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護城河極寬極深,城門前的石橋卻比較窄,距離城頭也有點遠(yuǎn),此時借著火把的光亮,李岱依稀看到,有三騎正立馬橋上,翹首向城頭而望。
當(dāng)看見城頭有主官出現(xiàn)之時,三騎撥馬向前,來到了城門的最下面。
這一來,李岱終于是看清了。
火光中,一臉疲憊,風(fēng)塵仆仆,在京師小有名氣的駙馬都尉鞏永固出現(xiàn)在他面前,兩人目光對視,李岱心中的激動忍不住,啊,果然是駙馬都尉!
鞏永固撥馬又向前走了一步,仰著頭,無比嚴(yán)肅的沖城上伸出了右手的大拇指。
沒有說話,但李岱卻明白,駙馬都尉這是在說,太子殿下馬上就到!
抬首向遠(yuǎn)處的原野看,隱約看到,在漆黑的原野里,在官道大概的方向上,似乎有星星點點的火把光亮在閃現(xiàn)。
“來人~~~”
李岱大吼。
這一吼,幾乎是他所有的肺活量。
“在!”
城頭士兵齊聲響應(yīng)。
李岱正要下令全軍戒備,準(zhǔn)備開城門迎接太子之時,忽然腳步聲急促,一大彪的軍士沖上了城頭,領(lǐng)先一人全身甲胄,腰懸長刀,大聲喝道:“李岱呢?李岱在哪?”
李岱心中一沉,他聽出來了,來者正是右柳營主將,他的頂頭上司申世泰!
申世泰是京營的老人,因為善騎射,健武有力,因而被太子留用。軍中飲酒案時,申世泰治軍不嚴(yán),被太子杖了四十,一度,太子甚至想要撤了他右柳營主將之職,幸虧申世泰識時務(wù),向太子連連請罪,態(tài)度極度誠懇,太子考慮右柳營初立,又惜他之才,最后還是留用了他。
不過申世泰并沒有感激,相反,他內(nèi)心里倒是存下了一些怨恨。
因此,當(dāng)定王和李守錡大力籠絡(luò)之時,他毫不猶豫的便加入了,這些日子里,他不遺余力的為定王奔走,一心扶定王上位,做一個扶龍之臣,以為一世的榮華。
這一點,作為申世泰左右臂膀的李岱十分清楚,因此,當(dāng)申世泰忽然趕到,他立刻知道,事情怕是要麻煩了。
軍士們都向兩邊閃開,申世泰徑直來到李岱面前,喝道:“城下何人?”
原來,申世泰剛剛得到薛濂的傳信,急忙巡視城門,正聽到城門下有人,于是立刻上城查看。
李岱抱拳,清楚回答:“回總鎮(zhèn),他自稱是駙馬都尉鞏永固!”
“什么?”
申世泰驚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他沖到墻垛邊,俯首向下看。
當(dāng)看到石橋上的三騎,尤其是看到其中一人正是駙馬都尉鞏永固時,他臉色驚駭,幾乎站不住,誰都知道,駙馬都尉鞏永固奉了陛下的旨意,到江南為太子殿下籌集糧餉,后來又聽說,太子殿下出事之后,駙馬都尉沒有向朝廷請令,就從江南直趨九宮山,尋找太子去了,現(xiàn)在駙馬都尉卻出現(xiàn)在城下,什么意思,難道流言是真的,太子真的是要回來了?
“申世泰!”見到申世泰出現(xiàn),鞏永固也知道事情怕是有變,于是高喊:“太子殿下大軍就在我身后,太子殿下有令,宮中有人要謀害陛下,令爾立刻打開城門,隨太子殿下,進宮護駕!”
城頭微微騷動,人人驚疑。
聽駙馬都尉的意思,太子殿下居然馬上就要到了。更驚駭?shù)氖,駙馬都尉居然說,有人要謀害陛下。
“假的!假的!”
申世泰忽然大叫了起來:“誰也不準(zhǔn)開城!”又轉(zhuǎn)身對親兵說:“快,快去稟報定王殿下,就說駙馬都尉鞏永固在阜成門出現(xiàn),其后有不明兵馬!”
那親兵抱拳領(lǐng)命,轉(zhuǎn)身就要走。
“慢著!”
李岱卻攔住了他,然后向申世泰抱拳:“總鎮(zhèn),駙馬都尉身份尊貴,他何敢說假?你再往城外看,官道上已經(jīng)有光亮出現(xiàn),那必是太子大軍的火把。由此看來,太子在九宮山遇難,根本就是假消息。即便宮中有人謀害陛下的消息不能確定,但太子殿下乃我大明的儲君,我等乃大明的臣子,太子殿下風(fēng)塵仆仆,千里回京,我等豈能不開城迎接?望總鎮(zhèn)三思!”
