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的端陽節(jié)剛過,外使就入京來了。陳文心叫小桌子去打聽到底是哪個國家的,小桌子怎么也學不來。
也是,對于宮里的人來說,洋鬼子都是一個樣,管他是什么小國呢。
對于陳文心來說可不一樣,要是英語語系的國家,她可是能聽懂人家的母語的。
很可惜,最后從皇上那邊得來的消息說,來的使臣是西班牙的。
往年使臣來覲見,都是由禮部接待的,皇上并不親自接見。
這便是天朝上國的傲慢了,不是所有國家的使臣皇上都會親自接見,只看皇上心情好罷了。
這回皇上宣布要讓西班牙使臣入宮覲見,把使臣一行喜得無可無不可。
西班牙這些年來派來覲見的使臣,可從來沒有能親自謁見大清皇帝的殊榮!
然而皇上并非心情好,恰恰相反,他心情不好。
因為不知道從哪里聽來的,那個大清的算學不如西洋的傳言。
皇上始終還年輕,他非要一較高低不可,好讓人知道大清的強大,是他西洋小國無法比擬的。
這種想法讓陳文心不禁覺得好笑。
其實她的算學是完全不及皇上的,皇上深諳治河之道,計算水流、風速和深淺度,他都像個專業(yè)的治河大臣。
但是皇上不可能親自出馬和西洋使臣說,朕和你來比一比算學!
那就顯得皇上太小家子氣了。
所以大臣們也不用,等到召見使臣的時候,他就假裝隨意地讓陳文心和他們比比就好了。
陳文心被皇上這么一說有些緊張,皇上要拿她來充當大清的門面,和西洋人比算學?
她可沒有十足的把握,要是輸了可怎么辦?
她前世只是個文科生,高等數(shù)學她并不精通。
如果比試的都是皇上考阿哥們的那種小學奧數(shù)題,她倒是沒問題。
皇上安慰她道:“沒事,你若贏了自然好,輸了,朕就勉為其難讓大學士們頂上!
那就好,她一個深宮婦人,就算輸了也只是丟自己的臉,不丟大清朝的臉。
如果可以的話,她還是希望靠自己就能震懾住那些西班牙使臣。
從歷史上來看,清朝后期西方各國的態(tài)度,是越來越不遜,直到派兵攻打。
能夠多震懾他們一些,國家就能多安穩(wěn)一日。
所以這些日子她一直待在乾清宮,把皇上?吹幕舅銓W的書籍都拿來翻看,遇到比較難的就和皇上一起討論。
這不僅讓她的算學有了進步,皇上也覺得大有裨益。
“朕和你這么一探討,不下與和大學士們討論所益!
皇上干脆就把幾個阿哥都弄到乾清宮來,讓陳文心用她的更為通俗的說法,來給阿哥們講解題目。
不知道為什么,有些題目明明是同樣的解法,阿哥們還是更喜歡聽陳文心說的。
她是女子,說話的語氣溫和,講解細心。
阿哥們在她面前也更敢提問,把自己聽不懂的地方說出來。在皇上面前,他們就不怎么敢多問了。
——他們就怕,皇阿瑪覺得自己呆傻。
在陳文心面前則沒有這個憂慮,四阿哥就像脫了籠的小鳥一樣,一直陳額娘陳額娘地叫。
其他幾個阿哥在他的帶動下,也都和陳文心漸漸熟絡(luò)起來。
皇上瞧著才幾天的工夫,幾個阿哥們的算學都進步了許多,很是高興。
“朕看,以后阿哥所那邊的算學課,可以去掉了!
皇上這是什么意思,以后要讓她來教阿哥們算學?
她忙擺手,“皇上怎么能開這種玩笑,臣妾是嬪妃,還能當師傅不成?”
她可不敢誤人子弟,況且這些子弟還是阿哥。
二阿哥先嚷起來,“勤額娘教我們吧,阿哥所的師傅沒有勤額娘說的好!
他最討厭阿哥所的師傅總是夸贊大阿哥,而說他貪玩憊懶。
就為了這個,他的哈哈珠子已經(jīng)被師傅打了許多次手板了。
勤額娘是不打手板的,跟著她學一定更開心些。
四阿哥不知道阿哥所的師傅是怎么樣的,但是能多和陳文心待在一起,他自然高興。
一向在皇上面前謹言慎行的他,也鼓起勇氣道:“陳額娘教我們吧?”
四阿哥捏著小拳頭的樣子,叫人看了實在不忍。
陳文心想了想道:“皇上是讓我單獨教四位阿哥呢,還是去阿哥所給他們授課呢?”
如果要在后宮之中尋一處地方來另開課,住在阿哥所的大阿哥和二阿哥還要來回奔走,也怪麻煩的。
“不如這樣,阿哥們的算學課原是三日一節(jié),現(xiàn)請原先的師傅授課一節(jié),臣妾授另一節(jié)!
