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月上西樓!
小虎頭終于扛不住困意,輕輕打了最后一個哈欠。
只不過這孩子雖困,但卻始終在努力硬撐,明明已經(jīng)睡意沉沉,依舊在輕輕的囈語……
“叔爺爺,虎兒好困,我想,我想睡一會!“
“就睡一會,就睡一會,您把劉伯伯喊過來可以么,我讓他抱著我睡一會……”
趙構(gòu)這些年隨著年紀漸大,心態(tài)不如早年間那么剛硬,此時聽到小家伙的稚嫩呢喃,心頭不由自主生出一抹難以名狀的寵溺。
按說他是南云帝王,此次飽受大唐的損害,如果以正常人的心理而論,他不應(yīng)該寵溺大唐的孩子。
尤其這孩子還是楊一笑的崽兒!
自從九年多前開始,他在涇縣認識楊一笑那天,歷數(shù)這九年時間的往事,他吃了楊一笑數(shù)不盡的虧。
其中有一些虧屬于是悶虧,但是更多的則是楊一笑明著硬來,曾經(jīng)趙構(gòu)幾次三番恨的咬牙切齒,恨不能一刀砍死楊一笑才算解氣。
按說,他不該疼溺楊一笑的孩子才對……
然而也不知道為何,仿佛冥冥之中的某種緣分,趙構(gòu)打從心里喜歡小虎頭,就仿佛曾經(jīng)的徽宗喜歡楊一笑一模一樣。
他輕輕撫摸小虎頭,聲音之中盡是溫柔,略帶打趣道:“小東西,困了就趕緊睡。乖,趴在叔爺爺?shù)膽牙铮薇WC,讓你睡的香甜……”
“小傻瓜,為何要喊劉伯瘟過來抱你?”
“叔爺爺不能抱你么?”
“這里畢竟是云朝的皇宮,在這里朕才是最能護著你的人!”
“你這小東西啊,不要把叔爺爺當外人,等此次和談結(jié)束之后,你父親必須要娶朕的閨女,那時候,咱們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如果朕的閨女給你父親生了娃,還需要你這個大唐嫡長子幫忙護著呢!”
“小家伙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可惜小虎頭卻強撐困意堅持道:“不,不行,我是大唐的皇子,睡覺也應(yīng)該在大唐那邊……”
……
唉!
這孩子竟是如此懂事!
趙構(gòu)的神情仿佛有些惘然,目光卻看向不遠處的云朝皇族,他挨個掃過自己的那些皇子,不知為何眸子之中閃爍濃濃失落。
和懂事的小虎頭一比,自己的皇子們差距何其之大,小虎頭今年才不過9歲而已,然而骨子里已經(jīng)有了少年君主的氣象。
再看看自己的那些皇子,個個只知道奢靡享受,平日子飛揚跋扈利,在他面前又裝的唯唯諾諾,可惜演都演不到家,遠不像他當年身為康王時的隱忍。
等等……
似乎自己當年也不怎么隱忍!
趙構(gòu)忽然苦笑起來,回憶著自己身為王爵的那些事,和自己的兒子們相比,他當初其實也沒強到哪里去。
骨子里全是自私,眼睛里只盯著皇位,對人飛揚跋扈,從無一心為國。
如此一比,更襯托小虎頭這孩子的非同一般了。
“唉……”
趙構(gòu)不由的又是一嘆,輕聲喃喃自語道:“莫非冥冥之中真有天意不成,上蒼刻意要把這片天地交給大唐執(zhí)掌,否則的話,楊氏怎能占盡這般風(fēng)流……”
“先是楊一笑,一介白丁爾,卻有五百年難得一見的蓋世之才,連父皇都自嘆文采一道難以比之。”
“這等人物出世,按說已經(jīng)占盡世間氣運,可是,可是連他的孩子也早早顯出明君之象!
“這分明是上蒼注定要讓大唐國運悠長啊!”
作為一代帝王,趙構(gòu)其實不怎么迷信,他之所以生出這番慨嘆,絕對是心中最真實的聲音。
……
便在這時,忽然似有輕微的腳步聲接近!
趙構(gòu)不由皺眉,心中生出帝王之怒。
今夜,是國宴!
同時,兩國使臣正在和談!
在這等場合之下,他作為帝王高坐上首,無論大唐的官員還是南云的官員,按規(guī)矩都不允許也沒有資格靠近他身側(cè)三尺。
然而這突兀的腳步卻分明向他走來……
他心中的帝王之怒由此越發(fā)升騰!
但是僅僅一個瞬息之間,他心口的火氣唰一下盡皆消滅,原因很簡單,他看清楚了接近的人。
是衛(wèi)秋水!
