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整個大帳又沸騰了,眾將擼袖子挽胳膊,紛紛請戰(zhàn)。
東宮太子只有兩萬人,闖營現(xiàn)在卻將近五十萬,就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太子淹了。
李自成卻冷靜,目光徐徐掃過賬內(nèi)。
叫囂的眾將立刻就肅靜了。
李自成看向坐在他右首邊的白臉漢子,聲音柔和:“曹帥,您怎么看?”
剛才帳中一片喧囂之時,只有四個人沉默不語,一個李自成,第二牛金星,第三是坐在眾將中,一臉郁郁,像是有心事的李巖,最后就是這位白臉漢子了。
白臉漢子就是大名鼎鼎的曹操羅汝才。
羅汝才,陜西延安人,最早扯旗造反的首領(lǐng)之一,為人狡詐多謀,反復(fù)無常,別號曹操。崇禎十一年詐降于部督熊文燦,次年,與張獻(xiàn)忠同反,轉(zhuǎn)戰(zhàn)于四川、湖廣、河南等地。十四年,與張獻(xiàn)忠不合,北上和李自成合兵,歷史上,他因?yàn)樗酵ㄗ罅加,被李自成以此為借口所殺?br>
說起來羅汝才頗有些本事,李自成兵敗之后投奔張獻(xiàn)忠,險(xiǎn)些喪命,是羅汝才救了李自成。張獻(xiàn)忠兵敗之后投奔李自成,也是險(xiǎn)些被殺,是羅汝才私下送他五百人馬,將張獻(xiàn)忠放了出去。在明末兩大巨賊之間,羅汝才左右逢源,雖然為兩人所猜忌,但卻也是兩人一直都想要爭取的對象。
羅汝才干瘦矮小,蒼白的馬臉上長著兩撇稀疏的胡須,小鼻子小眼,只看他的模樣,實(shí)在是稱不上英武,只有那一雙細(xì)長的瞇縫眼中,不時閃過的冷光,才能令人猛然驚覺到他羅汝才兇殘狡詐的大名。
此時坐在李自成的下首,聽著帳中的喧囂,羅汝才一直都不動聲色,但不經(jīng)意中,瞇縫的小眼中卻會閃過一絲不甘心的冷笑。
羅汝才是造反的老資格,當(dāng)初是和高迎祥稱兄道弟的人,原以為高迎祥死后,自己就是眾軍的首領(lǐng)了,不想李自成卻憑借高迎祥女婿的身份,接掌了闖營,幾年下來,竟然撲騰成了三十萬的大軍,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不折不扣的流賊之王,不管是他羅汝才,還是此時駐扎在陳州、不情不愿的袁時中,甚至遠(yuǎn)在舒城的張獻(xiàn)忠,都不得不尊李自成為老大。
但在內(nèi)心里,羅汝才對李自成并不服氣,他覺得李自成難成大事,尤其李自成的右眼被射瞎之后,他這種感覺就更加強(qiáng)烈---古往今來,你見過哪個成大事的英雄或者梟雄會是一個獨(dú)眼龍?更遑論李自成居然有當(dāng)“皇帝”的心思,真是自不量力。
五官不全,焉能是皇帝?
羅汝才跟著李自成,不過就是想在開封分一杯羹。
等開封城破,分了錢財(cái),他立刻就會帶兵走人,他才懶得每天坐在李自成的下首呢。
羅汝才有十萬兵。只有李自成的三分之一的人馬,但羅汝才治軍自有一套,且手下老兵居多,因此還是有相當(dāng)戰(zhàn)力的。李自成圍攻開封,只所以要拉上羅汝才,除了看重羅汝才在流賊中的影響力,想招募更多流賊來投之外,也是想要借助羅汝才十萬兵馬的戰(zhàn)力,如果沒有羅汝才的相助,只靠本部人馬,李自成想要擊敗朝廷援兵,一口吞下開封城的信心就會大打折扣。
因此,李自成對羅汝才非常尊敬,開口閉口就是曹帥。
羅汝才外號曹操,所以稱為曹帥。
羅汝才微微沉吟一下,見眾人都盯著他看,這才緩緩道:“額以為,牛先生的說法還是穩(wěn)當(dāng)?shù)模蹅冞是守在開封好,去山東截?fù)糁旒姨樱L(fēng)險(xiǎn)太大,一旦敗了,咱們氣勢會大大受到影響。”
聽羅汝才反對,劉宗敏急了:“曹哥,你什么時候變這么膽小了,咱們這么多人對付兩萬人,怎么會。俊
羅汝才微微一笑:“捷軒的心思,我老曹明白,不過山東不比河南,所過的州縣城池都是完好的,咱們一個一個的啃,不是太容易,且咱們從來沒有在那里經(jīng)營過,人生地不熟,估計(jì)不等咱們找到朱家太子,他就已經(jīng)逃之夭夭了,再者,咱們?nèi)ブ旒姨,萬一左良玉等人在后截?fù),將咱們鎖在山東,那咱們不是完了嗎?”
