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碗湯里,好多冬蟲夏草啊……”
陳文心皺著眉頭看了一眼,一旁的宮女忙打開一張菜單,“回稟娘娘,這是冬蟲大補湯。太醫(yī)說因為娘娘身姿纖細,怕母體過弱,所以需要大補!
再大補,也不能一整碗都是蟲子吧……
陳文心扭過頭,強忍著干嘔的欲望,一張小臉皺得像苦瓜。
皇上道:“這冬蟲夏草雖長得難看了些,滋補的確是好的。朕先嘗嘗,若是……”
他舀了一小勺送進口中,一瞬間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兒,咕嘟一聲,皇上才把那一小口湯咽下去。
陳文心觀察他的面色,坐等他說出一個好喝或是不好喝。
“這一道,撤下去吧!
皇上一副很受傷的模樣。
這道冬蟲大補湯,實在是太難喝了。
也就是他咽下去了,換成陳文心那個嬌慣的性子,保準一下子就吐出來。
陳文心差點笑出聲,心知那道湯果然不好喝,又看向下一道。
這一道就更可怕了。
一只渾身通紅的魚,魚眼睛睜著,似乎還有四肢,看起來格外嚇人。
“拿走拿走,這個我不吃!”
宮女還沒報菜名,陳文心就連連揮手,嚇得她們忙把那菜端下去。
一看模樣就嚇人,還怎么吃得下去?
皇上連忙打圓場,“下一道!
宮女伸手揭開了蓋盅,里頭紅紅白白的一大片,黏糊糊一團,看起來極其惡心。
“這是百草肉羹,用的是野山豬肉最鮮嫩的部分,配上許多的人參、鹿茸……”
陳文心啪地一聲放下了筷子。
“皇上,呂宗實在是太可惡了,不就是笑話過他臉黑么?竟弄這些東西來嚇唬人!”
皇上還未開口,拿菜單子的宮女怯怯開口道:“回娘娘,這幾道,都是瓜太醫(yī)吩咐的……”
然后又揭開剩下幾道菜肴,蓮子芡實枸杞百合湯,鵪鶉綠豆粥,節(jié)瓜瑤柱煲野雞肉湯……
一揭開蓋,只覺得香氣四溢,精致可口。
陳文心面色微紅。
她錯怪呂宗了,呂宗調(diào)理的這些菜都很正常。
看起來還很好喝的樣子。
皇上不禁好笑,使了一個眼色,那些宮女都退了下去。
“先用膳吧,瓜太醫(yī)是婦幼老手了,也不知怎么回事,弄出這些嚇人的藥膳來,朕回頭就訓斥他!
因為知道那幾道菜是瓜太醫(yī)調(diào)理的,陳文心又不覺得多惡心了。
瓜太醫(yī)可是婦幼圣手,人看著就一本正經(jīng)的,必定不是故意把藥膳弄得丑陋。
她反替瓜太醫(yī)說起好話來,“瓜太醫(yī)經(jīng)驗豐富,弄出這些藥膳來必定是對身子有益的,俗話說良藥苦口,這湯長得丑說不定藥效才好呢。”
皇上哭笑不得,“呂宗總是一副挨朕罵的慘模樣,他還以為念念待他好,沒想到你更壞!”
陳文心已經(jīng)喝上了野雞肉湯,一邊品嘗一邊面不改色道:“這也不能怪我,誰叫他看起來就像弄出丑菜的人……”
呂宗長得丑,陳文心看到丑菜,自然第一個想到他。
次日陳文心得到消息,說是陳文義要來見她。
“二哥怎么忽然要來?”
陳文心有些詫異,不論是在后宮中還是在園子里,陳文義都沒有單獨來過她的居處。
從前她以為這是避嫌,待從郭絡(luò)羅明鴛嘴里聽了那話,才覺得這是欲蓋彌彰。
以他們兄妹二人的關(guān)系,陳文義若是心中坦蕩無掛礙,又何必避嫌呢?
小桌子稟道:“主子懷有身孕的消息,皇上不讓觀瀾榭之人外傳,念心園那頭想來是不知道此事。這樣想,大概就是郭常在的事了……”
郭絡(luò)羅明鴛被看管在貶謫書屋,據(jù)說很是大吵大鬧了一通,后來餓得沒力氣才不吵了。
“你是說,昨兒個郭常在爬墻被抓住的事,二哥已經(jīng)知道了?”
想想也不奇怪,如今園中侍衛(wèi)都是陳希亥的人,事情又發(fā)生在兩個園子的交界,陳文義能知道并不奇怪。
那他此來,極有可能是攤牌來的。
想到此處,陳文心下意識有些抗拒見到陳文義。
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一個自己口口聲聲喊他二哥,而他一直愛著自己,保護自己的人……
可她不能不見。
不把話說清楚,陳文義日后如何安生過日子,如何接受納蘭玉露這個夫人?
這對納蘭玉露也不公平。
她想了想,對小桌子道:“春光明媚,你同二哥說,在湖邊小垂柳堤那里見吧!
