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漸漸的,左夢庚卻也意識到,只靠左營的兵馬,未必就能保證安全,因為一旦李自成張獻(xiàn)忠都被剿滅了,隆武帝騰出手來,孫傳庭和馬士英合兵一起,分別從東西攻來,困守襄陽的他,終究是免不了兵敗身死的下場的。意識到這一點之吼,他一咬牙,派人劫了孫傳庭的軍糧,試圖打亂陜西的剿匪節(jié)奏,這些日子他每日和岳父王世忠密議,想的就是如何能在不激怒朝廷的情況下,暗地里拉張獻(xiàn)忠一把?
只要張獻(xiàn)忠在,李自成不滅,隆武帝就絕不敢動他。
“我左營修整的已經(jīng)差不多了,向朝廷請命,出兵剿滅張獻(xiàn)忠。但是到了戰(zhàn)場上,我們自有辦法和張獻(xiàn)忠呼應(yīng)!”王世忠獻(xiàn)策。
左夢庚同意了,請戰(zhàn)的奏疏也早就送了上去,但朝廷卻沒有同意,而是要他們繼續(xù)在襄陽修整。
左夢庚心知,朝廷對他已經(jīng)加大防備了。
承天的劉肇基,隨州的牛成虎一直駐兵不動,不論馬士英剿匪多么緊急,都不曾移動過,顯然就是朝廷為他們作亂而預(yù)備的,劉肇基和牛成虎的兵,就像是兩把尖刀,時時指向襄陽,但是他左營有所動作,立刻就會插過來。
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左夢庚一直在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翻來覆去的想了很多,但始終難以做出決斷。
而在應(yīng)付朝廷之外,在左營內(nèi)部,左夢庚也漸漸感覺有點控制不住了,自從王汝成和李國英得了朝廷的任命,北上為保定總兵和通州副將之后,左營的人心就開始浮動,加上朝廷“撬墻角”的動作,始終都沒有停下,襄陽周邊各級官員,不住的向左營將領(lǐng)“拋媚眼”,左夢庚雖然知曉,但卻無法控制,這也是他派人殺死王行檢的一個原因。
因為在各個官員之中,身為襄陽知府的王行檢最為積極,每次和他左營將領(lǐng)的見面,都會慷慨陳詞,從國家大義說到個人榮恥,雖然未必能說動左營眾將,但影響卻極壞,因此,左夢庚非殺他不可。
但殺了王行檢的后遺癥也是非常明顯的,王行檢被害的當(dāng)天,左營副將,一直以來,盡心輔佐他的馬士秀就沖進(jìn)他的帥府,大聲質(zhì)問,王行檢被害,是不是他派人干的?
左夢庚心中惱怒,只覺得你馬士秀流賊出身,若非我父收留和提攜,你焉能有今日?現(xiàn)在你竟然敢當(dāng)面質(zhì)問我,實在是忘恩負(fù)義?
但左夢庚表面卻不敢發(fā)作,只能指天對地的發(fā)誓----因為馬士秀現(xiàn)在在左營之中頗有威望,如果沒有了馬士秀的幫助,他想要控制左營的難度會成倍增加。
馬士秀將信將疑的走了。
等馬士秀走后,左夢庚大發(fā)雷霆,說找機(jī)會一定要殺了馬士秀,岳父王世忠好不容易才勸住他。
----馬士秀不但不能殺,反而得加大籠絡(luò),唯有如此,左夢庚才有可能在控制左營的同時,繼而有下一步行動的可能。
“隆武不讓我左營去剿匪,劉肇基和牛成虎又盯著我們,時間一久,等到李自成和張獻(xiàn)忠被剿滅,我左營就大禍臨頭了……”
憤怒到最后,左夢庚忽然又膽怯的哭泣了起來。
“不如……交出兵權(quán),向朝廷請罪,說不得隆武不會降以重刑。”王世忠忽然道。
左夢庚驚恐的抬起頭,吼道:“不,絕不能,隆武不會放過我,一定會殺了我,我是絕不會向他低頭的!”
王世忠嘆口氣,滿臉愁容的說道:“現(xiàn)在劉肇基的京營在承天府,牛成虎的秦兵在隨州,從東南兩個方向鉗制我們,西面更有孫傳庭的秦兵主力,我左營被困在襄陽,動彈不得,雖然這半年以來,我們一直在加固城防,還鑄了新炮,可一旦朝廷下定決心,大兵云集,四面而來,到最后,我們就只剩下坐困孤城的最后一條路了!
“固守就固守,想要我的命,沒那么容易~~”左夢庚吼。
王世忠苦笑:“可襄陽無糧,守不了多長時間的,各營將領(lǐng)更是心思不一,到最后,不是被朝廷攻破襄陽,就是左營將領(lǐng)割下少帥你的腦袋,向朝廷請功!
