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聽點,君不言語,卿更不主動。
說難聽的,就是一個想把妹,一個不想你泡我的妹。
虞衡起初喝水還喝得動作風流,心想著那姑娘這一天總有出門來找姬贏的時候,瞧見他這么一個金尊玉貴舉世無雙風流倜儻芝蘭玉樹……用世上最美好的詞才能堪堪形容出三分的絕世好男兒,總會忍不住湊過來。
可再巴拉巴拉一堆詞形容的絕世好男兒,面對十余壺水膀胱的考驗,終究還是得敗下陣。
瞧見姬贏拎著剛燒開的水過來,他連呼吸都緊了,面色不虞得起身告退,腳步匆匆得急行而去。
姬贏自然是故意的,十幾壺水,估計肚子里稍微晃一晃就都是水聲。
桌上擺著虞衡剛喝過的水杯,他直接甩出宮墻外,聽見瓷器碎烈的聲音,心里這才舒坦了。
這幾日,她還是那副皮肉皺巴巴的怪物樣,姬贏用溫水給她擦拭過皮膚,就照顧她休息。
但似乎是白天睡得太多,她有些鬧覺,怎么也不肯閉眼。
先王宮里還有些先前虞衡手下搬走家具時剩下的一些古籍殘卷。
興許是認為他自有就在他國為質(zhì),從沒學過幾個字,有書也讀不懂,也就不管這些古書了。
事實也差不多,就算從前認識字,十數(shù)年再沒有一點機會接觸,如今拿到手中,竟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姬贏囁喏得吞了吞口水,只撿了還算認識的字,半是讀半是猜測,磕磕絆絆得講著許多志怪。
心虛的他講得一腦門汗,回頭一看,被褥里的人還怪捧場的,兩眼一閉,歪著頭睡了過去,還怪香甜的。
姬贏給她扶正頭時,她還依戀得蹭蹭他的掌心。
月色如銀紗,披在她臉頰。
姬贏看了許久,才輕緩得抽開手。
她的床榻前不遠有張書案,書案上有紙筆,他端坐了許久,最后用那只她臉頰蹭過掌心的手,握起筆……
虞衡從來不是個空手而歸的人。
從他當年只身前往京畿,敢向姬滄把姬贏要走足可見。
他灰溜溜因為內(nèi)急跑了,跑的路上越想越氣,一上頭,夜里一氣之下翻了墻,學了話本里的才子,想夜會佳人。
真是奇怪,他自見到那女子,就心癢得可怕,越見不到心越癢,甚至轉(zhuǎn)而自心口上升至口舌,想在她身上咬出痕跡,讓他因她而痛,每每想到,他便覺得暢快,轉(zhuǎn)而又引發(fā)一片口舌發(fā)癢。
這種癢,在越接近她的居所時,越讓他難以忍受。
虞衡躡手躡腳掀開窗戶,輕輕松松翻進縫隙里。
月光微微一點亮光,他四下摸索了,剛摸到被褥,只覺其中安睡的人似乎在翻身,又或者是要蘇醒。
按理說,他這樣的身份要什么樣的女人,都會有一群人上趕著扒了自己的衣服躺在他身下,就算真要了姬贏的妹妹又如何?他如今的地位還真的能追究什么?
可虞衡此刻突然有些緊張,他竟有些少男初心萌動的近鄉(xiāng)情怯來。
手下的人不安得動了動身子,一陣風從窗外吹進來,一張紙從書案前吹落,虞衡目力不錯,瞧見約摸畫著的是個人,一著急揣進懷中,貓兒似得竄出窗臺。
明明身后空無一人,卻還是一路心如擂鼓得急行在路上。
他半刻都不敢停,哪怕是離了未央宮老遠,回到自己殿中,還是屏退諸人,自己顫抖著手點燃燭臺,將懷中的紙?zhí)统鰜怼?br>
卻不想,因為手抖,畫紙沾了點火星,極快得燃起火焰。
剛好只夠看上一眼,卻足以令人目眩。
這人,他要定了。
畫,沒了。
姬贏看著書案,沉默著。
是她醒來看到了?
因而判定那些心思齷齪,燒了撕了還是扔了?
又或是,有人偷偷潛入?
可,就為偷走幅畫?
一副,她溫柔淺笑的畫,那是他,幻想中的她對戀慕之人的柔情。
兩種可能,他都不想認。
但他又不得不承認,無論他是否愿意,她終于一天會離他而去。
無論是否嫁人,她總有去往任何一處的自由,如今在此,不過是因她愿意。
若有一天,她不愿意在他身邊了呢?
先王的舊仆雖被姬滄殺了不少,可真要找,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總是會有。
姬贏并不是個很攻于心計的人。
一是因為不喜歡,二是因為真的沒學過。
年少時是被照顧,后來是掙扎著活下去,還有個傻姑娘養(yǎng),哪有時間想那么多。
可現(xiàn)在,他想了想,她將來若想離開,他無可奈何,可若她嫁人,無能的階下囚,如何能做她的靠山?
無錢無權(quán),只拿著刀,卻連宮門都出不去。
幾個舊仆私下偷偷來拜見他時,泣不成聲,發(fā)誓要為先王報仇,匡扶正統(tǒng)。
這番話,說得姬贏怪臊得慌。
多么偉大的理由,倒襯得他那點小心思,真是自私。
舊仆是如何操作的,并不怎么同他匯報,只讓他在宮中等候。
虞衡在此期間倒是時常往這兒跑,珍寶華裳流水一樣送進來,對他卻并沒什么好臉色。
姬贏擋住他想踏入內(nèi)室的腳步。
虞衡不曾分給他半分側(cè)目,手下的刀刃先就亮了出來,兵器的刃聲刺耳。
姬贏卻依舊不讓。
虞衡這時才將眼神分到他身上,聲音卻依舊冷冷的:“贏想金屋藏嬌嗎?”