緊接著,是這女子一如既往的淡淡如水的輕曼細語。
“皇帝陛下,小女子打攪了!”
“我見小師弟困倦,趴在您懷中頗有不妥,因此,特來……”
對方口中的‘特來’二字尚未說完,趙構(gòu)不知為何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暴怒。
他首次不在乎衛(wèi)秋水的身份,以一種極端不滿的口吻冷冷道:“汝特來作何?不放心這個孩子么?朕就算再怎么不滿你們唐國,但還不至于傷害一個小孩子。”
“衛(wèi)秋水,你莫要忘了,這里是朕的皇宮……”
“而你,名義上畢竟是個妃子!”
“退下,這孩子今晚由朕摟著!”
然而可惜的是,他的帝王之威嚴并未嚇退眼前女子。
反而對方再次上前一步,曼妙的聲音似乎多了三分強硬,極為堅持道:“皇帝陛下,虎兒是我的小師弟,您摟著他睡,不如我摟著睡……”
“陛下,小女子并無警惕您的意思!”
“您可能不知道,小女子是何等的期盼再見到這個小家伙!”
“他是我?guī)熥鸬墓茄,是我(guī)熌锏牡谝粋孩子,在我們楊氏八百子弟眼中,他是我們師尊和師娘的延續(xù)!”
“我們對小師弟的感情之深,您恐怕永遠都不會體會到!”
“當初,小師弟降生之夜,小女子曾經(jīng)探望過一次,一見之下便知道自己這一輩子有了守護的對象。”
“也是在那一夜,我們楊氏八百子弟立下志向……”
“為了達成心中所愿,我們連夜奔向四方,心中想的是,這一去可能很多人都無法回歸!
“那一夜,小女子踏足界碑離開之際,忍不住回頭眺望,心中盡是對師尊師娘的依依眷戀和不舍!
“但是最為不舍的,卻是尚在襁褓的小師弟。”
“那時我們師尊尚未崛起,我們不知道未來會不會失敗,也許,我們都會客死他鄉(xiāng)。一輩子,再也難回楊氏的故土!
“再也見不到師尊,再也見不到師娘,再也,見不到我們最喜歡的小師弟!
“這是小女子九年以來最驚恐的事,每每夜間都會在睡夢之中驚醒,小女子生性堅韌,不懼怕任何艱難困苦,然而我卻怕一件事,那就是此生再也見不到娘家人!
“皇帝陛下,您沒聽錯,我說的是娘家人,我把師尊和師娘視作娘家!
“而小師弟,被我視作自己的親弟弟!
“皇帝陛下,小女子無意冒犯您的威嚴,同時,我再次重申并非警惕于您……”
“我是真的心里忍不住啊,我心里實在太渴望見一見娘家人了!”
“現(xiàn)在,小師弟來了,當我有了伸手就可以把他抱在懷里的機會時,您覺得我能夠克制心里的迫切和渴望么?”
“還請陛下成全!”
……
一大段悠悠的輕曼語言,讓趙構(gòu)心里的火氣不由消失。
他看了一眼衛(wèi)秋水,然后又低頭看看已經(jīng)熟睡的小虎頭,雖然他心里很想成全衛(wèi)秋水的渴盼,但卻不知為何總是舍不得把小家伙從自己的懷里送出去。
于是,這位皇帝破天荒的開始和對方爭辯起來。
“哼,說的好聽,但是,朕卻有些質(zhì)疑!
“既然你如此渴盼小師弟到來,為何今日一整天都不曾有所表態(tài)?”
“直到此時,方才過來!”
“汝分明口是心非也!”
他的言辭很伶俐,甚至刻意施加了帝王威嚴……
但是,衛(wèi)秋水的反擊和辯解同樣很凌厲。
“陛下莫非不明白么,小女子是給您顏面!”
“這一整天時間之中,彼我兩國都在忙碌正事,虎兒弟弟作為我國正使,他需要擔負起和您交涉的任務(wù),而您作為云朝帝王,同樣也需要維系一番帝王之尊!
“倘若,小女子在場合上跟您爭搶小師弟……”
“陛下您自己不妨想想,那種情形將是何等的古怪,對于您而言,還有帝王威嚴可留么?”
“您可不要忘了,滿朝文武都知道小女子我的身份,同時,他們也知道我從來就不在乎您的面子,該爭之時,這幾年我可是一直不留情面的跟您爭!
“但是今日,小女子給您留足了面子!”
“您說對不對?”
……
趙構(gòu)的面頰不由自主抽了抽!
他心頭又有些火氣,然而更多的卻是無奈,足足僵持良久之后,方才滿心不甘的微微松手,口中卻冷哼道:“朕警告你,別吵醒了小家伙,明明睡的這么香,為何你非要奪過去!
