的頭上，因此，相州官員恨死了狼族那個部落�！�
“所以，那次狼族打草谷演變成了一場殊死搏殺�！�
“相州官員們拼死抵抗，狼族遭受了極大損失，只可惜雖然那是一次讓漢人吐氣揚(yáng)眉的反抗，但是暴怒之下的狼族在事后屠戮了整個相州�！�
“導(dǎo)致很多百姓慘死，活著的則是流離失所去逃亡。”
“那時候，你師叔他剛剛在天下傳播出仁義的名聲，由于有過救濟(jì)江淮流民的例子，因此相州的百姓全都涌向涇縣�！�
“人很多，十幾萬，你師叔固然又驚又喜，我們幾個核心追隨者也意識到了機(jī)遇，然而那時候楊氏的根基實(shí)在是太弱了，一下子接收那么多的流民太過艱難�！�
“哪怕我們想盡一切辦法，但卻做不到安置所有流民，只能勉強(qiáng)保證讓人餓不死，僅僅那樣已經(jīng)是竭盡了全力�！�
“所以，那時候只能狠心做出一個決定……”
“這個決定就是，讓流民自己想辦法活下去！”
“當(dāng)時啊，整個涇縣之內(nèi)，處處都是流民，漫山遍野都是人。他們挖野菜，啃樹皮，只要是能吃的，只要是能咽下去的，都有人去搶，一窩蜂的搶�！�
“十幾萬人，有強(qiáng)有弱，由于相州遭受的兵災(zāi)，因此那批流民大多數(shù)都是婦孺�！�
“人在饑餓之下，為了活命是如同野獸的，所以他們相互之間會搶，每天都有恃強(qiáng)凌弱的事情發(fā)生�！�
“而為了減少這種犯罪，同時也是為了保護(hù)婦孺，你師叔他不得不接受我們的建議，于是涇縣制定了一份堪稱嚴(yán)苛的政令……”
“凡是欺壓婦孺者，一律抓起來打?yàn)榭嘁郏羰浅霈F(xiàn)殘害他人之輩，當(dāng)場予以斬殺以做震懾。”
“亂世需要重典，狠一點(diǎn)是必須的�！�
“正是靠著那個政令，勉強(qiáng)才算震懾了流民相互作惡。”
“然而，震懾歸震懾，終歸只是治根不治本，流民中的婦孺依舊需要求活�！�
……
“唉！”
老宋說到這里，忽然一聲嘆息，他是悲憐蒼生的性子，這一聲嘆息充滿了傷感。
足足沉默好一會兒，老宋方才再次開口，繼續(xù)道：“女子們?yōu)榱嘶钕氯ィ行┦虑殡y免會發(fā)生，比如，為了一口吃的付出身體�！�
“那一段日子里，流民之中發(fā)生了太多太多這樣的事。”
“比如那些做母親的人，拿身子去換一點(diǎn)糧食，給孩子吃，保住孩子不餓死。她們那不叫不顧廉恥，你們師叔說那是母親的偉大。”
“又比如那些柔弱的女子，用很便宜的價格把自己賣了，她們那也不叫不顧廉恥，你們師叔認(rèn)為那是生死之下的無奈選擇�！�
“當(dāng)時，楊氏沒有實(shí)力救濟(jì)所有流民……”
“所以，明知這種慘事但也只能默許……”
“甚至你師叔為了幫那些可憐女子，專門還下發(fā)了一份關(guān)于人口買賣的政令，他嚴(yán)厲的做出規(guī)定，不準(zhǔn)買賣之時趁機(jī)盤剝，比如一個流民少女，至少要給人家一口袋糧食才允許成交�！�
“那時候，各地都有過來涇縣購買奴仆的人牙子。”
“他們習(xí)慣了趁人之危發(fā)財，做過無數(shù)廉價買流民的事�！�
“但是，你師叔他用嚴(yán)苛的政令予以限制，雖然迫于無奈不得不允許買賣奴仆，但他竭盡所能在維護(hù)那些流民婦孺�！�
“他規(guī)定，至少一口袋糧食才允許買賣達(dá)成，否則的話，屬于違法。”
“如果你師叔不定下這個底線，絕對會有很多混賬對流民狠心壓價，他們只給出一點(diǎn)點(diǎn)糧食，就買下一個個流民女子。”
老宋說到這里，忽然目光看向三兒子，語帶怒氣道：“而你，你就是這樣的一個混賬。”
“明明你師叔定下了政令，連外來的那些惡棍人牙子都不得不畏于政令而遵守，反而你仗著為父幫你師叔做事，竟然敢偷偷違反政令去廉價買人……”
“兩個窩窩頭，騙姑娘身子，還打算把人帶回家中充作奴婢，伺候你過一過富家少爺?shù)娜兆��！?br>“混賬東西啊，咱家那時候才吃了幾天飽飯？”
“你竟然想過富家少爺?shù)娜兆印?br>老宋說到這里，臉色明顯帶怒，似乎舉手想打兒子，卻又因?yàn)榭吹饺齼合钡难凵穸艞墶?br>“哼！”
他怒氣沖沖一聲，緩緩放下了手。
此時三兒子滿臉羞愧，低著頭完全不敢看人，語氣訕訕道：“孩兒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錯了，況且依娘她并沒有怨言，她一直說，嫁入咱家是幾輩子的福分�！�
然而老宋卻怒罵一聲，恨鐵不成鋼的道：“那是因?yàn)槟銕熓寮皶r察覺，發(fā)現(xiàn)你這混賬做下了腌臜事！”
“兩個窩窩頭把依娘騙了，還打算讓她給你為奴為仆，你不但觸犯了一口袋才允許買糧的政令，而且被發(fā)現(xiàn)之后竟然慌慌張張想逃……”
“混賬東西，你也不想想你能逃到哪里去？”
老宋劈頭蓋臉的責(zé)罵，三兒子臉色滿臉通紅，無地自容道：“那不是沒逃掉么，當(dāng)場就被陷陣營給抓了！”
