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佟貴妃和大嬤嬤聊了許多。
每當她肌膚上薄荷油的涼意減少些,她就會讓大嬤嬤繼續(xù)給她擦身。
只有這樣不斷地疊加薄荷油,她才覺著舒服些。
大嬤嬤一直守在她床邊,讓佟貴妃回想起了她的好,忘了她的背主。
“大嬤嬤,這回本宮的壽宴,我想辦得隆重些!
看皇上的意思,她壽辰的時候,圣駕應該是還在暢春園的。
那么她的壽辰,自然要在暢春園中辦。
內務府撥的那些份例銀子根本不夠,她決定把自己的銀子再投入些,務必辦得風風光光。
要讓勤妃、惠妃等人知道,這個后宮,到底誰為尊。
大嬤嬤驚訝道:“主子,如今上至皇上和太皇太后,下至朝臣,個個都在儉省來討好皇上呢。這個時候,您不宜大肆操辦壽宴啊!
佟貴妃點點頭,“是我病糊涂了!
的確,現(xiàn)在這個時候,就算不儉省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揮霍。
叫皇上看見了,更要不喜歡她了。
這壽宴的規(guī)模辦得普通些倒也不打緊,要敲打那些個人才是要緊的。
“主子糊涂了,老奴可得警醒些,不能讓主子踏錯。”
大嬤嬤嘴上這樣說著,顯得虔誠無比。
她何嘗是好心提醒?
只是佟貴妃現(xiàn)在糊涂,真要操辦起來,總會有人提醒她的。
那倒不如她來提醒,倒顯得她是個忠仆。
果然,佟貴妃顯得十分受用,“是我從前看錯了,嬤嬤大小照顧我到大,自然能時時提醒我!
她深感自己從前是看錯了,大嬤嬤不就是貪財了些嗎?
那她就多給大嬤嬤些銀錢就是了,何必為了這個讓那些小宮女作踐了大嬤嬤?
她畢竟是從小帶大自己的嬤嬤,勝似親人。
大嬤嬤笑得溫厚,“老奴有錯,主子懲罰是應該的。如今主子不棄,老奴給主子磕頭了!
她說著就要磕下頭去,佟貴妃阻攔著她,“嬤嬤別這樣客氣了。”
這宮里多少勾心斗角,誰都沒有自家?guī)淼娜丝煽俊?br>
她身邊所能倚仗的,也就是大嬤嬤罷了。
“主子的意思,是想借著壽宴,來震懾什么人嗎?”
佟貴妃一聽,嘴角勾起一抹蒼白的笑容。
大嬤嬤畢竟伺候了她幾十年,最了解她的心意。
“是啊,我已經在宮里沉寂了許久了。這宮里的戲臺上,勤妃和惠妃也算唱得夠久了。”
她若登場,必要她們,再也沒戲唱。
大嬤嬤有心想探聽佟貴妃的計劃,只是自己剛剛恢復在她心中的信任,現(xiàn)在再探聽什么,怕是會讓佟貴妃再度懷疑她。
因此她只笑著不開口,佟貴妃若是想告訴她,必然會自己開口。
若是不想,她貿然開口只會惹來懷疑。
果然,佟貴妃什么也沒有說。
沉默了一會兒,佟貴妃打了一個呵欠,“嬤嬤,再給我擦一遍,我要就寢了。”
已經熬到很晚了,想來這個時候再擦一遍薄荷油,她今晚是能睡個好覺了。
“是!
大嬤嬤有些失望,她用力地將那個小瓷瓶瓶口開啟,在粗糙的手掌上倒了一大灘。
而后她兩手交疊,用力地揉搓起那些草綠色的油膏。
空氣中散發(fā)出薄荷的清新氣味,佟貴妃平躺在床上,滿意地閉上了眼。
佟貴妃的壽宴籌備得轟轟烈烈的同時,福建的緊急軍情再度傳來。
聽聞有軍情傳來,在念心園中喝茶的陳希亥和納蘭明珠皆是一驚,同時放下了手中的茶盞。
“快快,快去見駕!
皇上接到軍報,是一定要和這些大臣們商量的。
兩人為首,戴上頂戴就忙著往通向暢春園那道角門走去,身后還跟著呼啦啦一大串的大臣。
眾人心中都有些忐忑,滿八旗水師也撤了,索額圖也賦閑在家了,浙江總督也斬了……
這福建水師再不報捷,皇上的面子可往哪兒擱啊?
皇上的面子倒罷了,這收復東山投入的這么多銀子和糧草,豈不都打了水漂?
“陳兄,你看,這回是報捷還是報敗?”
納蘭明珠邊走,隨口邊問了陳希亥一句。
“報捷!
陳希亥沒有猶豫,眼睛直視前方,只是趕路。
“你怎么這么肯定?”
這下輪到納蘭明珠不淡定了。
其實很簡單,就是陳文心在他面前提過一次。
說是施瑯和姚啟圣只要沒人干擾,一定能夠打敗東山水師。
陳文心說起來的時候比他還要淡定,他當時也覺得莫名其妙。
但不知怎么的,納蘭明珠這么一問,他就下意識地這么回答了。
“隨口胡說的,進去見了皇上就知道了!彼S口搪塞了一句。
果然,一進暢春園的正殿,就看到皇上高坐上首面上帶笑。
“諸位愛卿免禮,哈哈哈!