“夜黑風(fēng)高,誰知道來的是不是太子?”
申世泰咬牙切齒:“萬一是奸人假扮,放進京師的大禍?zhǔn),是你李岱,還是我申世泰承擔(dān)?”
說完,轉(zhuǎn)身對那親兵,吼道:“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去稟報定王……”
一句話沒有說完,忽然覺得腰間一痛,卻是一把短刀已經(jīng)插進了他的腰中。
而刀把握在李岱的手中。
申世泰痛的大叫一聲,想要拔刀反擊,但全身已經(jīng)沒有了力氣,他捂著腰間,扭著頭,怒道:“你,你敢殺我?”
“你背叛太子殿下,置陛下安危于不顧,殺營中的兄弟,已然是亂臣賊子,我為何不敢殺你?”李岱冷冷。
隨即,拔出短刀。
鮮血噴涌。
申世泰大叫一聲,搖搖晃晃兩下,噗通倒在地上,雖然還在掙扎,但儼然已經(jīng)是沒有多少時間了。
城頭所有人都驚呆了,誰也沒有想到,李岱會忽然向申世泰出刀!
而李岱為申世泰麾下第一猛將,素有威信,即便是申世泰身邊的親兵心腹,一時也不敢妄動。
李岱環(huán)視城頭眾軍,高聲道:“定王謀逆,欲圖弒君篡位,申世泰身為右柳營主將,不但不護駕討賊,反而助紂為虐,屠戮營中兄弟,拒太子殿下于城外,已經(jīng)是亂臣賊子,我李岱手刃此賊,為國除害!愿意聽從的,隨我一起開城,迎接太子殿下,不愿意隨我的,爾等可自去,李岱絕不強留!”
稍微的靜寂之后,城頭軍士相互一看,一起抱拳躬身:“愿聽令!”
“好!”
李岱高聲:“開城門,迎接太子殿下!”
……
隆隆隆隆。
馬蹄聲急促,火把閃現(xiàn),一大彪的騎兵沖破暗夜,于夜色之中,滾滾而出。
阜成門的城門已經(jīng)大開,火把熊熊之中,駙馬都尉鞏永固和李岱帶著百余名右柳營將士在城門口列隊迎接,而在城門內(nèi)的街道上,得到李岱命令的數(shù)百名右柳營將士已經(jīng)擺好了兵陣,封閉了街道,嚴(yán)防有定王黨羽聽聞消息,向城門發(fā)動逆襲。
“參見殿下!”
當(dāng)騎兵停下,兩邊一分,閃出中間的幾個人之前,鞏永固和李岱抱拳躬身,一起拜了下去。
火把光亮下,朱慈烺銀盔輕甲,一身風(fēng)塵,臉色疲憊,抬頭望了望眼前的阜成門,心中感慨萬千。
誰都想到,回京之行竟如此艱難,幾乎是耗盡了所有的力氣。
如果可以,他現(xiàn)在只想倒在地上,先睡他一個三天三夜再說。
但不行,達(dá)摩利斯之劍依然懸在頭頂,據(jù)蕭漢俊所報,定王的弒君謀逆就在這一兩日,所以一刻也不能停息。
“快平身。宮中可有消息?”
朱慈烺問。
“沒!崩钺窊u頭。
朱慈烺微微松口氣,轉(zhuǎn)對跟在身邊的堵胤錫:“我意快馬入宮,這里就交給先生。”
“不可!”堵胤錫驚道:“宮中情勢不明,究竟有多少人附逆定王,尚不清楚,殿下豈可進宮?臣的意思,立刻令右柳營沿著街道,一路向皇宮通報,并于京師各處呼喊殿下回京的消息,同時通知內(nèi)城九門,外城七門各處守將,京營各處營房,以及唐通白廣恩等人,令他們速速到阜成門拜見,那些投靠定王的逆黨,聽聞殿下回京,自然就沒有了作亂的膽子,宮中自安。而穩(wěn)定了京營諸將和唐通白廣恩等人,也就等于是穩(wěn)定住了京師的情勢,等到明日天亮,再進宮覲見陛下也不遲!”
朱慈烺卻沉思。
鞏永固知道太子的憂心,于是抱拳:“臣愿帶兵先去宮中!”
朱慈烺抬頭:“好,有勞姑父了。”又對李岱:“照堵先生所說,即刻去執(zhí)行!”
“是!”李岱抱拳。
朱慈烺想了想,又道:“王輔臣!”
“在!”
“你隨駙馬都尉一起去!
“是!
……
“太子殿下回京了~~”
“百姓勿驚~~”
“太子殿下有令,京營各部將領(lǐng),詹事府大小官員,速速到阜成門覲見~~”
李岱派出一百人,分成十個小隊,敲著銅鑼,沿街奔馳,大聲呼喊。
就像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整個京師都隨著這個消息騷動起來,原本黑暗一片的居民區(qū),一盞一盞地?zé)艄舛剂亮似饋怼?br>
……
“孫永成,申世泰,白廣恩和唐通,你可通知了?”
