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遷縣城遭遇的水情并不是很嚴重,大水被城門隔住,疏通到了暗渠之中。
城中積水退去后留下的黃泥,也因為皇上駐蹕此處而清掃干凈,看起來比昨日初來要整潔了許多。
陳文心二人僅著便服步行,呂宗和白露等人都跟在身后不遠處,并幾個兵士尾隨保護著。
街上的百姓不多,零星幾處攤販生意寥寥。
陳文義道:“兩江一帶富庶,宿遷更是商貿重地,這也太冷清了些。”
“二哥升了官以后,越發(fā)慧眼如炬了!
陳文心嘲笑他,想到他以前那副叫陳/希亥頭疼的模樣,和如今真是判若兩人。
陳文心看見一個賣冬瓜糖的,拉著陳文義上前看。
“大叔,這冬瓜糖怎么賣。俊
賣冬瓜糖的小販白忙了幾日,原以為今日還是沒有生意,不想一大早就有人來問價了。
他一抬頭,見眼前是一對生的格外俊美的男女,皮膚比現磨的豆?jié){還白。
這一看就是兄妹兩人。
“二十文錢一斤,平日里可要二十五文呢!”
那大叔掀開自己的竹筐,里頭包著整整齊齊的好幾大包冬瓜糖。還有一包是散開的,用于零賣。
陳文心從荷包里拿出一塊銀角子,道:“這么便宜,要一包。”
大叔從未見過有人在街上用銀角子付賬的,大家都用的是錢幣。
這兄妹二人這般模樣,恐怕不是常人,莫非是跟著圣上來的?
他立刻放下了糖包,又是作揖又是拱手,“二位是貴人罷?老漢有眼不識泰山,這糖不要錢,就給二位嘗嘗!
他抱起兩大包冬瓜糖,恭恭敬敬地雙手捧上來。
陳文心噗嗤一笑,“什么貴人,我們兄妹二人是跟著家里來此地販貨的,都是商賈,誰又比誰高貴些呢?”
這原是出巡前他們就定好的,用來隱人耳目的身份。陳文心說起來自然格外順溜,那大叔才放下心來。
看來是有錢的經商之家,能養(yǎng)出這樣兩個細皮嫩肉的孩子,也不足為奇了。
“大叔,你這冬瓜糖為何便宜賣了?足得便宜了五文錢!
五文錢看似不多,對于街頭小販而言,一斤少了五文,恐怕就賺不了多少錢了。
大叔嘆了一口氣道:“黃河這大水一發(fā),誰家還有心情來買糖吃?二十文都賣不出去哩!縣城里雖然受災不重,誰家鄉(xiāng)下沒有親里親戚的呢?”
他合手朝天一拱,“皇上御駕又到了咱們這小地方,老百姓都不敢出門吶。我這幾日出攤,就沒賣出什么東西去。”
陳文心聞言一笑,把手里那塊銀角子遞給他,“小本生意也不容易,這銀子你就收下吧!
他接過那銀角子,“小姐真是好心腸,這一塊銀子夠買下我這一筐的糖了。小姐家住哪里?我把這筐挑到您家里去吧。”
陳文心拿了一包他的冬瓜糖,笑道:“再多我也吃不完,我這哥哥呀不愛吃甜的。大叔,你倒是說說,怎么皇上來了,大家就不敢出門了?”
陳文心一副深閨少女不知世事的模樣,一臉好奇。大叔拿人手短,也不好不告訴她。
他噓了一聲,轉頭向四周一看。
邊上賣早點的小販已經收拾攤子要走了,遠處還有零星一兩個攤子,看起來也都差不多要收攤了。
“還不是上頭,怕咱老百姓亂說話哩!洪水剛過,差役就挨家挨戶敲鑼打鼓,說是皇上要來,沒事不許出門。”
“這些大人不急著去修堤,就知道堵咱們的口。咱們小老百姓,哪里見得著皇上?真是瞎操心!”
陳文心打開了那包冬瓜糖,拈起一塊塞到陳文義嘴里,自己也拿一塊起來吃。
“大人們都是這樣嗎?我聽說那河南巡撫靳大人是個好官吶?”
好奇寶寶陳文心再次發(fā)問,大叔越說越起勁,“嗐,河南巡撫管的不是咱們這,聽說這靳大人治河勤謹得很。一張面皮烏黑,都只叫他作靳黑臉!
“本地父母就不好了,昨兒個才聽說父母被皇上撤職辦了,皇上英明!”
百姓們口語里的父母,就是當地的縣令,巡撫也被稱為老父母。
都說地方長官為父母官,就是這個意思了。
大叔說到皇上英明的時候,那手恨不得拱到天上去,看得陳文心好笑。
“他怎么不好了?”