“臣妾六日往阿哥所去一次,這樣大家都方便;噬弦詾槿绾?”
皇上道:“既然阿哥們都更喜歡你教算學,這樣也好。讓阿哥所的師傅也有個比較,而非一成不變!
“對了!
皇上又道:“明兒在乾清宮偏殿接見西使,到時候你帶二阿哥一起來吧!
陳文心微微發(fā)愣。
帶二阿哥,為什么只帶二阿哥呢?
她蹲身行禮,眼角的余光看見了二阿哥的欣喜,和其他三位阿哥的落寞。
物不平則鳴,在他們心中,那股不平之氣始終存在著。
西使入京是由禮部接待的,過了七八日,皇上宣召他們進乾清宮。
因皇上宣召西使覲見還是頭一次,禮部和使臣崗薩雷一行反復商量了覲見的禮儀,要做到一絲不誤。
哪怕禮部不這樣要求,崗薩雷等人也不會讓自己出差錯。
第一次面見大清皇帝,若是能夠使得龍顏大悅,他們?nèi)蘸笈c大清的貿(mào)易一定會更加便利。
乾清宮偏殿之中,由太監(jiān)和禮部官員引崗薩雷一行進入殿中。
殿階下正中設(shè)表案,皇上在殿中上首升御座。
崗薩雷在鴻臚寺卿的引導下,將西班牙皇帝的表文放到表案上,然后行三跪九叩的大禮。
“跪——”
李德全的聲音高亢嘹亮,帶著拖長的尾音,似乎生怕這西使聽不清。
“一叩首——”
每一聲跪、興或是叩首,那崗薩雷都十分清楚地執(zhí)行。
皇上在高高的殿上,只見這西班牙使臣崗薩雷金發(fā)藍眸,膚色較白,和南懷仁并不相仿。
他的年紀大約只有三十多歲,西洋派來的使臣一向是很年輕的。
年輕人才經(jīng)得起海上的顛簸,年輕人才有學習漢語的熱情。
皇上的御座邊上是陳文心和二阿哥,下首左右兩側(cè)是眾位大學士,陳文義和南懷仁也在場。
見這崗薩雷有禮有節(jié),都微微點頭。
三跪九叩大禮完畢之后,崗薩雷將表案上的表文拿起。
再膝行至御座旁,親手將表呈給皇上。
而后又是一套三跪九叩之禮。
陳文心是第一次看見三跪九叩這樣的大禮,重復行兩次的。
可見大清朝對于外使的禮節(jié)要求十分嚴苛,務(wù)必要讓他們以卑微的身份來承認天朝上國的榮光。
第二次三跪九叩他也絲毫沒有馬虎,帶著畢恭畢敬的神色,認認真真地行完了禮。
這下才是請安。
“西班牙使臣崗薩雷,請大清皇帝陛下圣安。”
他會說中文,就是顯得有些蹩腳。
在說到自己的名字時,聽起來就好像東北方言的“干啥捏”。
陳文心有些想笑,只見那崗薩雷聽到皇上的“免”后,又再度朝自己跪下。
“請勤嬪娘娘金安。”
她露出一副端莊得體的笑容,掩藏自己的竊笑,“免禮!
崗薩雷起身,低著頭面露些許古怪神色。
“皇上賜西班牙使臣崗薩雷座,賜雨前龍井!
皇上賜座賜茶,這禮才算行畢了,崗薩雷小心翼翼地坐到矮凳上。
他身穿像傳教士袍子又像西裝的黑色外衣,那衣裳的擺幅有些大,他小心翼翼地不讓衣擺掃到桌上的茶。
“使臣大人遠道而來,辛苦了,請用茶!
在他案邊伺候的小太監(jiān)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崗薩雷先向皇上起身致謝,“多謝皇上賜茶!
皇上微微一點頭,他復又坐下,端起那雨前龍井的茶盞來。
茶香清苦,回味微甘,崗薩雷的兩道金色眉毛都要飛了起來。
座中有大臣笑了起來,問他道:“使臣是否覺得這雨前龍井十分香醇?”
崗薩雷愣了愣,確認香醇是個好詞兒以后,連連點頭。
“皇上賜的茶實在是太美味了,臣在宮外從未喝過這樣好的茶!
他這幅鄉(xiāng)巴佬進城的模樣,就連皇上都不禁莞爾。
“崗薩雷,你在西班牙,學習過什么知識呢?”
皇上親口發(fā)問,崗薩雷連忙把茶盞放下,豎起耳朵來聽。
他起身鞠躬拱手,“回皇上,臣學習西班牙的文學和歷史,學習漢語和大清習俗。還有西洋其他國家的語言,例如英語!
看來這崗薩雷是專門當使臣的,他學習的就是本國和其他國家的語言和民俗。
皇上朝他身后望了一眼,“那你帶來的這些人里,可有會算學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