皇城西華門,李守錡和薛濂坐馬車急急離開,一上車,李守錡就問。
因為驚訝、意外,李守锜的老臉已經(jīng)扭曲,他咬著牙,眼睛里噴涌著怒火,他知道,蕭漢俊騙了他,或者說,他著了蕭漢俊的道,派出真定府的人和信鴿,根本沒有發(fā)揮作用。
現(xiàn)在太子忽然來到,殺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蕭漢俊,老夫非殺了你不可!
“通知了!
薛濂臉色煞白,心驚膽戰(zhàn)的說道:“我告訴他們,說有人假冒死去的太子,正向京師逼近,要他們立刻上城,但是有人靠近城門,立刻亂箭射之,絕不可放一人進城!
原來,照李守錡的命令,薛濂在保定之后的定興、涿州、良鄉(xiāng)等地的官道,都安排了暗哨,但是官道上有異常,都要立刻回報,只不過太子速度太快了,定興和涿州的暗哨,根本來不及回報,就已經(jīng)被太子的馬隊超過了,只有良鄉(xiāng)的暗騎,僥幸搶在太子之前,回到了京師,報告給了薛濂。
薛濂聽罷,大吃一驚,急忙進攻報告定王和李守錡。
“那就好!崩钍劐W咬牙切齒。
“可姑父,我們能擋住嗎?萬一唐通白廣恩他們見了太子腿軟,放太子進城怎么辦?”薛濂哭。
“你擔(dān)心唐通白廣恩?”李守錡冷笑。
薛濂點頭。
“你錯了,最可能放太子進城的,絕不是他們。”李守錡道。
“那是誰?”薛濂問。
李守錡卻不回答,只是咬牙切齒的想,忽然道:“算時間,太子此時差不多已經(jīng)到京師城門前了,一旦他在城門前出現(xiàn),京營軍心必亂,就算我們現(xiàn)在就趕到城門前,怕也是不能阻止他進京了!
“啊……”
薛濂驚恐的快要暈過去了:“那怎么辦姑父?一旦他進京,我們就完了啊。”
李守錡鄙夷的瞪他一眼,向前掀開車簾,提高聲音,對趕車的馬夫道:“去咸宜坊!”
薛濂先是一驚,繼而道:“姑父你是想……”
李守錡放下車簾,坐回原處,咬牙道:“原本,老夫是想要等太子的消息傳回,用咸宜坊的人,出城伏擊,但老夫一個不慎,中了蕭漢俊的詭計,被他騙了,現(xiàn)在太子兵臨城下,殺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已經(jīng)沒有其他辦法可想了,只能動用咸宜坊的人去襲殺太子,最后搏一把!
薛濂滿頭大汗,抬手擦了一把:“姑父的意思……是待太子進城之后,半路襲擊?”
李守錡點頭。
“可太子會進城嗎?萬一他不入城,只是在城門召集群臣和城中將官怎么辦?”薛濂問。
李守錡搖頭:“京師戒嚴(yán),宮門封閉,以太子的聰明,他一定已經(jīng)能想到,定王有弒君篡位的可能,如果那個蕭漢俊給他通報了消息,那他就更是不會懷疑了,太子雖然暴虐,但卻是一個孝子,心憂陛下的安全,在入城之后,他不會停留,他一定會在騎兵的護衛(wèi)下,急急直趨皇宮,以求盡早見到陛下,阻止定王的計劃!
薛濂臉上冷汗更多:“這樣倒是有機會……可太子馬速極快,京師城門眾多,太子會從哪里入城,又會走哪條街道?如果我們不能掌握,就無法設(shè)伏啊?”
“如果老夫猜的不錯,他應(yīng)該會走西面的阜成門!
“為何?”
“前次,老夫令蕭漢俊寫出太子在京營各營中的暗探和心腹,蕭漢俊前后寫了兩份名單,看起來寫了不少,但老夫總覺得,他沒有把最關(guān)鍵的人物交代出來,于是,老夫拿出京營千總以上的將官名錄,一個一個向他詢問,尤其是老夫懷疑的那幾個對象,更是反復(fù)巡查,老夫記得,在點到右柳營前營千總李岱時,蕭漢俊最為冷靜,現(xiàn)在看來,卻是最為可疑了!
薛濂明白了。
“李岱守阜成門,如果太子從阜成門進,往皇宮而去,必要經(jīng)過咸宜坊前面的街道,我們在咸宜坊伏擊,正是合適!”
聽完李守錡所說,薛濂像是洗澡一樣,滿身滿臉的大汗,他知道,這是他們最后的機會,如果不成,那真的就要身死族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