聽羅汝才這么一說,眾將都覺得有道理。
歷來流賊在陜西河南流竄,甚至到湖廣四川,但卻從來都沒有想過去山東,并不是山東不富庶,而是因?yàn)樯綎|是一個半島地形,屬于絕地,一旦流賊入了山東,被官軍鎖住后路,那就只能被驅(qū)趕著跳海了,雖說松錦之戰(zhàn)后,朝廷未必有將流賊鎖在山東的兵力了,但曹操生性謹(jǐn)慎,還是認(rèn)為不應(yīng)該輕易冒險(xiǎn)。
“那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朱家太子和左良玉那賊求子匯合?”劉宗敏不甘心的道。
羅汝才笑一下:“急什么?闖帥怕是早有了主意!
眾人都看向李自成。
李自成卻是沉思不語。
一片靜寂中,忽然有人起身抱拳:“闖帥,在下有些不同的看法!
眾將循著聲音看去,卻是李公子李巖。
帳中諸將,李巖資格最淺,且他是河南人,雖然表面上都是嘻嘻哈哈,但跟一帳的陜西人,總是有一些說不出的隔閡,也就是有李自成的器重和信任,不然他根本沒有資格坐在這里參與軍議。
“李公子請講。”李自成溫言笑。
“剛才牛先生所言,在下基本贊同,不過有一點(diǎn)看法,在下和牛先生不同!崩顜r沉吟道:“在下以為,朱家太子不會繞道徐州,雖然徐州最安全,離著汝寧最近,但浪費(fèi)的時間也最多,以朱家太子少年心性的脾氣,怕是不會甘心將時間浪費(fèi)在無用的路程之上!
“哦,那你以為他會走哪?”李自成問。
“滄州,德州,臨清,再到濟(jì)寧,最終目標(biāo),會是歸德府!”李巖道。
“何以見得?莫非李公子收到了京師的情報(bào)?”李自成眼睛發(fā)亮。
李巖臉色凝重的搖頭:“若是有情報(bào),焉敢不報(bào)闖帥?在下只是推測。”
自己曾經(jīng)接到朱家太子的書信,紅娘子可能在官府手中的事情,到現(xiàn)在為止,李巖都還沒有向李自成稟報(bào),一來他尚不能百分百確定事情的真相,二來他擔(dān)心會危害到紅娘子的安全,事發(fā)之后,他迅捷派了一隊(duì)人馬,到京師去確定消息,其他事情都照常進(jìn)行,因此闖營上下都尚不知道紅娘子的變故。
事情雖然在冷靜的處理,但李巖心情卻受到很大影響,因此最近這段時間他一直都悶悶不樂,剛才軍議的熱鬧,他始終未曾開口,不過他并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zé),當(dāng)事情議論到關(guān)鍵時,他還是會將自己的意見說出來。
“李公子是如何推測的?”
問話的不是李自成,而是羅汝才,對李自成的賬下諸將,羅汝才都沒有好感,唯獨(dú)對李巖有幾分親近。
“第一,朱家太子代天出征,代表的是皇帝,如果繞道徐州,明顯的就是膽怯,不但墜了名聲,也會讓左良玉那些驕兵悍將在心底里看不起,朱家太子此次出征,為得就是鞭策左良玉等人,還未見面,就令左良玉等人看不起,這顯然不是年輕的朱家太子會做的!
“其次,歸德在開封東南,為開封之臂膀,現(xiàn)在仍是義軍的活動范圍,如果朱家太子能收復(fù)歸德,不但可以提高自己的聲望,更會提振官軍的士氣,左良玉丁啟睿率領(lǐng)大軍從汝寧北上,兩軍可以迅速的在歸德會和,對我義軍形成巨大的壓力。相比于繞道徐州的兵老師疲,攻取歸德的好處多多,因此在下以為,朱家太子一定會先攻取歸德!
聽李巖說完,羅汝才微微點(diǎn)頭。
帳中諸將也都是點(diǎn)頭。
劉宗敏一拍大腿又站了起來:“那豈不是正好?歸德城墻已經(jīng)被額們拆了一半,就讓朱家太子占了,然后額們再一擁而上,來一個甕中捉鱉!”