衛(wèi)秋水聽出他的退讓,于是語氣也跟著軟和下來,輕笑道:“小女子謹遵陛下口諭,保證不會吵醒小家伙!
這女子說著微微一頓,仿佛略帶調(diào)侃又加了一句,道:“皇帝陛下,按說您不該如此才對呀!”
趙構(gòu)怔了一怔,下意識點點頭:“是啊,按說朕不該如此,這是楊一笑的孩子,朕應(yīng)該恨之入骨才合理,哼,楊一笑,古往今來第一無恥惡棍……”
嘴上雖然這么說,手上卻分明戀戀不舍,足足老半天過去,也不見他把小虎頭從懷里松開。
最終還是衛(wèi)秋水急不可耐,上前伸手探過來主動的抱,雖然動作非常輕柔,態(tài)度卻是異常堅決。
趙構(gòu)畢竟是皇帝,拉不下臉和一個女子爭搶,只能眼巴巴的看著小虎頭被抱走,口中忍不住發(fā)出了一聲不甘的冷哼。
甚至,他還嚇唬了一句……
“如果這孩子被你弄醒了,可就別怪朕發(fā)怒治罪一番。”
這一句嚇唬,換來了衛(wèi)秋水向他屈膝微微行了一禮。
這讓趙構(gòu)不由有些發(fā)怔,恍然記起這女子似乎從未向他行過禮,然而今日,他終于榮獲一次。
……
國宴大殿的喧鬧還在繼續(xù)。
雙方使臣的爭吵依舊喧囂!
然而作為皇帝的趙構(gòu),這一刻卻仿佛充耳不聞,他只是目光看著衛(wèi)秋水緩緩走開,抱走了他頗為不舍的一個小孩子。
隱隱約約間,他似乎聽到那女子在輕聲哼唱著什么,細聽之下,是一首從未聽過的歌謠……
“寶啊寶,快睡覺……”
“你們都是娘的好寶貝……”
聲音很溫柔,有種難以形容的母性,但是趙構(gòu)清楚的很,衛(wèi)秋水至今還是處子之身。
明明是個處子,為何如此母性呢?
依稀之間,趙構(gòu)心有所悟……
如果他猜測沒錯的話,這首歌謠應(yīng)該是曾經(jīng)有人唱過給衛(wèi)秋水聽,并且,很可能是唱了很多遍,很多遍,一遍又一遍……
所以,這首歌謠的母性被衛(wèi)秋水熟記于心!
所以,今夜的衛(wèi)秋水才會唱的如此有母性。
“曾經(jīng)那個唱歌的女子……”
“應(yīng)該是楊一笑的妻子吧!”
趙構(gòu)默默沉吟,想起了這些年聽過不知多少遍的傳說。
當初,江淮數(shù)十萬流民遭災(zāi),為求活命,掙扎逃荒,一路死,一路爬,終有四萬余人,北上到了涇縣。
得楊一笑搭救!
流民之中共有幼童八百,盡被楊一笑夫婦收下哺育。
那時候的楊一笑,還很窮!
傳言說,楊一笑的妻子把每個孩子當作親生,白天照看,晚上哄睡,趙構(gòu)原來是不信的,然而這一刻卻忽然相信了。
只因衛(wèi)秋水口中哼唱的歌謠,分明飽含著一種對母親的濃濃眷戀……
那位母親絕對是楊一笑的妻子!
……
“唉,威震天下的楊氏八百子弟!”
“難怪楊一笑能走到今天!”
喧鬧的南云國宴大殿上,無人注意到皇帝趙構(gòu)一聲輕嘆,唯有帝王層面才能懂,楊一笑的今天是注定的!
趙構(gòu)心里一邊想著事情,一邊慢慢閉上眼睛似是假寐起來……
也不知為何,他腦中揮之不去的浮現(xiàn)了一句話!
“也許不用十年之后,朕這個云朝皇帝就得退位了,歷史煌煌大勢,終究不可阻擋!”
“罷了,罷了,既然朕已經(jīng)注定當不了一輩子皇帝,那么下半輩子當皇帝的岳父也未嘗不可……”
“楊一笑這個混蛋!”
“嘿,其實當女婿也還行……”
“到時候,到時候,朕哪怕掄起棍子抽他,他也只能老老實實的挨揍!”
“豈不爽也?”
莫名其妙的,這位帝王嘴角浮現(xiàn)一抹釋然的笑!
那個混蛋這次的意圖是吞下云朝二十個州……
嘿,他偏偏要讓這混蛋的意圖失敗一回!
他決定了,強硬一回,這二十個州,必須是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