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還沒有明旨,但所有人卻都已經(jīng)知道,黃太吉今日召見議事,乃是為了征明,以報去年兵敗之恥。因此,殿中的滿漢蒙群臣一個個都是臉色嚴(yán)肅。
黃太吉進(jìn)入殿中。
眾人山呼萬歲。
黃太吉登上御臺,先抬手示意臣子們?nèi)胱,然后望向代善,臃腫的身體忽然變的挺拔,目光炯炯,聲音沉穩(wěn)的說道:“禮親王,朕決意親自統(tǒng)兵征明,你意如何?”
……
黃太吉正準(zhǔn)備興兵之時,千里之外的蒙古草原,一支大同商隊秘密來到了察哈爾林格爾部。
自從晉商被鏟除,大明關(guān)閉邊貿(mào)以來,以往依靠和大明貿(mào)易獲取糧米棉布,鹽巴藥材的蒙古各部都倒了霉,物資很快就陷入了短缺之中,雖然也有小股的蒙古騎兵逼近大明長城,想要打劫財物,但大明各處長城防守嚴(yán)密,不給他們機(jī)會,加上建虜不準(zhǔn)蒙古八旗大規(guī)模的集結(jié)軍隊,難以對大明長城形成有效的壓力,因此,小股蒙古騎兵對大明長城的侵襲,最后都以失敗而告終。
這種情況下,能補(bǔ)充物資的大明商隊就顯得更加重要了。
但目睹晉商的悲慘下場之后,再沒有人敢出塞,幾個月的時間,再也不見過去興盛至極的駝馬商隊,聽不到丁丁的鈴鐺響,整個蒙古草原都仿佛陷入了死寂,棉布糧米的價格,在一年之間,就翻了一倍有余,這還是在建虜資助了一部分物資的情況下,如果沒有建虜?shù)馁Y助,價格肯定還會更高,
而終于終于,在巨大的利潤面前,開始有小規(guī)模的大明商隊冒險在蒙古草原上出現(xiàn)了,比起過去的晉商駝馬,這些小商隊簡直是慘不忍睹,不過幾十個駱駝,十幾匹馬,比起過去晉商動輒千數(shù)以上的駝馬,完全是天上地下的區(qū)別。
但即便是這樣的小商隊,也是蒙古草原的救星,被各部頭領(lǐng)視為最尊貴的客人。
聽聞有商隊來到,林格爾部的大汗,也就是建虜?shù)娜蚊苯y(tǒng)領(lǐng)旗長寶利德,在帳中親自接見,如果是過去,對這樣的小商隊,他看也不會多看,但現(xiàn)在他卻不得不放下大汗的架子,接見這些狡詐的商人。
商隊的老板姓胡,是一個大胡子,看起來粗獷,對蒙古語很是精通,他身邊跟著一個瘦瘦高高的賬房先生,姓梁,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聽著,但寶利德卻有一種感覺,姓梁的賬房先生好像才是做主之人,因為每說一句話,胡老板都會回頭看賬房先生的臉色。
介紹完這一次帶來的貨物后,胡老板說,他有一筆大生意,想要和寶利德大汗密談。有生意,能得到棉布糧米,寶利德求之不得,于是就答應(yīng),命令帳中人都退出去,只留他和胡老板兩人,不想賬房先生卻不離開,胡老板解釋,這筆生意和梁先生有很大的關(guān)系,需要梁先生親自向大汗你解釋。
寶利德雖然年近五旬,但卻依然是一個勇武的彪形大漢,思量著就算這兩個奸商想要對他不利,也不會是他的對手,再者,商人進(jìn)帳之前都是被搜過的,身上沒有利器,如此他就更不擔(dān)心了,于是抬手揮退想要勸阻的近衛(wèi),令所有人都離開,沒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也不能靠近大帳十步之內(nèi)。
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帳中只剩下他們?nèi)恕?br>
三人盤腿而坐。
那個看起來精瘦,但卻目光炯炯的賬房先生終于是說話了,目視寶利德:“大汗,我這筆生意,不但能解決你林格爾部糧米棉布的困境,而且能將令郎那日松和被俘的蒙古勇士都從大明那邊要回來,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聽一下?”
胡老板將賬房先生的話,翻成蒙古語,講給寶利德聽。
寶利德聽罷臉色頓時大變,驚的站起來,手握刀柄,喝道:“你在說什么?你到底是誰?”