想到那恐怖的結(jié)局,左夢庚眼露驚恐,但還是咬牙:“沒那么容易,誰敢叛變,我就殺了誰!”
王世忠望著左夢庚:“少帥,其實還有一條路。”
“什么?”左夢庚精神一振。
王世忠卻猶豫:“此策不同一般,我說出來,少帥切莫生氣!
“不生氣不生氣,但是能救我左營,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嘗試!弊髩舾B連點頭。
“我們棄了襄陽,去河南。”王世忠一字一句。
“河南?”左夢庚驚訝。
“河南再轉(zhuǎn)往山東!蓖跏乐依^續(xù)。
左夢庚更驚,他不明白岳父在說什么?
“從山東到登萊,就可以坐船出海了!蓖跏乐易詈蟮。
左夢庚并不笨,聽到此,他立刻就明白了,王世忠是要他學(xué)孔有德,從登萊出海,投降建虜!
“你!”
左夢庚驚的臉色漲紅,騰的一下就跳了起來,眼睛里透出殺氣。
雖然他驚恐死亡,不愿放下兵權(quán),歸順朝廷,但這并不表示,他內(nèi)心里有投降建虜?shù)南敕,他父左良玉出身遼西,曾經(jīng)和建虜血戰(zhàn),骨子里,他將女真建虜當(dāng)成是異族和敵人,雖然他知道岳父王世忠是海西女真人,但這并不意味他對女真建虜?shù)目捶ㄓ兴淖儯F(xiàn)在王世忠居然要他放棄襄陽,轉(zhuǎn)到河南山東,跨海投靠建虜,這實在是令他驚駭。
“少帥不必用這種眼光看著我。”王世忠面色嚴(yán)肅:“我可以向少帥發(fā)誓,我絕對沒有和女真建虜聯(lián)絡(luò)過,更沒有奉了他們的命令,若有一句虛假,愿遭天打五雷轟!”
左夢庚眼睛里的殺氣,這才漸漸退去。
王世忠暗暗松口氣,再道:“少帥,蒲圻之罪,絕不是可以輕易消抹的,留在大明一天,少帥你就提心吊膽一天,倒不如一了百了?子械律锌上驳热水(dāng)年不過就是副將,投靠女真,都能得到王爵,何況少帥乎?”
“這是我想了很久,翻來覆去,唯一一條能解救左營之策,少帥愿意用就用,不愿意用,只當(dāng)我沒說!蓖跏乐覈@。
左夢庚咬著牙,瞪著眼,狠狠瞪著王世忠。
王世忠不回避,表情平靜的回望。
終于,左夢庚頹然坐下,垂頭喪氣的說道:“這計劃不可能實現(xiàn)的,就算我想去,眾將也不會跟隨的!
“不由他們不跟隨,少帥你可以假借朝廷的命令,說河南有流賊,調(diào)我們?nèi)ズ幽掀劫\。等兵馬離開襄陽,進(jìn)到河南,就由不得他們了,就如當(dāng)年孔有德,難道孔有德軍中,人人都愿意渡海去投勞女真嗎?未必,只是時事使然,為了保命,他們不得不跟隨罷了。”王世忠道。
“河南山東登萊,都有朝廷兵!弊髩舾。
“不足為慮。河南兵本就戰(zhàn)力不強,陳永福又去了密云,就更是不堪一擊了,山東兵雖然在尤世威的統(tǒng)領(lǐng)下,有所振作,但依然不是我左營的對手,只要我左營快速突進(jìn),走郾城、陳州、歸德,直入山東,不給朝廷調(diào)集重兵的時間,一路點起烽火,快速行軍,順利抵達(dá)登萊,是完全有可能的。”王世忠道。
“登萊太遠(yuǎn)了……一旦失敗,我們連退路都沒有!弊髩舾樕l(fā)白。
“置之死地而后生,不管怎樣,都總比守在襄陽等死的好!”王世忠道。
左夢庚卻不能下定決定,猶豫了很久,嘆道:“你下去吧,容我再想。”
……
這一想,就是半個月,左夢庚遲遲難以下定決心,其間,數(shù)度召集左營眾將,馬士秀,惠登相,張應(yīng)祥、徐恩盛、郝效忠、金聲桓、常登、張應(yīng)元、徐育賢等人商議,言談之中,旁敲側(cè)擊,想要確定眾將的心意。不過眾將都不是傻子,面對左夢庚所問,都是裝糊涂。
三月,朝廷欽差,掛都御史的侯恂到了襄陽。專職調(diào)查襄陽知府王行檢被害之事。
侯恂是左良玉的貴人和恩人,若非侯恂的提攜,左良玉不過就是一個默默無聞之輩,左良玉在世時,對侯恂極為尊敬,左夢庚雖然不及其父,但對侯恂亦不敢怠慢,不過這并不表示,侯恂可以順利的調(diào)查到真相,在襄陽一月,侯恂毫無所獲,左夢庚又看的極緊,不許他和左營將領(lǐng)私下見面,侯恂每日無所事事,朝廷詔令而來,隨即他便離開了。
