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
夜。
年輕的兵部尚書張縉彥正準備休息,管家忽然急匆匆地奔了進來。
“老爺,有客來訪!惫芗业。
“誰?”張縉彥驚疑,夜都這么深了,誰會來見他,而且管家是知道他規(guī)矩的,這么晚了,管家卻依然冒著惹怒他的風險來通報,說明訪客的身份非比尋常。
“襄城伯李守錡!惫芗业。
張縉彥的臉色一下就變了。
……
“你說什么?”密室里,聽李守錡說完,張縉彥驚的一下就跳了起來。
李守錡冷冷看他,再重復(fù):“軍弩失竊之事,查到了善柳營張純厚和精武營董琦的身上,他兩人似乎察覺到了,正在謀劃作亂,為防萬一,奉張皇太后之令,定王已經(jīng)密調(diào)白廣恩的玉田兵和唐通的密云兵入京,現(xiàn)在他們兩人的兵馬距離京師已經(jīng)不過三十里了,天亮前就會入京。請兵部立刻為他們準備營房和糧餉!
說著,將手中的旨意遞給張縉彥:“這是皇太后的懿旨。本兵請看!
張縉彥雙手接過,看完后抬頭,臉色煞白,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說:“既然是張皇太后有旨,定王有令,下官自當執(zhí)行。只是……調(diào)外兵進京,這么重大的事情,為何我事先一點都不知情……”
李守錡看著他,冷冷不說話。
張縉彥忽然明白,抬手驚道:“明白了。你篡改……”
十天前,李守錡被定王任命為京營協(xié)理,和兵部對接,四天前,定王召白廣恩和唐通進京述職,由兵部代為傳令,張縉彥并沒有懷疑,正常簽發(fā)了兵部公文,但想不到,白廣恩和唐通居然都帶了兵馬。
不用問,一定是李守錡篡改了兵部的公文,又或者是,白唐二人根本就沒有遵守公文,而是直接聽了定王的密令!
只是,就算張純厚和董琦等京營將領(lǐng)有什么不軌,但京營將士絕不會跟著他們作亂,只要定王出面,說出真相,拿下張純厚和董琦,一切就會平息,又何必調(diào)外兵入京?
難道是有其他圖謀?
雖然還年輕,歷練也很淺薄,但張縉彥畢竟是進士出身,他瞬間就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尋常和其間的巨大兇險……而作為兵部尚書,他不知不覺就做了幫兇,只是他不明白,太子遇難,陛下病危,這天下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木褪嵌ㄍ醯钕碌,定王殿下又何必做其他圖謀?
難道太子殿下沒有遇難?
想到這一點,張縉彥額頭的冷汗,如雨點一般的落下。
他意識到,京師,怕是要有一場大亂了。
“非老夫篡改,實乃是張皇太后的懿旨,為了避免走漏風聲,不得已為之,本兵可明白?”
李守錡冷冷,目光如刀一般的盯著張縉彥。
張縉彥滿頭冷汗,終于是點頭:“是,下官明白了!
李守錡老臉上露出了笑:“如此就好,希望本兵牢記今日之話,在諸位閣老和重臣面前,可不要說漏了,不然老夫饒你,皇太后和定王也不會饒你!”
……
暗夜里。
官道上。
火把熊熊,車馬轔轔,軍旗飄揚,無數(shù)的人影在涌動。
“快,加快速度,天亮前必須到京!”有將官大聲命令。
……
通州。
通州知州張凝和也忽然被驚醒了,卻是管家來報,說,堵主事有急事求見,現(xiàn)在就在前堂花廳。
張凝和心知有大事,急忙穿衣去見。
堵胤錫正在花廳中焦急的踱步,見張凝和出來,連見禮都顧不上,直接迎上去,壓著聲音:“張大人,出大事了,你我必須立刻決斷!”
“何事?”
雖然堵胤錫在厘金局的任上,不過一年,張凝和和他相處,也就是一年時間,但卻知道,堵胤錫是一個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人,即便是去年通州血戰(zhàn),矢石交加,城墻岌岌可危之時,堵胤錫也從未驚慌過。但今夜,他卻是看出了堵胤錫眼神中的驚慌,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以至于從來都是鎮(zhèn)定自若的堵大人,竟然也露出了驚慌之色?
“白廣恩和唐通,正帶兵入京,此時,距離我通州,已經(jīng)不過十里了。”堵胤錫道。
張凝和大驚,幾乎不敢相信:“他們是外軍,怎敢進京?”
