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好歹撐到了皇上回來,撐到和皇上說了兩句話才離開。
她這一駕薨,皇上罷朝三日,命全國舉哀。
滿宮的朱墻碧瓦,映著人來人往,一身縞素,只覺得分外悲涼。
一眾嬪妃在寶華殿為太皇太后守靈,那些阿哥公主們也都要去。
陳文心暗自慶幸,幸好五阿哥年紀小些,不必來守靈。
她見著恭親王的一個小兒子不過四五歲的模樣,也要天天跟著恭親王妃進宮來守靈,真覺可憐可愛。
皇上的這些孩子倒還好,個個都大了,守靈雖累也難不倒他們。
反倒是佟貴妃守了一日就撐不住了,晚間就傳出了身子不適的消息。
次日一早,陳文心并德嬪和章貴人等,一同往寶華殿為太皇太后守靈。
到寶華殿外頭,只見同樣一身縞素的佟貴妃從對面走來。
她躲閃不過,二人恰好在寶華殿宮門外相遇。
陳文心等人當先行禮,佟貴妃懶懶地應了一句,“免禮。”
她仔細看佟貴妃,只見她身上裹得層層疊疊的衣裳,手上抱著手爐,嘴唇還凍得發(fā)白。
一雙眼睛也像睜不開似得,盡顯疲態(tài)。
陳文心含笑問了一句,“昨兒晚間回去,聽聞貴妃娘娘身子不適,如今可大安了?”
佟貴妃自她一回宮心里就憋著一股氣,這些日子忙于太皇太后的喪儀無暇計較,沒想到陳文心今日倒自己碰上來了。
她沒好氣道:“你是盼著本宮身子不適,是不是?”
“怎么會呢?”
只要有皇上在,佟貴妃根本對她構成不了什么大的威脅。
反而是佟貴妃,她才巴不得自己不好吧?
見她一臉滄桑的疲態(tài),說話都因無力而顯得不耐煩,可見是真的身子不適了。
陳文心想起呂宗說的那些話,心里又可憐她,又可氣她。
“貴妃娘娘還是善自珍重的好,我這回和皇上經(jīng)過科爾沁的時候,皇上又打回些上好的皮毛。晚些時候我給娘娘送去些,天寒地凍,正好保暖!
一句話戳到了佟貴妃心里,她正是因為連日來畏寒,才使得身體這樣衰弱起來。
昨兒在太皇太后靈前跪了一日,她凍得膝蓋都淤腫了。
也是奇怪,穿再多的衣裳都不頂用,這股寒氣就像是從她心肺中透出來的一般。
如今聽著陳文心這話,也只好強撐著道:“本宮那里不缺上好的皮毛,勤妃還是留著自己使吧。”
話畢冷哼一聲,一拂袖便先行進了寶華殿。
她身后簇擁著的宮人們匆匆忙忙向著陳文心等人行了個禮,便趕上去跟上佟貴妃的腳步。
待佟貴妃走遠,陳文心這才邁入宮門。
身后的德嬪幽幽一嘆,“她如今病得這個樣子,被你用話一激,倒還有力氣逞強!
“姐姐還不知道她嗎?”
陳文心淡淡一笑,“她掐尖要強也算是這宮里頭一份的,再沒人趕得上。”
章貴人湊上來輕聲道:“你們瞧見沒有?佟貴妃方才的面色,真真嚇人啊!
她說著不禁吐了一下舌頭,如果她到了三十歲也會變成佟貴妃這樣,那太可怕了。
不過瞧惠妃的模樣,她比佟貴妃還大,怎么不見她這樣面色嚇人?
三人邊說邊走,一時進了寶華殿中。
只見佟貴妃跪在最前面,用帕子掩著口鼻,時不時發(fā)出哭號之聲。
三人也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跪下哭靈。
各人的貼身宮女時不時會上來勸諫,勸諸位主子們不要太傷心,而后用些茶水點心的。
陳文心特特吩咐了白雪白霏她們,別叫兩位格格哭得太厲害,她兩個年紀尚小嗓子未長成,哭啞了就不好了。
再是四阿哥他們,雖是男子,畢竟還未長成。
指望德嬪看顧四阿哥是不行了,少不得還是得陳文心命人好生照看著他。
還有恭親王福晉帶著的幼子,這樣大點的孩子懂什么?
