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周奎說不出話。
朱慈烺聲音激動的繼續(xù)道:“不得已,朝廷只能放下身段,向勛貴百官,商人百姓借錢,此事由我領(lǐng)銜辦理,事情成敗,關(guān)乎社稷,身為嘉定伯,我的外公,你難道不應(yīng)該第一個(gè)支持我嗎?可你是怎么做的?不慷慨解囊也就罷了,反而想方設(shè)法的隱藏金銀,虛掩應(yīng)付!”
“如果國債失敗了,籌集不到應(yīng)有的銀子,最后失敗的是誰,是我啊。到那時(shí),你外孫,我這太子之位,還能坐得穩(wěn)當(dāng)嗎?”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外公,你嘉定伯府這里里外外的財(cái)產(chǎn),都是從哪來的?還不是仗著陛下的恩寵,官府的方便,商人們的投效而來?一旦國事壞了,大廈將傾,你廣蓄私財(cái),又有何用?到時(shí)還不是人為刀俎你為魚肉?”
“此種后果,你想過沒有!”
朱慈烺越說越激動,仿佛是看到了甲申之變時(shí),身為當(dāng)朝國丈,周奎的丑惡嘴臉。他握著拳頭,目光像是要?dú)⑷,對這樣的外公,他實(shí)在是歡喜不起來,如果不是顧忌周后,顧全大局,他早就想辦法將嘉定伯府鏟除了……
周奎聽的大汗淋淋,伏在地上,嚇的根本說不出話……
……
與此同時(shí),在宣武門外的菜市口,人頭攢動,看熱鬧的百姓擠得水泄不通。
“來了,來了!”有百姓在歡呼。
大奸賊尚可喜,以及他全家的男丁,站在囚車?yán),正在被押赴菜市口。為防尚可喜自殺,半個(gè)月前,獄卒每日就只灌尚可喜四五口的稀粥,一連半個(gè)月的餓下來,尚可喜已經(jīng)是奄奄一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不過當(dāng)他被押到囚車?yán),被顛簸震醒,感覺到街道兩邊洶涌呼喊和咒罵,還有砸來的果菜皮和臭垃圾之后,他立刻意識到,自己的最后時(shí)刻來臨了。
尚可喜拼命的抬起頭,睜開了眼睛,然后他就看到了街道兩邊洶涌的百姓,和一張張痛恨的臉,從婦人小孩到街邊的乞丐,每一個(gè)人都在指著他罵。
“尚可喜,狗賊,死有余辜!”
“兒啊,你的仇,總算是可以報(bào)了~~”
手中的爛菜葉,各種碎小雜物,都向尚可喜砸去。
維持秩序的兵丁來回?fù)軗,但卻也難以阻止。
尚可喜仰面向天,忽然大聲呼喊。
“冤枉,冤枉,我不服啊~~”
“我要見陛下~~”
“陛下,我冤枉啊~~”
……
嘉定伯府。
面對太子的聲聲嚴(yán)厲,周奎跪在地上,滿頭大汗--他一直聽說,太子帶兵打仗,殺伐果斷,今日終于是領(lǐng)教了,不同于女婿的好面子和溫良恭儉讓,外孫完全是另一種性格,這讓他非?謶,隱隱有一種,如果他不答應(yīng),未來嘉定伯府一定會遭到滅頂之災(zāi)的感覺。
朱慈烺一口氣吐出了胸中的郁悶,或者說,是對周奎的厭惡,心情感覺輕松了不少,他冷冷望著周奎:“外公,今日你出銀子也得出,不出也得出,朝廷發(fā)行國債,你必須支持!”
“臣,臣,愿意支持……”周奎艱難的說。
平生第一次,他愿意割肉。
然后他顫巍巍的說道:“臣,臣……愿意出一萬兩!
他說的很慢很苦,感覺每一個(gè)字都像是在割他的肉。比起最開始唐亮問起時(shí)的五百兩,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足足翻了二十倍。
朱慈烺望著他,冷冷道:“外公,這是國債,明年朝廷會連本帶息的還你,一厘都不會少你,你那么多的銀子,放在窖子里,除了長灰,又有什么用呢?你拿出了銀子,不止是支持了朝廷,更是支持了我,大明安定,你周家富貴榮華,有何不好呢?”
“我,我我……”周奎一時(shí)卻還是繞不過彎子。
“殿下!”
