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諸位且在此稍坐片刻,吃些茶歇一歇。在下且去安排請四姑娘回府之事,便先失陪了。”
大管家施禮罷,轉(zhuǎn)身離開了前廳。
“立刻帶人去四姑娘院中,將紫月綁起來關(guān)去后院!……動作小些,叫知道此事的人嘴巴都給我閉嚴(yán)了!一切等老爺回來之后再做打算!”行至無人處,大管家低聲對身側(cè)仆從交待道。
那仆從應(yīng)下,立即去了。
然而還是有人早了一步將消息傳到了丫鬟紫月耳中——
“紫月,我方才在前院時,瞧見府里突然來了好幾個官差,隱約聽說是要請四姑娘去衙門……你可知是為了何事嗎?”
一個在前院做活,素日里同紫月關(guān)系不錯的小丫鬟特意跑來問道。
她畏懼大管家的威嚴(yán),恐被發(fā)現(xiàn)沒敢往下聽,只聽了個開頭就趕忙跑過來了。
紫月聞言手中一顫,握著的抹布掉落在腳下。
“我也不知……”
她連忙彎腰將抹布撿起,匆匆說了句:“我還有活要做,姑娘回來之后若瞧見屋子里亂糟糟的,必然要發(fā)脾氣的……你也快回去吧,讓人瞧見你來這兒,回頭傳進(jìn)管事那里,少不得又要揪你耳朵了!
說著,就拿著抹布忙往內(nèi)屋去了。
看著那道消失在珠簾后的背影,小丫鬟疑惑地皺了皺眉。
總覺得紫月像是很害怕的樣子……
難道說……姑娘當(dāng)真闖了什么大禍嗎?
就像……先前二公子那樣的?
這個念頭一出,小丫鬟在心中暗道一聲“天爺”,當(dāng)即也不敢再多呆了。
而她前腳剛離開此處,紫月后腳便急忙忙地從內(nèi)間走了出來。
她雙手緊緊攥在一起,眼神慌張反復(fù),如此猶豫了片刻之后,終究是咬了咬牙,回了抱廈中收拾東西。
然而東西收拾到一半,就聽得有雜亂的腳步聲傳進(jìn)耳中。
“紫月人呢!”
“方才還在姑娘房中呢……”
“把人找出來!”
聽得這道來者不善的男人聲音,紫月臉上血色盡褪,也顧不得再去收拾其它,將當(dāng)下裝了些首飾碎銀的包袱匆匆卷起抱在懷中,慌慌張張左顧右看之下,在房門被推開之前,躲進(jìn)了床底最里側(cè)。
床底空間狹窄,滿是積灰,好在位置背光,從外面看來一片漆黑,輕易發(fā)現(xiàn)不了其內(nèi)藏人。
但絕對經(jīng)不起細(xì)致的搜找。
甚至若有人疑心她藏在房中,第一個要找的地方恐怕就是床底!
想到這一點,紫月一顆心高高吊起,連呼吸聲都不敢發(fā)出。
房門被推開后,很快有人走了進(jìn)來。
聽聲音,有院子里的管事婆子和一個丫鬟,還有那道男人的聲音——這是大管家身邊的心腹馮順!
那也就是說……是大管家要找她?
是要將她交給官差送去衙門嗎?
但她很快便發(fā)現(xiàn)這個猜測是錯的——
“人怎么會突然不見!說,是不是你們誰嘴快,將前院來了官差的事情傳開了!”男人見房中無人,指著桌上散開的匣子,厲聲道:“這分明是跑了!”
管事婆子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床底邊緣深淺不一的積灰,微微皺眉道:“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到現(xiàn)在都沒聽明白呢!好端端地,紫月跑什么呢?”
男人橫她一眼,冷冷地道:“記住一點便好——紫月今日一早跟著四姑娘出城上香去了,此時不在府中!若是在府里瞧見了,那便是偷偷獨自回了府,趁著四姑娘不在,盜竊主子財物妄圖逃出府去,當(dāng)立時將人抓住,交由大管家處置!”
聽著這番話,管事婆子應(yīng)了聲“是”。
片刻后,男人便罵罵咧咧著帶人走了:“……趕緊的,四處找仔細(xì)了,絕不能讓人跑了!”
“蘭嬤嬤……”管事婆子身邊的丫鬟驚懼不定地低聲問道:“究竟出什么事了?紫月她……真的跑了嗎?”
“別問那么多了!惫苁缕抛訃@了口氣。
別說紫月這種年輕丫頭了,她也早就想跑了——跟著這種主子,說是錦衣玉食,實則是朝不保夕。
可她拖家?guī)Э诘,想跑也跑不了啊?br>要她說,紫月就是跑晚了,跑路這種事情得盡快啊,按說得提前跑、連夜跑才行。
但她同紫月還是不一樣的,事后至多是丟了管事婆子的位置,再不濟(jì)也是被趕出府去。
管事婆子最后看了一眼那床底的位置,帶著丫鬟走了出去。
“蘭嬤嬤,這屋子可要上鎖嗎……”丫鬟小心翼翼地問。
“不用了,馮順?biāo)麄冋f不定還要再回來查看!
“是!
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床下的紫月終于得以大口呼吸。
但順暢的呼吸也并未能讓她感到絲毫放松。
她聽明白了……
大管家定是對官差稱她與姑娘一同出城上香去了,而以如此說辭應(yīng)付完官差,轉(zhuǎn)頭便叫馮順來抓她!
這是怕她去了衙門說漏了什么嗎?
如此之下,她倘若當(dāng)真被抓住,之后等著她的會是怎樣的后果,似乎已經(jīng)不難猜測了……
可她不想就這么被滅口!