許是陳文心問得太多了,或許是問到了一些大叔不想說的事,他一下子遲疑了起來。
正當此時,一聲大吼從遠處傳來,“干什么的!”
賣冬瓜糖的大叔嚇了一跳,連忙收拾擔子就跑,“差役來了,差役來了!”
后面幾處零星的攤位小販,聽了這話迅速收拾起東西就跑。
街上少有的幾個行人都往反方向跑去,就連巷子口曬衣服的婦女都躲回了屋子里。
一下子,街上除了差役們,就只剩陳文心他們了。
兩個差役一臉兇悍地迎著陳文心二人走來,越走近腳步越遲疑。
這兩個人這樣的品貌氣度,恐怕不是尋常人。
該不會是和皇上一起來的吧?
他二人對視一眼,最后繞過了陳文心和陳文義,直接向身后的呂宗和白露他們走去。
惹不起,他們躲得起。
“干什么的,那個丑漢子,說你呢!”
陳文心二人對視一笑,默契地對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了決定。
就讓呂宗自己去擺平這些差役好了,實在不行,還有小李子呢。
陳文義勾唇一笑,“我好像聽見那個方向挺熱鬧的!
他的手指向差役們走來的方向,那也是他們昨日來時那個城門的方向。
“走,去看看!
遠遠地,只見城門外人頭聳動,一眾本地屯兵架起了木欄,阻攔外頭的人進來。
“官爺,您行行好吧,讓我們進去吧,我們家孩兒他大伯住在城里哩。”
一個手里抱著孩子的年輕農婦哭著,她身后瑟縮著一個瘦弱的漢子,看起來像是她的丈夫。
“不行,除非是親屬到城門這來領,否則都別想進城!
那個士兵不耐煩地揮了揮刀,“再跟我糾纏,休怪我不客氣了!”
抱孩子的婦女往后一縮,生怕他手上的刀碰到自己的孩子。
她身后的瘦弱漢子拉著她的袖口,“算了,咱們走罷。大哥家里也窄小得很,不會收留咱們的!
婦女被他扯著袖口拉到了后頭,急得抹了一把眼淚,“那咋整?孩兒都餓了兩天了,再不吃東西,咱們一家就得死在城門口!
邊上一個一臉高深莫測的長衫老者道:“也別怪你們家親戚,城里戒嚴了,里頭的百姓也出不來。就是知道你們在這外頭,也不能來接!
那婦女見他胡須襤褸,打扮得卻像個體面人,仿佛看到希望一般。
“老先生,你是咋知道的?”
“我剛才聽到兩個差役在那說著,說是要去街上巡邏趕人!
他們這些人,都是宿遷鄉(xiāng)下受了水災的百姓。因為無家可歸,所以來城里投靠親友,或是尋找官府救濟。
長衫老者踮起腳往里頭看,只見被擠到前頭的人里,也有拿銀子賄賂屯兵的,也有哭天喊地賣可憐的。
那些屯兵一概不買帳。
人群漸漸平靜了下來,也有些人開始往外走,想著到其他的城鎮(zhèn)尋找落腳之處。
長衫老者見前頭不那么擁擠了,那些屯兵也收起了刀,這才開始往前走。
“借光,借光!
他一面拱手施禮,一面走上前。
他從衣袖中小心地掏出一個銅頂小帽來,端端正正戴在頭上。
“諸位兵爺,老朽是李溝村秀才李茂河,求見李父母。”
那方才拔刀的屯兵看了一眼他的銅頂帽,這確實是秀才才有資格戴的。
他也上前拱手一禮,道:“秀才老爺還不知道吧,李父母昨兒個已經被革職了!
李茂河駭然,“竟然,竟然這樣突然……”
按律,秀才算是半個官,是能和父母官同坐一堂說話的人。他見著縣令可以不跪,在這些屯兵面前,也不像普通百姓一樣可欺。
那吞兵看他神色慌張,又見他長衫上沾著不少泥漬,便道:“不過,秀才老爺若想進城,還是可以的。只是要想出一處可投奔的地方,我派請一位城中差役送你去!
巡撫大人有令,城中禁止百姓亂走,怕沖撞了皇上御駕。
皇上此刻雖不在城中,但還有一位身份高貴的勤嬪娘娘在,就住在河南巡撫靳大人的別院中。
可不能讓什么不好聽的話,傳到勤嬪娘娘的耳朵里。
李茂河聽了這話倒也罷了,忙道:“我還有一位同窗好友,便是本縣文書,這位大人可還在?”
文書不過是未入流的小吏,稱不上大人。不過在屯兵這等身份眼中,那還是有些地位的。
那屯兵笑道:“自然,小的這就送秀才老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