這時(shí),一直跪伏在地,全身已經(jīng)冷汗淋淋的周鏡忽然想明白了,也看清楚了,他抬起頭,望向太子:“……臣知道家父吝嗇,后面的窖子里也有不少銀子,但此中情況,不能為外人所知啊,事情傳出去,嘉定伯府收斂錢財(cái)、聲名狼藉也就罷了,但如果影響到娘娘和殿下的名譽(yù),周家就萬死莫恕了。因此,后院是萬萬不能搜的啊,望殿下三思,三思啊~~”
說完,猛烈叩頭。
大明以孝治天下,不管怎么說,太子對外公的逼迫行為,都有違孝道,對太子的名聲,都不是好影響,消息傳出去,百姓們怕是不會稱贊太子的聰明,而是會說,外公貪財(cái)吝嗇,外孫無情巧取。
最重要的是,當(dāng)今國母,周后知道這個(gè)消息后,一定會非常傷心,一個(gè)是父親,一個(gè)是兒子,她夾在中間,里外不是人,最是難受……
太子卻不懼,冷冷道:“發(fā)行國債失敗,籌集不到應(yīng)該的銀子,大明立刻就有危機(jī),相比之下,我的那點(diǎn)名聲又算什么呢?至于母后,我相信她會理解的。”
周鏡臉色發(fā)白,知道自己不能不做決定了,不然嘉定伯府就要聲名掃地了,而等到太子繼位,嘉定伯府更是會大禍臨頭,于是看一眼哭嚎的老爹,咬牙道:“殿下,臣愿代家父答應(yīng),購買國債三萬兩!不,五萬兩,嘉定伯府愿出五萬兩!只求殿下,不要搜查后院了!
“什么?”
正在干嚎的周奎大吃一驚,轉(zhuǎn)頭怒視兒子:“五萬兩,你瘋了?”
周鏡卻不理老爹的吼叫,只是拜伏在地,連續(xù)叩首。
朱慈烺低頭沉思,在堂中踱步,老實(shí)說,他恨不得將周府的銀子全部都抄拿了,換成是國債券,但他知道,他不能趕盡殺絕,為了母后的面子,他必須給嘉定伯府留一些余地,據(jù)蕭漢俊推測,周府窖子里的現(xiàn)銀,大約在十萬兩左右,現(xiàn)在周鏡愿意拿出五萬兩,已經(jīng)是一半,以周奎的尿性,怕已經(jīng)是到了他忍受的極限,如果繼續(xù)追迫,怕是會有意外,所以,見好就收,才是上策。
于是站住腳步,說道:“六萬兩!”
周鏡想也不想,叩首:“謹(jǐn)遵殿下令!
朱慈烺欣慰點(diǎn)頭:“舅舅知大義,我很欣慰,我現(xiàn)在就進(jìn)宮,稟報(bào)父皇,為你嘉定伯府請功!”
“謝殿下!臣這就去裝銀!
周鏡長長松口氣,站起來,抹一把頭上的冷汗,急急往外走--現(xiàn)在的情況下,已經(jīng)是外甥高抬貴手了,他不敢拖延,只恐外甥忽然反悔。
周奎卻是捶胸頓足,大哭:“六萬兩,啊,逆子,兩個(gè)逆子啊~~”
朱慈烺知道,他想罵的其實(shí)還有自己這個(gè)太子……
周鏡走出正堂,卻發(fā)現(xiàn)唐亮和周訓(xùn)一直都守在堂前,根本就沒有離開,唐亮臉帶微笑,向他微微點(diǎn)頭,倏然之間,周鏡就明白,太子根本就沒有搜查后院的打算,剛才的一切,不過就是在演戲!
隨即又明白,怪不得太子殿下要封鎖嘉定伯府,為的就是封鎖消息,不使他們爺孫,甥舅之前的對話為外人所知。
太子殿下的最終目的,就是要他們心甘情愿,主動自覺的拿出銀子,購買國債。
至于對嘉定伯府的粗暴,有可能會影響到自己和母后的聲譽(yù),太子早已經(jīng)想到了,因此才有了今日的這一場戲……
周鏡正自發(fā)呆,就聽見唐亮的聲音:“國舅爺,走吧。”
“走。”周鏡臉色難看。
“對了,除了國債銀,二舅爺還需要三千兩,希望國舅爺,一并提出來……”唐亮笑。
周鏡狠狠瞪了一眼周訓(xùn),但卻也不敢不從。
就在通過圓門,向后院行走之時(shí),伯府外的街道上忽然傳來一陣陣地歡呼,周鏡站住腳步,疑惑的望,跟在他身后的唐亮卻是明白,笑道:“奸賊尚可喜被判凌遲,這會正在行刑呢。”
凌遲。
周鏡心中一寒……
菜市口。
尚可喜和他的兩個(gè)兒子,連同親信許爾顯,正在被凌遲。
所謂凌遲,就是一片片割肉,最少一千刀,如果割到途中,罪人提前死了,劊子手就算是失職。
劊子手咬著牙,一刀一刀的仔細(xì)剔。
“!。“!”被綁在柱子上的尚可喜疼的死去活來。
而在嘉定伯府,周奎哭的死去活來,銀子,就是他的肉啊。
……
乾清宮。
崇禎帝正在批閱奏疏,午后的陽光照著他疲憊的臉,他鬢角的白發(fā),越發(fā)的明顯了。
“陛下,太子來了!蓖醭卸鲌(bào)。
“讓他進(jìn)來!背绲澋垲^也不抬。
太子朱慈烺輕步進(jìn)入,在崇禎帝面前跪下:“兒臣有罪!”
“恩?”
崇禎帝這才抬起頭,看向太子,他剛命太子署理國債券,也知道兒子剛剛?cè)チ思味úF(xiàn)在來請罪,難道是事情不順,嘉定伯府出了什么問題?