胡老板嚇的跌倒在賬房先生的身后,哆哆嗦嗦地繼續(xù)翻譯--他的身子雖然比賬房先生高大強(qiáng)壯了許多,但膽氣卻連賬房先生的十分之一都沒有,面對寶利德的勃然色變,眼露兇光,賬房先生絲毫不懼,坐得筆直,雙手扶膝,眼神堅定的望著寶利德:“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幫林格爾部,幫你寶利德大汗,度過眼前的危機(jī)!”賬房先生的聲調(diào)并不高,但卻自有一股威壓之氣。
這是,帳篷外的近衛(wèi)聽到了寶利德的喝令,持刀沖了進(jìn)來,將胡老板和賬房先生圍在中間。
胡老板嚇的快要暈過去了,雙手死死揪住賬房先生的袖子,對寶利德和沖進(jìn)來的近衛(wèi)喊道:“別沖動別沖動,只是談一筆生意……”賬房先生卻動也不動,依然保持著盤坐的姿勢,下巴微微上仰,臉色平靜,目光始終望著寶利德,對快要伸到眼前的鋒利蒙古刀,看也不看。
皺著眉頭,思量了幾瞬之后,寶利德的手,慢慢離開了刀柄,沖著近衛(wèi)們擺手:“都出去!十五步之外警戒,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也不得進(jìn)入!”
近衛(wèi)們退了出去。
寶利德盤腿坐下,順手拔出別在腰間的小刀,狠狠插在面前的地氈上,目光兇狠的瞪著賬房先生,冷笑道:“聽聽也可以,如果你敢胡言亂語,我就割了你的狗頭!”
如果是去冬剛剛兵敗,或者是今年春天,部中的糧米棉布還沒有這么緊缺之時,面對明國來的說客,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砍了,割下他們的頭,以向清廷邀功,彰顯他林格爾部對大清的“堅貞”,但經(jīng)過這一年的艱難,他的暴脾氣被磨去了不少,更何況,他兒子還在明人的手中,因此他才能忍住怒氣,坐下來聽明人說。
躲在賬房先生背后的胡老板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忙不迭的說道:“大汗放心,這絕對是一筆好生意!
賬房先生卻依然冷峻,望著寶利德,緩緩說道:“去冬宣化之戰(zhàn),除了令子那日松,還有三十四名你部中勇士為大明所獲,大明不但沒有虐待,反而為他們醫(yī)治好了刀劍槍傷,尤其是你兒那日松,兵敗被俘之時,高燒不退,若非是大明的醫(yī)官救助,你的次子,怕也是會和長子一樣,命喪軍中了!
聽到長子,寶利德眼中透出仇恨的光。
他的長子是在他追隨林丹汗的期間,和建虜交戰(zhàn),被伊拜所殺的,后來林丹汗兵敗身死,林格爾部投降建虜,這個仇當(dāng)然就是不能報了,不過上天有眼,去年大軍入塞,雖然沒有斬獲,但伊拜這個大仇人,卻是死在了明軍刀下,也算是間接為寶利德報了仇,說起來,也算是去年寶利德率領(lǐng)林格爾部入塞的唯一收獲了。
至于次子那日松病重,被明軍俘獲,隨后又被明人醫(yī)治好的事情,他當(dāng)然是知道的,在惱怒兒子沒有死戰(zhàn),丟了蒙古勇士面子的同時,心底也是有一絲慶幸的:幸虧兒子被明軍俘獲,不然回到蒙古草原,以現(xiàn)在缺醫(yī)少藥的情況,未必能康復(fù)……
“大明和察哈爾并沒有仇恨,當(dāng)日林丹汗在的時候,雖然也曾經(jīng)有過一些有沖突,但總體是平和的,雙方互通有無,糧米棉布,藥材瓷鐵,都可以沒有障礙的獲取,但自從建虜進(jìn)入蒙古草原,壓服了察哈爾等諸部之后,以往的和平就再也不見,建虜裹挾著察哈爾,不停的進(jìn)犯大明,看起來察哈爾好像獲取到了不少的財物,但其實卻是在為建虜做嫁衣,更不用說,在建虜?shù)难壑校茽柷呙晒挪攀撬麄兊挠H近,察哈爾蒙古,因為林丹汗的原因,遠(yuǎn)遠(yuǎn)得不到他們的信任……”
寶利德哼了一聲:“狡猾的漢人,你在挑撥離間?”
賬房先生臉色嚴(yán)肅:“大汗以為,我有那一點沒有說對嗎?”
“我察哈爾蒙古已經(jīng)發(fā)誓效忠大清皇帝,你挑撥是沒有用的!”寶利德說的非常堅定。
賬房先生嘆:“大汗真是一個赤誠之人!但建虜又是如何對待大汗和察哈爾蒙古的?大汗的兒子和部中勇士陷在大明,建虜卻不許大汗和大明商議放人之事,但他們自己,卻秘密和大清談判,想要換回阿巴泰和他建虜?shù)氖勘蠛挂詾,這是公平的嗎?”