離開前,侯恂曾經(jīng)和左夢庚深談一次,言辭誠懇,一再勸誡左夢庚不可做糊涂事,不然其父左良玉的一世英名,就會毀于一旦,更說今上乃是雄主,百年難見,身為臣子,應(yīng)該跟隨雄主建功立業(yè),而不是反其道行之。
左夢庚表面聽了,心中卻不耐,
侯恂無奈,勞而無功,一臉沮喪的走了。
“時間差不多了!彼脑鲁,王世忠悄悄和左夢庚說道:“現(xiàn)在是四月,海水已開,我等現(xiàn)在從襄陽起兵,快則兩個月,快則三個月,就可以到登萊,其時正是六七月,正是適合坐船跨海的時間,即便有所延誤,我們八九月到登萊,也不妨礙過海。如果再猶豫,等到十一二月,我們就是到了登萊,怕也是逃生無望,何況張獻(xiàn)忠的覆滅,怕也就在這半年之內(nèi),所以少帥啊,你不能再猶豫,得立刻決斷了啊!”
左夢庚卻不能立斷。
他依然在猶豫。
他仍然不能下定決心投靠建虜。
當(dāng)然了,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左夢庚雖然是左營少帥,但并不能如臂使指的完全控制左營,留在襄陽,他或許能控制眾將,一旦離開襄陽,左營眾將知道,他們經(jīng)河南去往山東的目的,是要投靠建虜,兵士必然嘩變,到時,他左夢庚成了一個孤家寡人,必然被朝廷捕捉,所以這件事急不得,須得再詳細(xì)謀劃。
“報~~~”
猶豫徘徊之中,一條消息忽然震驚了左夢庚。
“陛下率三萬京營,南下剿滅張獻(xiàn)忠,其前鋒已經(jīng)到了南陽府,不日大軍就會到鄧州,陛下有旨,令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平賊將軍、湖廣總兵官左夢庚以及麾下眾將,前往鄧州覲見!”
鄧州,位在河南和湖廣邊界,距離襄陽將近兩百里。
“什么?”
得到這個消息,左夢庚驚的站不住,幾乎跌坐在椅子里,京師到湖廣兩千里,而南陽府距離襄陽,不過兩百八十里,也就是說,隆武已經(jīng)趕路了一千八十里,最少四十天的行程,這才通知于他。
顯然,朝廷有意在隱瞞他。
而鄧州距離襄陽兩百里,隆武帝令他出襄陽,到鄧州去覲見,明顯是調(diào)虎離山,一旦他離開了襄陽,去到了鄧州,再想要回襄陽,怕就是難了,但如果他不去,那就是抗旨不尊,立刻就會是一個謀反的大罪扣下來。
而三萬京營,戰(zhàn)力更是不可想象,加上劉肇基和牛成虎,幾乎不用動用孫傳庭和馬士英,就可以擊敗左營的十萬兵馬。
怎么辦?
隆武怎么會忽然來到?
左夢庚急的不知道該怎么辦?
王世忠也慌了:“鄧州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去的,史可法也不能放,為今之計,只能假裝病重,令一部將代之!”
“好好!
左夢庚臉色發(fā)白:“你說讓誰去?”
“馬士秀!
王世忠道:“馬士秀是左營副將,身份足夠,對少帥你足夠誠心,見了隆武,一定會為盡力為少帥你辯解。另外,他一心向著朝廷,留在營中也是禍患,令他去見隆武,如果隆武一怒之下宰了他,對我左營反倒是好事一件。”
“好好,就令馬士秀去!
左夢庚此時已經(jīng)沒有了主意,完全聽王世忠的。
……
隆武帝再一次的御駕南下,已經(jīng)到了南陽府,下一站即是鄧州的消息,震驚了整個襄陽,很多明眼人已經(jīng)隱隱意識到了,陛下此次忽然南下,明著是為了剿滅張獻(xiàn)忠,但實際怕是為襄陽左夢庚而來!
原因很簡單,馬士英雖然還沒有能剿滅張獻(xiàn)忠,但已經(jīng)將張獻(xiàn)忠控制在了一定范圍之內(nèi),戰(zhàn)局并沒有失控,這種情況下,隆武帝沒有御駕親征的理由和必要。能讓隆武帝出現(xiàn)的,怕只有據(jù)守襄陽,這半年多來,動作不斷,為朝廷所忌的左夢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