皇上親自從上頭走下來,手里拿著捷報遞給他們,“你們瞧瞧,瞧瞧。福建水師在澎湖暗礁設伏,擊沉了東山水師十九艘艦艇!
“微臣恭喜皇上,這是皇上福澤深厚,天佑大清啊!”
眾臣的面上也染上了喜氣,紛紛和皇上道喜。
“哈哈哈,好個施瑯,好個姚啟圣!”
他細細看過奏報,當看到施瑯設計的那一部分時,幾乎身臨其境。
這等完美無缺的計策,非是海上常勝將軍難以想出。
等他看完了捷報,才發(fā)現(xiàn)有些古怪。
這戰(zhàn)事描述得,就跟陳文心和他說的那些話本子故事一樣,繪聲繪色的。
再仔細一看落款,姚啟圣。
這個老匹夫,敢情是在捷報上說書呢?
皇上心里高興,自然不和他計較。況且寫得實在是好,將當時的場面描述得十分仔細。
皇上怎么看怎么歡喜,施瑯這樣的大將,先前替東山水師賣命,怪不得福建只有挨打的份!
也虧得姚啟圣慧眼識人,把他舉薦上來做福建水師總督。
“皇上,這捷報上說,東山水師經此一役潰不成軍,當背水一戰(zhàn)。只怕要徹底打敗他們收回東山島,還需要一場硬仗!
旁人接過那捷報就是看看大捷兩個字罷了,陳希亥實誠,把里頭的內容都看了一遍。
他原是讀書人,一目十行不成問題,故而看得也快。
皇上大喜之下,乍一聽他這話,也陷入了思考之中。
眾臣面面相覷,陳希亥做到如今的地位,怎么還這樣不會說話?
皇上現(xiàn)在高興得很,他們只需說些附和的話讓皇上高興,不就得了?
他竟然傻到掃皇上的興,說什么還會有一場硬仗。
沒想到皇上并未生氣,他認真地思考了陳希亥的話,點頭道:“陳卿所言正是,區(qū)區(qū)小勝,是朕太驕傲了。”
陳希亥拱手道:“皇上并非驕傲,而是一心系于軍民,與軍民同喜。想來現(xiàn)在福建那邊,軍中定然在慶功呢!
他這樣一說,皇上就更加警惕了,“朕會回函贊許他們,不過不能讓他們過分驕傲。勝不驕敗不餒,爭取一鼓作氣收回東山!”
陳希亥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
皇上現(xiàn)在在興頭上,沒人敢勸誡他。
納蘭明珠身居高位,但他一向是符合皇上的心意的,也不會勸阻皇上。
只能他來開口,讓皇上收起一次戰(zhàn)勝的驕傲心態(tài)。
畢竟在這場戰(zhàn)爭之中,勝一次,十次,都沒有用。
只有真正收回了東山,才算真正的勝利。
既然皇上領會到了這個意思,他便不再開口了,他說的一句夠多了。
眾臣一看,這個陳希亥說的話可不好聽,皇上怎么還一副很受教的模樣?
一點都沒有嫌棄陳希亥啊……
這不禁讓底下某些大臣欲哭無淚。
怎么他說難聽話皇上就引為良言,他們要是說難聽話,皇上肯定就惱了。
納蘭明珠也悄悄看了陳希亥一眼,眼中含著贊許和忌憚。
從前陳希亥還是一個尋常的一等侍衛(wèi)的時候,不過是負責守衛(wèi)太和殿的一個侍衛(wèi)頭子罷了。
這宮里的一等侍衛(wèi)也多,他更像是領了一個閑職,根本都沒有資格站在朝堂上說話。
這回皇上晉升他為領御前侍衛(wèi),納蘭明珠才和他有了接觸,知道此人也是個讀書人。
還是個聰明的讀書人。
他在皇上跟前很少開口,但一開口,絕對是值得皇上認真思考的話。
他的言行看起來全憑本心,似乎誰也不為,只為了江山社稷。
江山社稷?
可笑。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納蘭明珠的眼微微瞇起,不動聲色地收回了目光。
只聽皇上道:“朕決定再度南巡,到金陵去,到離福建更近的地方去!”
他迫不及待,他無法繼續(xù)安居紫禁城中等消息。
若非福建太過遙遠,他真是恨不得直接南巡巡到福建去,去親眼看看東山。
那是大清的寶島!
“這回就不微服私訪了,朕多帶些人去。明珠和佟國維留在京中,處理政事,陳希亥隨駕護衛(wèi)!
皇上都已經把誰去誰留安排好了,想來他一接到這份捷報,心里就有數(shù)了吧?
他畢竟是個青年人,這樣熱血沸騰,一心為國,旁人哪里還能阻止得住?
先前皇上南巡是微服私訪,遇到了一次刺客,幸而逢兇化吉。
好在這回皇上說要多帶些人,那就無妨了。
眾臣紛紛拱手聽命,“是,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