大明皇太子試圖用阿巴泰換取洪承疇和祖大壽,并且有明國使臣去往沈陽的事,在蒙古草原上不是秘密,很多人都是知道的,也有很多人猜測,大清正在和明國談判換俘,寶利德就是其中一人。
“大清和明國談判,如果能逼得明國放人,也沒什么不好!睂毨碌。
“那大汗您恐怕就要失望了,”賬房先生嘆道:“為了面子,建虜絕對不會提出優(yōu)厚條件,而大明也絕對不會輕易放人,到最后,你的兒子和你族中的勇士,都會變成犧牲品!
“如果明國敢傷害我兒,我必和明國勢不兩立!”寶利德狠狠拔起了插在地氈里的短刀。
胡老板被嚇了一跳,賬房先生卻不以為意,盯著寶利德繼續(xù)說道:“大汗的決心,我信,但如果有更好的辦法,能挽救你兒子和你族中的勇士,并助你林格爾部度過眼前的危機(jī),不是更好嗎?據(jù)我所知,去年到今冬,林格爾部的糧米和藥材,短缺嚴(yán)重,如果今冬再不得到有效救助,林格爾部怕是要出大問題啊!
寶利德忽然焦躁了起來:“能出什么大問題?那道墻的后面什么都有,我們想什么時候去,就什么時候去!”
那道墻,指的當(dāng)然就是長城。
賬房先生察言觀色,嘆口氣:“看來梁某根本不該來,因為大汗您根本就不是令郎口中那個知曉事理,為林格爾部某前途的大汗,梁某說的再多也是無用,就此告辭了!被羧徽酒,轉(zhuǎn)身就要走。
寶利德吃了一驚,原本他已經(jīng)認(rèn)定,眼前這個漢人是明朝派出來的使者,來說服他的,自從蒙古人在草原上崛起以來,從宋一直到明,雙方打打停停,除了金戈戰(zhàn)馬,另一個不停往來于雙方的就是商人和使者,在寶利德的記憶里,明國使臣一般都不會輕易告辭,必然是苦口婆心的勸說,想不到這個明使竟然轉(zhuǎn)身而走,更想不到的是,明使的口中居然提到了他的兒子那日松。
“慢著!”
眼見明使走到了帳篷門口,卻依然不挺步,寶利德終于是忍不住了,站起來大叫:“事情還沒有說清楚呢,你怎么可以走?”
“還要怎么清楚?”賬房先生轉(zhuǎn)頭冷冷望他。
“我兒怎么說的,是否有信給你?”寶利德道。
賬房先生道:“倒是有信,不過給不給大汗你,已經(jīng)是無用了!薄
“你怎知無用?拿來給我!”寶利德伸出手。
賬房先生想了想,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遞給寶利德。
寶利德接住了,撕開信口,迫不及待的看。
一色的蒙古文,正是他兒那日松的親筆。
看完信,寶利德慢慢地坐了下來,臉色不再激動,而是變的沉默。
賬房先生和胡老板都不說話,只靜靜看著,等待著。
半晌,寶利德抬起頭,望向他們:“能拿到我兒的信,肯定不是一般人,你們到底是誰?”
賬房先生向胡老板點點頭,于是胡老板清清嗓子,挺起胸膛說道:“這一位乃是大明張家口分巡道,梁以樟梁大人!
聽到此,寶利德臉色驟然大變,騰的又站了起來,因為他林格爾的游牧地點就在張家口之外,因此對張家口的形勢,他是清楚不過了的,去年張家口大戰(zhàn),圖爾格雖然攻陷了張家口,并斬殺了明將馬進(jìn)忠,但自身傷亡卻極其慘重,而當(dāng)時輔助馬進(jìn)忠守城的就是梁以樟,更不用說,自從梁以樟到任,擔(dān)任張家口分巡道之后,鐵面無私,嚴(yán)查商人私自出關(guān),以往朝廷雖然一直有嚴(yán)令,但只要商人們肯動腦筋,找對了路子,花對了銀子,總是有一些縫隙可以鉆的,但梁以樟卻做到了銅墻鐵壁,一只蠅子也從張家口飛不出去,作為原本張家口貿(mào)易的直接受益者,林格爾部的大汗,寶利德對梁以樟自然是恨之入骨,想不到今日梁以樟居然站在了自己面前。
____感謝“不愛會怎樣”的連續(xù)打賞,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