“怎么了?”崇禎帝放下筆,目光嚴(yán)峻的看向太子。
朱慈烺將嘉定伯府的經(jīng)過,向崇禎帝講訴了一遍--嘉定伯府的事,可以瞞著民間,但絕不能瞞著崇禎帝,不唯崇禎帝遲早都會知道,更因?yàn)榇耸聽窟B周后和崇禎帝,身為兒子和太子的他,絕不能欺瞞崇禎帝,必須一五一十的如實(shí)相告,如此才能避免可能的風(fēng)波。
至于有罪,乃是因?yàn)樗吘故沽耸滞,外孫逼迫外公拿銀子,按倫理,肯定是不對的。
“六萬兩?”
聽兒子說完,崇禎帝驚訝的瞪大了眼。
嘉定伯府竟然能拿出這么多的銀子,這實(shí)在出乎他的意料,嘉定伯被賜封,不過十年的時(shí)間,平常也沒有聽過他有什么大生意,想不到竟然有這么多的積蓄,這太讓人意外了。
嘉定伯府這般有錢,四年前卻不肯募捐,實(shí)在可惡!
這一刻,雖然兒子的手段不甚光明,但崇禎帝對周奎的憤怒卻超過了一切。
“你外公……還真是有錢啊。你沒有搜查后院的窖子是一個(gè)錯(cuò)誤,說不定里面的銀子,不止六萬兩呢!背绲澋勐曇舫爸S。
朱慈烺拜在地上:“兒臣只是耍了一點(diǎn)心眼,沒有圣旨,兒臣焉敢搜查?”
崇禎帝手一揮:“起來吧!
“謝父皇!敝齑葻R起身。
崇禎帝望著他:“朕這里好說,你母后那里怕是會有一些別扭,你去見她吧!
“是!
朱慈烺領(lǐng)旨退出,然后往坤寧宮。
崇禎帝陰沉著臉,轉(zhuǎn)對王承恩:“叫王德化來!
東廠提督王德化一進(jìn)入,崇禎帝就劈頭蓋臉的怒喝:“嘉定伯府一次就能拿出六萬現(xiàn)銀,你東廠事先可有了解?”
王德化嚇的顫抖,跪在地上只是請罪……
同一時(shí)間,坤寧宮。
周后已經(jīng)得到消息了。
原來太子一走,周奎立刻就派親信家人進(jìn)宮報(bào)信,雖然家人不能隨意進(jìn)宮,更不能隨意見到當(dāng)朝皇后,但卻見到了坤寧宮主管太監(jiān)徐高,聽完之后,徐高不敢怠慢,急忙告知皇后娘娘。
周后驚的站了起來,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老父親出銀六萬兩購買國債,這怎么可能?雖然她知道娘家是有一些銀子的,但有這么多,卻出乎她的意料,而當(dāng)知道老父親是為太子所逼,不得不出銀時(shí),周后忍不住跺腳:“春哥兒!”
上一次查抄店鋪之事,周后就怒過太子一次,想不到這一次太子玩的更大,
一方面周后惱怒春哥兒給她惹事,惹老父親生氣,一方面又哀怨,既然有這么多銀子,老父親為什么不愿意為國分憂,反而逼著外孫使出這等手段?我為國母,你們娘家為什么總是給我扯后腿?
但父親畢竟是父親,娘家也畢竟是娘家,周后嘆口氣,抹了幾把眼淚,然后取出錦盒,將她好不容易節(jié)省出來的一張銀票取了出來,交給徐高:“徐高,你送這個(gè)到伯府……”
“娘娘,太子殿下來了!碧O(jiān)來報(bào)。
“不見,讓他走!敝芎笕滩蛔∨瓪。
……
嘉定伯府。
周奎躺在病榻上,嘴里哼哼唧唧:“我的銀子……逆子,逆子啊~~”
從后院窖子里拉走的一箱箱銀子,就像是割去了他的血肉,攫取了他的元?dú)猓呀?jīng)完全站不起來了,只覺得沒有了銀子,自己整個(gè)身子都空了,心口疼的像是刀割。
忽然,耳邊聽見嗩吶聲,隨即鑼鼓喧天,吹吹打打,好像有一支樂隊(duì)進(jìn)到了伯府前院。
“老爺,老爺~~”
管家氣喘吁吁地跑了進(jìn)來:“大公子親自押送銀子到正陽街的戶部衙署,戶部點(diǎn)了銀子,給了六萬兩的國債券,又說咱嘉定伯府認(rèn)購國債超過一萬兩,且是第一個(gè),因此特贈首輔周延儒老大人親寫的公忠體國的牌匾,現(xiàn)在戶部官員,攜了樂隊(duì),帶著牌匾,正送過來了呢!
管家眼有喜色,覺得周延儒的字,可以為伯府挽回一些損失。
周奎卻是怒,周延儒算什么東西?焉能抵得上我的六萬兩銀子?
“出去!”周奎抓起桌上的茶杯就扔了過去。
管家抱頭而逃。
……
感謝“韭菜豬肉俠”的打賞,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