小垂柳堤是仿造蘇州的白堤建造的,雖是小小一處,精致卻極好,難得的是視野開闊。
在那邊說話,四周稍有人靠近,她就能看得見。
“是,奴才這就去回話!
小桌子退下之后,陳文心用力地吸了一口氣。
白露見她這副緊張的模樣,勸道:“主子,無論如何都別激動,您現(xiàn)在肚子里懷著龍?zhí),可千萬要注意!
就算陳文義不管不顧把心里話都說出來,陳文心也必須冷靜克制。
可陳文義會這樣做嗎?
午后陽光正好,小垂柳堤旁坐落精巧的石桌石椅,上頭擺著幾道鮮果和花茶。
陳文義坐在那里,陽光透過垂柳在他面上落下星星點點,一張俊美的容顏影影綽綽,如夢似幻。
他自抬手斟茶,聞見茶中有玫瑰香甜氣息,不自覺一笑。
陳文心是最愛搗弄這些吃喝的東西,也不知她這玫瑰花茶是怎樣想來的,味道倒是不錯。
一旁伺候的是觀瀾榭的宮女,見他輕笑,有些嬌羞,只想著能多和他說句話。
“將軍稍等,我們主子想是在梳妝呢,請將軍先用些瓜果。”
陳文義也不著急,目光悠悠地投向遠處,輕輕吐出兩個字,“不急!
他看的那個地方,正是一處荒僻的湖邊書屋,看起來冷冷清清——
貶謫書屋。
郭絡(luò)羅明鴛就被罰在里頭面壁思過。
他的神思飛得很遠,很遠。
郭絡(luò)羅明鴛,從前那個一個勁跟著他,纏著他,非要嫁給他的天真少女。
納蘭玉露,那個心悅于他,用她的大家風范和優(yōu)美姿態(tài)吸引他,眼神總落在他身上。
想的最多的,還是他的念念。
她的一顰一笑,嬌羞惱怒……
而他就要迎娶納蘭玉露,為了念念。
父親說的對,他如果執(zhí)意不娶親,遲早有一天,外人會對他和陳文心的兄妹情誼產(chǎn)生懷疑。
他不能不娶。
他在心中暗暗立誓要保護她,又怎能為了一己私利,置她于險境呢?
皇上的疑心病有多重,他一清二楚。
雖然南巡時陳文心被劫持之事,事后他們彼此都包容諒解了對方,但是誰也不能保證,那樣的事情會不會再發(fā)生。
伴君如伴虎,他不能冒這個險。
他今天來,不僅是因為郭絡(luò)羅明鴛被罰,讓他隱約覺得陳文心已經(jīng)知道了什么。
更是因為,他就要成婚了,若不把心里的話說出來,怕是此生再也沒有機會了……
“二哥,發(fā)什么呆?”
一直纖纖玉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抬頭看到陳文心站在面前,笑瞇瞇的模樣。
心里繃著的弦忽然松了下來。
看來她還什么都不知道。
“沒什么,這花茶真是好喝。”
陳文心自在坐下,又揮退了左右,只留白露一個人在不遠處伺候。
“二哥竟然會喜歡玫瑰花茶?原是下人拿錯了,這茶是我自個兒喝的,沒想到歪打正著!
陳文義挑眉道:“怎么只能你自己個兒喝,就不興我喜歡?”
陳文心得意道:“那是,這是我拘著呂宗大半日,好容易讓他替我調(diào)制出來的,對身子極有好處,不過……”
“不過什么?”
“不過男子喝了并沒什么好處,嘿嘿……”
兩人一邊賞景,一邊閑話家常,不覺就聊到了陳文義的婚事上。
“二哥成婚是大喜事,玉露是大家閨秀,善于經(jīng)營,辦事爽利。日后嫁進了咱們家,也好幫著額娘和大嫂管家的!
陳文心這樣說著,端起花茶喝了一口。
陳文義有好多話想說。
他想說,我知道你不是我妹妹。
他想說,我控制不了自己。
他想說,我心悅你。
……
很多話藏在心里,恨不得一下子噴涌而出,他正要張口,只見陳文心放下了茶杯。
“對了,二哥,我也有一件喜事告訴你!
“是……什么事?”
陳文心笑得彎了眼,朝四周一看,狡黠地一笑,“我懷孕了,呂宗說已有一個多月了,現(xiàn)下園里除了觀瀾榭,只有皇上那邊的人知道,二哥要替我保密。”
說罷又補充了一句,“不過當然可以和阿瑪額娘他們說,咱們自家的人不需保密!
陳文義愣在那里,忽然忘了該說什么。
好像所有想說的話,都被陳文心這一句興沖沖的我懷孕了,沖得煙消云散。
她有孕了,她這樣歡喜。
那他的那些心里話,何必再說出來惹她心煩呢?
只要她好,便好了。
陳文義勾起嘴角,那笑容有些苦澀,一直苦到眼底。
而他渾然不覺。
“那就……恭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