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所有,恍若一場夢。
夢里還能聽見天空傳來神仙低語,從嬰孩時就未開過口的人跪地乞求,再給贏幾年壽命。
神仙中有拒絕,只有一人憐憫嘆息。
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天命難違。
可惜后來姬贏困倦極了,昏睡了過去。
等醒來,自己已經(jīng)渾身通暢,完全沒有一點(diǎn)御醫(yī)口中等待后事的病重。
被發(fā)現(xiàn)時,侍從已經(jīng)快把宮中翻個底朝天,最后在花林找到呆愣愣的姬贏時,憋著股怒氣,還是要裝著恭敬樣兒,不解他怎會病重還能跑去距離居所極遠(yuǎn)的花林。
昨夜所見之絢爛花林,此刻是滿院衰敗。
姬贏沉吟了下,問道:“小姐如何?”
小姐,是姬贏最初就讓宮人給她的稱呼。
不想稱她為公主,因?yàn)槟鞘翘拥拿妹谩?br>
那時他是因?yàn)楹薜貌辉敢猓是一點(diǎn)早有卻拼命掩藏的私信,誰走可知呢?
宮人道:“小姐她自然在屋內(nèi)睡得香甜!
那昨夜所見,妖耶?仙耶?皆夢耶?
姬贏四處張望,可又不知道張望什么,只覺得心口有什么東西酸脹著,卻又空落著,低了眉,仆從此時前來催促他,虞世子為他引薦的人將要到,要他趕緊回去整理衣冠。
姬贏方張口,想在林中找找什么,可仆從的主子姓虞,看他的眼神已然遮不住不善。
他這才想起來,一個無能的質(zhì)子,哪有什么提要求的資格,只能跟著眾仆人走了。
等去往宮外驛站,虞國的官員們已經(jīng)等候多時,大概是聽說過他之前病得在閻王爺面前反復(fù)橫跳,瞧見他只一夜就病好了十分訝異,卻也沒有多說什么。
畢竟世子殿下都管人家病有沒有好全都攢了局,擺明是不管生死,都要這位太子聽他的話。
他們這些聽吩咐辦事的人又有什么可多嘴的。
可世子殿下此刻不來,他們也不會主動與這人交談,只和同僚尷尬得吃著面前的茶點(diǎn)。
還是過了許久,虞衡手下的仆從來報信,世子殿下本來都到門口了,誰知突然出現(xiàn)個一身膿包的癩疙頭正往店里爬,擋了他的路也不避讓貴人,直沖沖沾上了世子殿下的衣裳。
世子殿下愛潔,又怕染上癩疙頭身上的病,讓人處理了他,抓緊回去宮中沐浴更衣。
至此,還請各位大人和太子殿下見諒。
虞國的官員敢怪自己主子那真是倒反天罡,虞國的質(zhì)子敢有怨言真是嫌命長。
姬贏原本就是個被推銷的物件兒,賣貨郎沒來,坐上馬車離開時,正巧路過那被打得半死的癩疙頭。
被風(fēng)掀起來的車簾正好能看見,虞衡手下的人下手不輕,看那身形,也不過是個十余歲的孩子,衣衫襤褸處處裸露的皮膚都是惡心的膿包,鼓囊發(fā)亮,又有黃色的膿水混雜著紅色裹著白色的液體從他皮膚的每一個毛孔往外流……惡心得打手都下不去手,用長棍接連杵了好多下后離開了。
四下的百姓看著面露不忍,可又懼怕貴人威勢,又惡心那人身上的恐怖,抬頭看了眼,又埋頭去干自己的事兒了。
那乞丐便只能無力得躺在地上等死,卻不想睜開眼,一雙登云靴踏進(jìn)視線。
靜靜站在原地,似乎是在觀察什么,過了會兒,竟然主動蹲下,將這流著膿水和血水的惡心癩疙頭乞丐的手搭在肩頭。
旁邊等候的車夫和仆從都嚇了一大跳:“殿下,您這是做什么!”
他們原以為姬贏掉頭而來不過是貴族那點(diǎn)兒可笑的慈悲心腸蠕動了,在百姓面前做些被夸贊和寬慰自個兒的圣人行為,扔幾塊銅板也就罷了,誰想還親自下車,走到這乞丐面前,甚至還將他抱起來……
那些惡心的液體瞬間就被姬贏身上的華貴衣料吸收,惡臭味是貴重的熏香都遮掩不了的惡心。
仆從們?nèi)滩蛔≌诒潜茏,一時都忘了勸阻,更沒有一個上前相助。
直至看到這突發(fā)善心的大圣人抱著乞丐進(jìn)了馬車,才不得不上車驅(qū)馬。
這乞丐傷得太重,一路上一聲不吭,卻把眼睛睜得大大的,臉頰靠在姬贏懷中,視線沒有一刻離開過他的臉。
宮中也有御醫(yī),卻不是姬贏可以驅(qū)使的。
他將乞丐帶了回去,放置在屋內(nèi),轉(zhuǎn)身便去打了熱水,一點(diǎn)點(diǎn)為其擦拭傷口。
破皮淤紫的傷口還有膿包剛接觸滾燙的熱水,乞丐卻依舊沒什么反應(yīng),眼睛盯著他,似乎是不理解為什么他會這樣。
因?yàn)椴唤,就愈是盯著他看?br>
姬贏的指尖掌心被熱水燙得通紅,一點(diǎn)點(diǎn)擦過乞丐的四肢,再到即將擦拭他身上被襤褸衣衫遮住的軀體……
整個人驀然頓了頓,而后起身離開。
乞丐的視線原本是要收回的,可未過幾個呼吸,那人走了回來。
腳步聲卻是緩慢的,試探的。
乞丐望過去,姬贏如玉的面龐上系了條遮住雙眸的絲帶。
他花了點(diǎn)時間才來到乞丐的身邊,一點(diǎn)點(diǎn)剝開褪去他的舊衣衫。
因?yàn)榭床灰姡瑩Q洗棉布時,經(jīng)常一雙手直直伸進(jìn)熱水中,整雙骨節(jié)分明玉雕一般的手瞬間紅了起來,卻依舊沒有停下,更沒有摘下礙事的遮眼布條。
等到擦拭要軀體,姬贏終于像是如釋重負(fù)。
可等他擦拭到臉頰,微微俯下身,忽而一只粗糙的小手,撫摸上他的耳垂……
那只手很涼,撫摸上他的耳垂時,對此尤其明顯。
姬贏下意識就想臉頰轉(zhuǎn)動過去,輕輕蹭動,可不知想起來什么,慌忙直起身。
那只手卻抓住了他垂下的絲帶。
本就隨著他動作而漸漸松懈的發(fā)帶幾乎是輕而易舉,不廢一點(diǎn)力氣就被扯下。
入目就是被癩子膿包疤痕糊住的臉,一般人很難會不被嚇到,姬贏也一瞬間睜大眼睛,轉(zhuǎn)瞬就驚異得轉(zhuǎn)過身去。
只留下一句“身體好轉(zhuǎn)之前,你就待在此處,再也不要亂跑了!本痛掖遗芰。
姬贏殿中的仆人本就不多,除了固定的出入仆從就是些粗使仆人,皆被下令不許靠近他的屋子。
那個乞丐的一切,皆由他親手照料。
夜里他便在小榻上歇息。
這乞丐不會說話,他便取了紅線系在二人的手腕,但凡她有任何不適,動動手腕他就能第一時間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