眾將都是興奮,比起千里迢迢到山東阻擊朱家太子,近在咫尺的商丘顯然是一個更好的選擇,義軍多騎兵,商丘到開封不過三百里,騎兵突襲,最多三日就可以到。義軍完全可以在朱家太子剛到商丘,還來不及修補(bǔ)城墻之時,就將朱家太子堵在商丘城中。退一步講,即使朱家太子將商丘修補(bǔ)完成,但商丘城墻比開封城可是差的多,義軍一鼓作氣,再次拿下商丘并不是什么難事。
李自成也心動了,朱家太子地位超然,如果能夠在大戰(zhàn)之前,先行擊潰“代天出征”的朱家太子,那官軍士氣必然低落,義軍攻取開封的計(jì)劃會更加順利,如果能捉了或者是殺了,效果會更好,最重要的是,朱家太子只有兩萬人,根本算不得什么大軍,只要將其圍住了,就是一個必勝之局。
眾人興奮之時,只有牛金星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之色,他和李巖都是河南人,又都是舉人,日常關(guān)系也還可以,但李巖剛才的話,隱隱有拆他臺子的意味,令他頗為不滿。
見李自成有心動之色,他連忙站起來,徐徐道:“李公子所說甚有道理,朱家太子先行攻取商丘的可能性非常高。不過在下以為,朱家太子只有兩萬人,怕是不會輕易冒險(xiǎn),最有可能的是,汝寧的十幾萬官軍先行北上,破陳州,再直逼商丘,等到大局底定之時,朱家太子才會從山東出兵,因此,想要將朱家太子圍在商丘城怕是很難成功!
羅汝才點(diǎn)頭:“牛先生考慮周全,額老曹也是這么認(rèn)為。朱家太子雖然是一個黃口小兒,可不要忘記了,他身邊還有一個吳甡呢。吳甡那狗官可是又毒又奸,有他在,朱家太子肯定不會孤軍深入!
劉宗敏滿臉失望:“這么說,朱家太子不會到商丘?”
羅汝才微微一笑,正待要說話,牛金星卻已經(jīng)搶先道:“雖不會到商丘,但濟(jì)寧他肯定是要經(jīng)過的。濟(jì)寧到開封五百里,和汝寧到商丘的距離完全一樣,如果朱家太子真到了濟(jì)寧,并且駐軍等待左良玉等人對商丘的攻擊,在下以為,這倒是咱們可以利用的一個機(jī)會。”
劉宗敏眼睛一亮:“先生是說,攻擊濟(jì)寧?”
牛金星不置可否,只是笑。
被牛金星搶了話頭的羅汝才有點(diǎn)不快,眼角余光掃了牛金星一眼,頗有些陰冷。
“闖帥,牛先生的辦法可行,額們聚集大軍,等朱家太子進(jìn)了濟(jì)寧,立刻就給他圍。!”李宗敏興奮的道。
濟(jì)寧距離開封五百里,騎兵五到六日可達(dá),如果能事先布置一支大軍,埋伏在魯豫邊界,那距離就可以縮短為兩百里,以流賊的速度,一天一夜就可以到濟(jì)寧城下。且濟(jì)寧不是府,只是一個州,城墻不甚高大,如果圍住濟(jì)寧州,幾十萬流賊一擁而上,朱家太子斷無逃生的可能。
李自成臉色沉沉地不說話。
老實(shí)說,將朱家太子圍在濟(jì)寧州,一舉擊潰,并且生擒活捉其本人,這樣的豐功偉績,李自成不心動是假的,不過他想的卻比眾人更周全。朱家太子是國本,所到之處必然是安全第一,如果真在濟(jì)寧駐軍,其周圍必然是偵騎四出,十幾萬的流賊,那么大的動靜,恐怕很難隱藏,一旦情況不對,朱家太子立刻就會撤出濟(jì)寧,縱然流賊多騎,恐怕也未必能追上。到時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反倒是解了開封的圍。
哪怕流賊行動機(jī)密,幸運(yùn)的將朱家太子圍在濟(jì)寧城里了,但太子不同于地方督撫,山東本地官軍和左良玉等人必然死命來救,城中官軍也必然是死戰(zhàn),這些年流賊雖然大有長進(jìn),但攻城仍然是一個弱項(xiàng),襄城之戰(zhàn)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一個縣城,只有幾千人馬,幾十萬流賊猛攻了三天三夜方才奪下,朱家太子可是有兩萬人馬,能不能在短期之內(nèi)攻克濟(jì)寧,李自成心中并沒有把握。
何況山東畢竟是“客地”,不同于河南,一旦有所不利,那就得不償失了。
相反,李自成對開封之戰(zhàn)卻是非常有信心,一來他已經(jīng)兩次圍攻開封,對開封城的弱點(diǎn)和周圍的地形已經(jīng)非常熟悉,第二,經(jīng)過這些天的觀察和密議,他已經(jīng)和牛金星擬定了一條對付官軍的毒計(jì)。但使官軍大舉來救開封,他有七成的把握可以擊潰官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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