“是定王和兵部的命令!”堵胤錫臉色凝重:“素卿,你我必須阻止,不然京師必有大禍!”
張凝和,字素卿。
“我們?nèi)绾巫柚?”張凝和肅然問。
“我去見唐通,你去見白廣恩,去年通州之戰(zhàn)時,我和唐通守南門,你和白廣恩守新城,彼此都有熟悉,我們的話,他們應(yīng)該是信的!倍仑峰a道。
“仲緘的意思是?”張凝和疑。
堵胤錫,字仲緘。
“近日,通州城中的流言,素卿想必聽說了吧?”堵胤錫望著張凝和的眼。
張凝和點頭。
堵胤錫道:“實話和你說吧素卿,流言是我令人散布的!”
“?”張凝和更驚。
而不等張凝和問,堵胤錫就已經(jīng)肅然解釋:“太子殿下根本就沒有遇害,此時正帶著兵馬返回京師,但定王身邊的奸人卻是不愿意見到太子殿下歸來,他們一心一意的要推定王上位,不但令人散播假消息,說太子殿下已經(jīng)遇難,渙散人心,而且還演出了一場定王遇刺的好戲,然后借此密調(diào)唐通、白廣恩進京,想要借助兩支外軍,掌控京師,從而達成他們不可告人的謀逆!”
張凝和驚訝的張大了嘴,一時合不上。
雖然震撼,但他卻相信堵胤錫絕不會說假。
不止是因為他相信堵胤錫的人品,更因為他隱隱也嗅覺到了這段時間里,朝堂上的詭譎之處。
堵胤錫盯著張凝和,聲音清楚而堅定:“有京師的忠良,將消息透漏給我,為挫敗奸人的陰謀,堵某不得不派人傳播真實消息,以震懾奸佞,現(xiàn)在,奸佞儼然是狗急跳墻了,他們密調(diào)唐通白廣恩進京,怕是要進行最后一搏了!
張凝和明白了,毫不猶豫,拱手一輯,肅然道:“如何做,大人請吩咐!”
“唐通和白廣恩只所以聽從奸佞,不過是以為太子殿下已經(jīng)遇難了,天下將是定王的,他們投靠定王,可以謀取到富貴。但只要告知他們二人,太子殿下并沒有遇害,且正在帶兵歸來的途中,他們二人就絕不敢再冒天下之大不韙,帶兵進京!”
“因此,堵某想請素卿一起出城,親見唐通和白廣恩二人,告知真相,說服他們,令他們放棄進京的計劃,回轉(zhuǎn)原處,如此,京師局勢就會轉(zhuǎn)危為安,奸佞的謀逆,就會落空!
“明白了!睆埬图鼻校骸拔覀冞@就走!”
“不,為防意外,我們還得稍微安排一下……”堵胤錫道。
……
暗夜里,
通州的東門,嘎啦嘎啦地開啟了。
一般來說,城門關(guān)閉之后,不到次日清晨,就不會再開啟。
但今夜是一個意外。
兩位通州城里的最高官員,五品的戶部厘金局主事堵胤錫和從五品的知州張凝和,同時出現(xiàn)在城門口,守門的士卒知道是有大事,于是遵令打開城門,隨后,兩輛馬車一前一后,在十幾個人的護衛(wèi)之下,出了通州東門,順著官道,往東面而去。
但剛出去不到五百步,忽然聽見一聲口哨,官道兩邊的黑暗中,忽然嘩啦啦的跳出許多人,將堵胤錫張凝和等人圍在中間,馬嘶鳴,人慌亂,聽到外面的動靜,張凝和掀起車簾向外看,此時火把已經(jīng)亮起,張凝和瞪大了眼睛,驚訝的發(fā)現(xiàn),攔阻他們,乃是幾十個勁裝黑衣的漢子,有人火把,有人弓弩,火把最亮處,正看見一個灰袍中年人,負手站在官道最中央,滿臉微笑的看著他們。
而在灰袍人身后,有一輛馬車,看來他是坐馬車來的,而且好像已經(jīng)是等候很久了……
張凝和不認識灰袍人,但堵胤錫卻認識,他臉色一下就變了。
“什么人?膽敢攔阻官差,快快閃開!”