不過守了一二日,陳文心就命恭親王妃不要再帶他來守靈了,王妃自是歡喜。
她也不想帶自己年幼的孩子入宮給太皇太后守靈,只是恭親王府的兩個格格如今已經(jīng)是皇上的養(yǎng)女,是宮里的人了。
恭親王府若沒個重孫輩的人來守靈,只怕是不合宜。
如今陳文心親口讓她別帶孩子再來了,她心里才踏實下來,往后都自己一個人入宮了。
太皇太后的喪儀是件大事,是國喪。
外頭戶部也亂糟糟地安排起來,內(nèi)宮里頭內(nèi)務府自然也忙亂著準備。
這等大事原是佟貴妃這個掌管鳳印的人主持的,誰知入冬之后她就格外畏寒,近日在太皇太后靈前跪了兩日,越發(fā)病得不得了了。
宮人勸她別去守靈了,她不肯依,只怕寶華殿那邊讓陳文心成為眾妃之首占了風頭。
沒想到因小失大,皇上倒要把主持太皇太后喪儀的事情交給陳文心了。
倒不是安心要打壓佟貴妃,只是她現(xiàn)在的身子難以支持得住,太皇太后的喪儀又千頭萬緒。
讓她來辦,少不得耽誤了事兒,只能交給陳文心來。
一時宮中傳下了皇上的口諭,太皇太后喪儀的一應事務,都以翊坤宮勤妃的印為尊。
佟貴妃聽了這消息越發(fā)病重,幾乎一口血從嗓子里噴出來,第二日更是下不了床了。
第二日眾人再到寶華殿守靈,見著佟貴妃不在,皆議論紛紛。
有人說定是皇上把主持喪儀的事情交給了勤妃,所以佟貴妃賭氣,越性都不給太皇太后守靈了。
佟貴妃一向待宮人刻毒,如今她病中,皇上又把大權交給陳文心。
誰不趁愿?
都巴望著趁著這個時候踩她兩腳呢。
陳文心聽見這風聲,心里想著佟貴妃哪有這么愚蠢,敢拿她孝賢的名聲賭氣?
只怕是身子實在堅持不過,又添了皇上這一道口諭的氣,所以連床都下不來了罷。
她心里知道,卻也不禁著那些宮人們議論。
佟貴妃視她為死敵,她還沒這么愚蠢,要替自己的敵人說話。
倒是衛(wèi)常在還勸她,“娘娘,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何不添一把柴呢?”
陳文心攏了攏披風,腳步遲疑了片刻。
“怎么添?”
衛(wèi)常在見她似乎有意,忙上前壓低聲音道:“趁她病,要她命!”
她是個心狠的,從來不想什么天理報應,只覺得后宮之間嬪妃相爭是尋常的。
如今佟貴妃和陳文心涇渭分明地劃成了兩派,兩派勢均力敵。
好容易她重病,后宮以勤妃的印為尊。
這個時候不趁機弄死她,還等什么時候呢?
陳文心寬大的披風帽子擋住了半張臉,毛茸茸地風毛圍在她的面上,形成了淡淡的陰霾。
這陰霾下,她的眸中神色變幻著,叫人看不清。
沉默片刻,她再度抬起了腳。
“衛(wèi)常在,我知道你是一心為本宮好。只是太皇太后的事千頭萬緒,這個時候我再設計去殘害佟貴妃,你叫皇上如何看待我呢?”
衛(wèi)常在一驚,跟在她身后的腳步遲疑了起來。
她轉過身去,拉著衛(wèi)常在的手,親熱地拍了拍。
“她是貴妃,她的養(yǎng)子是太子,我比她唯一的優(yōu)勢,就是皇上的心意。此刻皇上傷心萬分,無心朝政。我還有心思殘害嬪妃,未免讓皇上心寒!
衛(wèi)常在聽她口氣溫和,句句話都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而出的,自然心服。
她說的沒錯,現(xiàn)下處理好太皇太后的喪儀,才是皇上最樂見的。
只要皇上的心還在她身上,何愁佟貴妃不倒?
只是,慢些罷了。
“娘娘思慮得周全,嬪妾敬佩。”
衛(wèi)常在淺淺一福,陳文心忙把她拉起來。
“你也太過簡素了,雖是孝期不敢穿紅著綠,也該穿些皮毛才好。這樣冷的風,太皇太后的靈前也森冷;噬显谑⒕⿴Щ貋淼暮阝悠ず,也不犯色,一會子我叫人送去給你!
衛(wèi)常在聽說是皇上帶回來的皮毛,自然是好東西,因此千恩萬謝。
待衛(wèi)常在告退,陳文心低低地嘆了一口氣。
她雖然沒有采納衛(wèi)常在的諫言,但衛(wèi)常在說的是正確的,她心里明白。
為了不傷情面,她賞賜皮毛給衛(wèi)常在,就是表達領了她這個情的意思。
幸好她說出的那一番話,衛(wèi)常在似乎也沒有懷疑。
但是白露看得分明,“主子,就算你這個時候?qū)≠F妃下手,皇上也不會怪你的。難道皇上就不厭棄佟貴妃?”
說什么怕失去圣心,顯然只是陳文心說給衛(wèi)常在的一個借口。
說到底,她還是覺得太過狠毒,自己做不出吧?
陳文心道:“從前呂宗說的那番話,你也是聽到了的。如今咱們忙什么?”
她雙眸微瞇,眼神飄向悠遠的地方。
“她終歸,是難逃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