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夙的話看似情真意切,仿佛真的只是在追憶往昔。
卻如同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樂正玉鏡的心湖中漾開層層漣漪。
他沉默地坐在那里,向來沒心沒肺的面容上罕見地浮現(xiàn)出一絲掙扎。
月影臺,祖父的心血,三千年前的犧牲……
這些沉重的字眼壓在他的心頭,讓他無法輕易說出拒絕的話。
他確實無法對月影臺的衰亡視若無睹。
秦風(fēng)將樂正玉鏡的糾結(jié)盡收眼底,心中了然。
他深知, 站在樂正玉鏡的角度來看,玄夙說的沒什么問題。
之前秦風(fēng)就知道,樂正玉鏡三千年的死,絕對不尋常。
三千年前,他就為了拯救月影臺犧牲過一次。
可是三千年前做過了,不代表現(xiàn)在也必須要這么做。
自己將他從驪龍幻境之中帶出來,可不是為了讓他再一次死在月影臺的。
悲劇,不該輪回。
就在樂正玉鏡嘴唇微動,似乎想要說什么的時候,秦風(fēng)上前一步,擋在了他與玄夙之間。
“玄夙家主,”秦風(fēng)開口,聲音平靜無波,既沒有動容,也沒有憤怒:“月影臺的困境,我等已然知曉!
“家主愛護(hù)門下、不忘先輩之心,亦令人感佩!
他話鋒微轉(zhuǎn),目光如炬,直視玄夙:“然而,以犧牲無辜者來換取力量,此風(fēng)絕非月影臺正統(tǒng),亦非長久之計。”
“‘塵奴’之事,恐非月嬌一人之過,乃是宗門默許之下,滋生的痼疾!
“畢竟,來此之前,我對貴宗喜歡豢養(yǎng)‘塵奴’的事情就已經(jīng)有所耳聞!
“若想真正拯救月影臺,這種時候,宗主應(yīng)該做的,是集合月影臺上下之力,眾志成城才對么?”
“寄望于犧牲某一人,和飲鴆止渴有什么區(qū)別?況且,這世上沒有誰是應(yīng)該為誰犧牲的。您說呢?”
秦風(fēng)的話語,如同冰水潑面,瞬間沖散了玄夙刻意營造的悲情與懷舊氛圍。
他沒有直接拒絕幫助月影臺,卻將問題的核心從“是否犧牲樂正玉鏡”,拉回到了“月影臺自身走錯了路”之上。
他點明了“塵奴”并非特例,暗示了月影臺如今的腐朽。
也是在提醒樂正玉鏡,如今的月影臺,早就不是當(dāng)年樂正俁一手壯大的那個了。
這看似留有余地的回應(yīng),實則是一枚軟釘子。
既照顧了樂正玉鏡的情緒,沒有讓他立刻陷入“背叛家族”的道德困境,又明確否定了玄夙暗示的犧牲方案。
并將拯救宗門的責(zé)任,巧妙地拋回給了玄夙和他所領(lǐng)導(dǎo)的月影臺自身。
玄夙臉上的溫和與感慨,在秦風(fēng)話音落下的瞬間,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眼底深處閃過一絲陰鷙。
但立刻便被更深的無奈與嘆息所掩蓋。
他深深看了秦風(fēng)一眼,又看了看沉默不語的樂正玉鏡,長長嘆了口氣:
“秦道友所言……確有道理。是本座心急,思慮不周了。”
“看來,月影臺的沉疴,非一日之寒,確需從長計議!
他拱了拱手,姿態(tài)依舊謙和,“既如此,玄夙便不打擾二位了。月嬌……便交由秦道友處置!
“他日若秦道友與玉鏡先輩有何良策,我月影臺上下,必將感激不盡。”
說完,他不再多言,帶著兩名侍從,轉(zhuǎn)身離去,甚至沒有再看地上癱軟的月嬌一眼。
那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莫名透出一股壓抑的寒意。
看著他離開,秦風(fēng)也沒有挽留。
在他離開大殿之時,秦風(fēng)的眼神也越發(fā)森冷。
“老秦……”
樂正玉鏡叫住他。
秦風(fēng)回頭,就見樂正玉鏡一臉惆悵:“你說,這是否就是我的宿命?”
樂正玉鏡笑容有些苦澀:“三千年前,月影臺也是這般,突然之間靈脈紊亂、月華之瞳暗淡!
“最終,我父親……那個人,獻(xiàn)祭了我的仙骨,才將月華之瞳重新煥發(fā)生機!
“如今我剛回來,月影臺又……”
見他已經(jīng)在考慮獻(xiàn)祭的事,秦風(fēng)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你聽著,你這條命是我的,只要我不點頭,誰也拿不走,包括你自己。明白么?”
聞言,樂正玉鏡沒再說什么,沉默地點了點頭……
另一邊的玄夙,直到離開縹緲峰范圍,回到他那間布滿符文、靈氣氤氳,卻又隱隱透出衰敗之意的大殿。
玄夙臉上那偽裝的溫和與無奈才徹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封的冷漠與凌厲。
他袖袍一揮,一道靈光打出。
片刻后,已經(jīng)化作妙齡少女的靈思,便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大殿中央,恭敬行禮:“家主!
玄夙背對著她,望著墻壁上那幅描繪著月影臺鼎盛時期的萬里冰原的古老壁畫,聲音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看來,懷柔之策,是行不通了!
他緩緩轉(zhuǎn)身,目光銳利如刀,落在靈思身上,“秦風(fēng)此人,實力深不可測,心智亦是非凡。他看穿了我們的意圖,更護(hù)定了樂正玉鏡!
靈思垂首:“家主,那接下來……”
玄夙眼中寒光一閃,決然道:“軟的不行,便只能來硬的了!
“樂正玉鏡的仙骨,是逆轉(zhuǎn)月影臺氣運的唯一希望,絕不能放棄!
“剛才我看出來了,他雖然念及舊情,但有秦風(fēng)攔著,想讓他自己獻(xiàn)身,怕是行不通!
“那便……讓他不得不獻(xiàn)身!”
“請家主指示!”靈思心神一凜,知道真正的風(fēng)暴要開始了。
“去準(zhǔn)備吧,”玄夙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殺伐之氣,“啟動‘縛靈絕陣’的核心部分。”
“我要這縹緲峰,在需要的時候,成為一座與外界隔絕的牢籠!
“同時,盯緊他們,尤其是樂正玉鏡,尋找機會……我們需要一個,能讓他心甘情愿,或者不得不走入祭壇的契機!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幅壁畫,仿佛在凝視著月影臺輝煌的過去,也像是在預(yù)演著即將到來的未來。
“是,靈思明白!膘`思躬身領(lǐng)命,身影緩緩?fù)巳腙幱爸,開始執(zhí)行那冰冷的指令。
大殿內(nèi),只剩下玄夙一人,以及那無聲流轉(zhuǎn)、卻暗藏殺機的陣法符文。
接下來,便是圖窮匕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