說著可憐巴巴抬頭，訕訕道：“爹啊，您當(dāng)時夠狠的，竟然準(zhǔn)備判我個搶掠民女之罪，幸虧師叔他不像您一樣心狠……”
“否則的話，按那時的涇縣之律我得去蹲大獄�！�
老宋再次怒哼一聲，厲聲質(zhì)問道：“難道不應(yīng)該叛你嗎？”
“拿兩個窩窩頭買人，和搶掠有什么區(qū)別？你媳婦她為了全家五口人活命，被逼無奈之下準(zhǔn)備賣了自己，而你，只給兩個窩窩頭！”
“那倆窩窩頭能救誰的命？”
“你說你那是不是在搶掠……”
“如果按照為父的意思，必須判你個大牢之刑，甚至把你打成苦役，讓你死在開礦修路中�！�
“可是，你師叔不忍心，他不但親自出面替你求情，而且還托付你師叔母補(bǔ)救，先是給依娘她們家送去足夠的糧食，隨即又幫你補(bǔ)了一份娶妻的三書六聘……”
“如果不是他們兩口子出手，依娘這輩子的命運(yùn)肯定凄慘，而你這個混賬，你得下大獄去吃牢飯�！�
宋老生說著終于沒能忍住氣，抬起手狠狠抽了三兒子一巴掌。
老三乖乖的受了，臉上沒有任何怨言，僅僅只是可憐巴巴的道：“爹，不用每次說教的時候都打吧？如今孩兒和依娘的感情很好，她一直沒怪我當(dāng)初干的蠢事�！�
“爹，以后不打我行不行？”
宋老生又哼了一聲，目光看一眼旁邊的三兒媳，道：“看在你媳婦面上，為父便聽你這句求，以后，盡量不打！”
“說起來，你從那以后倒算是沒再犯錯，然而為父眼里不揉沙子，你有過這種惡事便可不重用�！�
“因此，你也被留在家里�！�
“無論是你師叔后來漸漸崛起，還是開國稱帝創(chuàng)下大唐基業(yè)，哪怕他麾下再怎么缺人做官，但是為父都不曾給你機(jī)會……”
“原因很簡單，你已經(jīng)沒資格�！�
“首先，你不像你二哥那樣最起碼跟著為父讀過幾天書，字都不認(rèn)識，憑什么去做官？”
“其次，你做過的惡事必須受到相應(yīng)的懲罰�！�
“雖然你師叔疼你不忍心懲罰你，但是為父這個做父親的自己得治好家宅，犯過錯就是犯過錯，哪怕只錯一次也說明你稟性不夠堅定……”
“人的稟性不堅，就有可能再犯，如果你只是個無權(quán)無勢的白身，那么即便犯錯也不會釀成大禍，可如果讓你當(dāng)了官，一旦犯錯可就難說了�！�
“因此，為父只能從根子上斷了這種可能�！�
老宋說到這里，伸手拍了拍三子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別怪為父心狠，有些事必須未雨綢繆，咱們一家人深受你師叔的恩惠，所以萬萬不能從咱家這里出現(xiàn)任何簍子。”
三兒子老老實(shí)實(shí)點(diǎn)頭，語氣誠懇道：“爹您放心，孩兒我能明白您的良苦用心，依娘她也無怨無悔，愿意跟著我一輩子這么過下去。”
“當(dāng)官固然很好，但我沒有當(dāng)官的本事�！�
“就如您所說，我稟性不夠堅定，再加上咱家早年受窮的原因，我們幾個孩子都養(yǎng)成了貪小便宜的毛病。而這毛病已經(jīng)刻到骨頭里，一旦看到好處很難克制……”
“二哥他當(dāng)初當(dāng)縣丞的時候貪錢，問題所在就是因?yàn)檫@個毛病，孩兒也一樣，當(dāng)初用兩個窩窩頭騙人也是因?yàn)樨��！?br>“我不愿意按照政令用一袋糧食，占便宜的心思本身就是一種貪！”
“所以孩兒才說，我明白您的良苦用心，這一輩子，孩兒愿意毫無建樹的過下去。”
不愧是老宋的兒子！
雖然早年因?yàn)榧邑殯]能讀書，但是這幾年耳濡目染有所見識，一番話不但把自己剖析明白，而且用詞竟像是個讀過書的。
老宋臉色不由顯出欣慰，點(diǎn)點(diǎn)頭道：“毫無建樹，這詞兒用的還算可以，你能無意之間說出這種詞，說明你這幾年在努力向?qū)W，很好，很好�！�
“只不過，即便你讀書向?qū)W也注定不可能做官了�！�
“為父還是剛才那一句話，你做過的事情必須要有懲罰！況且，你自己也心甘情愿的接受！”
“孩子啊，你記住……”
“其實(shí)粗茶淡飯沒什么不好，為父的俸祿足以周濟(jì)你和依娘，只要你們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為父死的時候會給你們分一份家產(chǎn)。”
他說完這番話之后，擺擺手示意三兒子退下，隨即，剛剛緩和的臉色突然又變的冷厲。
語氣也重新變的充滿了怒意！
全家人都知道，接下來要說的肯定是老大。
無論老二還是老三，雖然犯過錯但是一次就改了，所以老宋雖然說教的時候會生氣，但卻不至于一提起來就暴怒。
唯獨(dú)老大不一樣！
全家人都知道老大簡直是屢教不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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