堵胤錫和張凝和的手下人,自然也不認識灰袍人,他們驚慌的大叫,要黑衣壯漢們讓路。
黑衣壯漢們卻都紋絲不動,只冷冷看著,同時,他們手中弓弩對的更緊,但是堵胤錫他們有所妄動,立刻就會急射。
“夜深人靜,兩位大人,神色匆匆,車馬急急,這是要去哪。俊边@時,灰袍人清冷,但又高亢的聲音,隨著夜風飄來。
無人答應(yīng)。
“堵牧游堵大人,你躲在車中,就不想和蕭某一見嗎?”灰袍人又笑。
堵胤錫,號牧游。
車簾掀起,堵胤錫臉色沉沉的下了馬車,來到蕭漢俊的面前,拱手道:“原來是蕭照磨,失敬失敬。緊急公務(wù),還請蕭照磨讓路!
蕭漢俊望著他,忽然笑了:“什么緊急公務(wù)?兩位大人,該不是要去夜見唐通和白廣恩吧?”
堵胤錫臉色不變,綿里藏針的說道:“堵某不知道蕭照磨在說什么?公務(wù)緊急,還請蕭照磨讓路,不然耽擱了朝廷大事,非是你我能承擔起的!”
蕭漢俊還是笑:“大人何必隱隱藏藏?你我都在通州,你知道我的事,我也知道你的事,但不同的是,我畢竟是軍情司的地下照磨,所知總是要比大人多一些的,兩位大人深夜密議,又匆匆離開通州,往東面而去,如果不是去見唐通和白廣恩,又會是為了何事呢?”
堵胤錫默然了。
這時,腳步聲響,張凝和也忍不住的跟了過來,喝道:“仲緘何必和他們廢話?令他們讓開,不然咱們就撞過去,但是我你有所意外,就讓他們所有人頂罪!”
蕭漢俊笑:“張大人好氣魄,兩位大人身份貴重,我自然不敢傷你們的,不過你們身邊的這些隨從,怕是沒有一人能活!
張凝和色變:“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這么和本官說話,報上名來,本官要知道,你到底是誰?”說著,又指向周圍端著弩箭的黑衣人:“還有你們,朗朗乾坤,天子腳下,你們居然敢攔截本官,你們眼里,還有王法嗎?”
沒有人應(yīng)答,所有黑衣人都冷冷。
蕭漢俊忽然又笑了:“張大人這出雙簧演得好,極會拖時間,如果不是知道,蕭某還真的會以為,張大人是一個魯莽之人,因而和張大人爭執(zhí)幾句呢!”
張凝和色變,不同于剛才,這才是真的色變,他盯著蕭漢俊:“你什么意思?”
蕭漢俊卻是看向了沉默的堵胤錫,笑道:“調(diào)虎離山,聲東擊西,堵大人和張大人大張旗鼓的走東門,去派心腹家人,帶著你們二人的聯(lián)名親筆信,悄悄從西門離開,快馬去見唐通和白廣恩,這一招確實玩的漂亮,如果不是蕭某早知道堵大人謀略極多,一直小心提防,在盯著你們的同時,亦不忘記他人,說不定今夜就真上當了。堵大人,你說是嗎?”
張凝和的臉色,一下就沉了下去。
這個蕭漢俊,竟然如此奸詐!
堵胤錫臉色沉沉,用一種十分凝重的目光望向蕭漢俊:“蕭照磨,果然非是一般人,怪不得太子殿下會重用于你,只是……蕭照磨就是這般報答殿下的知遇之恩嗎?”
“人各有志,堵大人是不會明白蕭某心志的。”蕭漢俊避開堵胤錫刀劍一般鋒利的目光,然后迅速轉(zhuǎn)一個話題:“堵大人以為唐通和白廣恩兩軍會經(jīng)過通州,走東直門入京嗎?你錯了,他們根本不會從通州過,所以啊,即便是蕭某不攔,堵大人的人和信,怕也是送不到的。”
堵胤錫明白了,原來奸佞們已經(jīng)防到了他,目光依舊望著蕭漢俊,說道:“太子殿下已在歸途,就算定王控制了京師,又有什么用?以太子之能,又豈是定王可當?蕭照磨如此聰明,就不想為自己留一條后路,為后世留一個聲名嗎?”
蕭漢俊面無表情:“蕭某做事,從不留后路,什么名聲不名聲,更是不在乎。不能五鼎食,那就五鼎烹。是生是死,是容是辱,從邁步的那一刻起,蕭某就都拋在腦后了。”
說著,深深一輯:“但大人的心意,蕭某還是心領(lǐng)!
直起身來,說道:“來呀,上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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