君王的名諱如此隨意的叫起來,按照從前禮官會氣得吹胡子瞪眼,但現(xiàn)在,是王室落寞。
任何一個人如果遇到此刻,大抵都會將一個女人獻上。
一個女人,區(qū)區(qū)一個女人……呵……
姬贏目色沉沉:“是或不是,衡又想如何?”
大多時候,虞衡所見是個不在乎一切的姬贏,因為不在乎一切,所以能接受一切,這樣硬氣,還真是頭一遭看見。
今日來前,有幕僚擔憂:“若其因愛護手足,不愿獻上美人該如何?”
又有一人冷笑:“怎么不會獻上?若能得榮華安穩(wěn),茍且偷生者,便是妻女都可獻上!”
手足?
妻子?
虞衡細細辨認著姬贏面上的表情,看著怪正義凌然。
是為前者?還是后者?
那副畫,那副畫……是為前者畫?還是……后者畫?
虞衡囁喏了下嘴唇,是想問的,可最后不知為何,沒有問出口。
反而叫手下收了兵器,正要轉(zhuǎn)身離去時,內(nèi)室傳出了聲音。
而后走出來個衣裳單薄的少女。
她這段時日修養(yǎng)的很好,變回原來的模樣,自己跟自己的木工鎖玩得很好。
虞衡上前,拿著寶石給她看,她卻完全不理。
手里的木工鎖轉(zhuǎn)了半天還依舊打不開。
虞衡伸手,想幫她弄,她依舊不理他。
姬贏司空見慣,倒了水,準備了糕點在旁邊,守在不遠去干自己的事。
虞衡倒不放棄,依舊試著跟她說話。
但見她一直不理,他堂堂整個王朝將來的掌權(quán)人,如何能受這樣的忽視?
趁著她瞪著眼睛眼睛思考時,直接奪了鎖,砸在地上。
木工鎖頓時摔得七零八落。
姬贏沒預料到這人會突然發(fā)怒,霎時擋在她身前。
“一個傻子,空有容貌罷了!
虞衡看著她依舊不給他一點目光,心火燒得厲害,更因為他竟然為這么個傻子而浪費時間,憤怒得甩袖而走。
姬贏轉(zhuǎn)頭,身后的人剛被罵傻子依舊沒有什么神情變化,歪著頭看著木工鎖的尸體,他嘆了口氣,這被他翻出來的小時候的玩具,他也不大記得怎么做了,依照記憶做得也不怎么好看,她倒還是很喜歡,一直在玩。
虞衡送的那些,只有在落灰的份。
他將東西分給了舊仆,怎么處理他不過問,只有一句,來日得保一個人一命。
他回頭,冬天漸漸近了,寥落寂寞庭院里,他只看見一抹亮色。
他走過去,三四天了,她終于將木工鎖轉(zhuǎn)開,驕傲得給他看。
通常而言,民間的木工鎖中都會放些小零食擺件兒,再好些,是幾文錢,父王給他的的木工鎖他從前沒怎么玩,因而直到那日虞衡砸爛了他才在四散的碎片中找到那點小驚喜。
上面寫著幾個字——帝,冬而死。
父王不是冬日死,姬滄也不是。
周王室一直往上數(shù),沒有哪個祖宗是在冬天而死,春夏秋,都是好季節(jié),因而民間總有人說,天子家有福啊,沒餓死的。
他祖宗都是當?shù)弁醯,沒在冬天死的,那他是他們家最后一個帝王,這想來說得也就是他了吧。
姬贏在她打開的木工鎖中什么也沒放。
倒不是他忘了,也不是做得不好放不進去。
只是他想聽她,親口提一提要求。
可她依舊不說話。
姬贏幾乎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俯身端跪在她面前,神色端正,道:“我不知你是天上的神仙,還是何處的妖魔,我養(yǎng)你長大,自然知道,你……有多不尋常。我時常覺得你不是癡兒,你不承認,或真聽不懂也罷,我只是告訴你一句,此處危險!
“你該離開,但別用術(shù)法,用之反噬,變貓變狗尚有掙一口野餐之力,若是旁的怪物,旁人不似……”他頓頓,才接著道:“難免有傷人之舉,其他,天大地大,去你想去之處!
姬贏說了許多,起初她還是一副懵懂的模樣。
可他就是強迫著她正視自己。
久而久之,她終于目色清明得看著他。
裝糊涂了十幾年,陡然這樣目光清亮,姬贏看了竟還有些不適應,捧著她的臉頰時,手心熱得沁出來汗意。
連臉頰都慢慢升騰起燙意,眼見要撐不住了,才驚惶得松開手爬起身。
似乎是戳穿了她的偽裝,她的目光總是落在他身上。
似是疑惑,似是好奇,又有忌憚……
可姬贏依舊是做自己的事。
讀讀寫寫不認識的書,做做飯,再看看院子里不會開花的樹。
好像回到了小時候。
樹似乎比現(xiàn)在要高。
當然現(xiàn)在也依舊很高。
高出宮墻,待到隆冬大雪時,雪花漸漸在枝椏上堆積出厚厚一層。
宮墻外有嘈雜的聲響。
待到未央宮門被踹開時,姬贏已經(jīng)身穿帝王冠冕等候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