她才十五歲,她不想死!
至少不能就這樣等死!
且老天定然也還是眷顧她的……方才若不是好友于一念之間跑來找她,她此時必然已經(jīng)落在行事雷厲風(fēng)行的大管家手里了!
這一刻,女孩子逃生的欲望蓋過了一切。
她從床下而出,抱緊著包袱來到門邊,確認(rèn)四下無人之后,一路疾走出了抱廈,繞進(jìn)了后面的園子里,借著一處狗洞鉆了出去。
這狗洞的存在并不是偶然。
先前只是小小的一個洞而已,此時之所以能夠容納她一個大活人通過,皆是因為她這些時日有事沒事就會來挖大一些。
挖洞多日,用洞一時,凡事皆在平日積累,說得就是這個了。
但離開這座院子之后,才是最危險的開始。
心知府里對她的搜找必然會越來越緊密,由不得她多做耽擱,紫月迅速地做出了決定。
她要從此處,盡量避人耳目地去到后偏門那里。
與后正門不同,那處后偏門平日里甚少會有人出入,在那里守門的人知道她是四姑娘身邊的丫鬟,她前幾日悄悄出府去見占云嬌,走的都是那個門。
只要那守門人還沒有得到大管家的示意,那她就有機(jī)會從那里離開……這也是她唯一的機(jī)會!
打定了主意,紫月便選了一條小徑,一路躲躲藏藏地來到了后偏門處。
見沒有異樣,她將癟癟的包袱藏在比甲下,盡量鎮(zhèn)定如常地走了過去。
然而她剛要靠近那守門人所在的門房前,就見那門房后突然竄出了兩道人影來:“怎么?還真想蒙混逃出去?”
男人冷笑著道:“果真被大管家給猜著了!就知道你八成會從后門出府!”
兩處后門,他都安排了人守著,一個沒腦子的小丫鬟也想在眾目睽睽之下跑出去?簡直是異想天開!
見竟是馮順,紫月臉色大駭,下意識地往后退著。
然而,下一刻,她后退的動作忽然一頓。
只聽得“撲通”幾聲聲響,她視線中包括馮順和那守門人在內(nèi)的三人,竟是先后都倒了下去!
……這是怎么回事?
紫月顫顫地看向四下,卻看不到任何人影或是異樣。
難道這也是老天的眷顧嗎?
可這眷顧……未免也太硬來了吧?
如此關(guān)頭,小丫鬟來不及思索太多,壯著膽子上前摘下了守門人腰間掛著的鑰匙,將門匆匆打開跑了出去。
跨出門檻的那一瞬間,對前路固然還有許多茫然恐懼,但她卻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自由的感覺。
只是這感覺只如曇花一現(xiàn),很快她便自由不起來了——
這處后偏門,開在后墻與一條窄巷之間。
她幾乎都沒察覺到巷中有人在,就聽得一道聲音傳進(jìn)耳中:“是要去衙門嗎?走吧,我來帶路。”
紫月嚇了一跳。
她滿臉防備地盯著走來的年輕男子,“你……你是誰?”
看穿著分明也不像是官差!
“帶你去官府的人。”
“我為什么要去官府……當(dāng)真奇怪!弊显聵O快地說了一句,轉(zhuǎn)身就要離去。
下一瞬,就覺后肩被人握住,疼痛感立時傳來。
“當(dāng)真不去嗎?”
紫月死死皺著眉:“……我不去你又要如何?”
“不如何,不過是將你原路丟回這院墻內(nèi)罷了!
紫月聽得一陣心驚膽戰(zhàn),只覺得比直接殺了她來得還要可怕。
“不,我不回去!”
她是逃出來的,真回去了,還不知要受怎樣的折磨!
“那便隨我去官府啊。”小七認(rèn)真地道:“你不過是聽命行事,只需出面作證將實情坦白,并不會被判死罪。到時一日三餐無需操心,日子也清閑,還不必害怕夏家人會來找你麻煩——除了京衙大牢之外,你還能找到更安穩(wěn)的去處嗎?”
紫月聽得臉色復(fù)雜地變幻起來。
此時,她心頭甚至生出了一種詭異的恍然之感來——對方描述中的,不正是她逃出去之后想找的那種地方,想擁有的那種理想中的安定生活嗎?
畢竟就算今日她逃脫了,又能藏在哪里?又能藏上幾日?
到時無論是被抓去官府,還是落在夏家手里,結(jié)果和處境必然都會比現(xiàn)下更糟糕百倍。
若是到時再給她罪加一等,來個流放什么的,她豈不是連住牢房的安穩(wěn)生活都要失去了?
而正當(dāng)心動之時,她忽然聽得院墻之內(nèi)傳來了嘈雜的動靜。
“人怎么了!”
“還有氣兒呢,應(yīng)當(dāng)只是昏迷了!”
“門也開著……肯定是從這兒跑了!”
“快去追!”
紫月渾身一緊,當(dāng)即道:“我答應(yīng)你去官府!……咱們快走!”
可是還能來得及跑嗎!
下一刻,事實便證明她多慮了。
對方一把抓起她將她背在身上,輕輕松松便翻過了窄巷。
京衙內(nèi),紀(jì)棟吃完了一整盞茶,正考慮著要不要先中途休堂。
方才他的下屬回來傳信,說是夏四姑娘和那畫上的丫鬟都不在府中,夏家大管家的意思也很明確,一句話,叫他等著。
而不消去想,也猜得到,這等候的間隙,必然會有變故發(fā)生。
可明知如此,他又能怎么辦?
讓人去催?去限定多久之內(nèi)夏家姑娘必須要過來?
他倒是想,可膽子不允許啊。
說句戳心窩子的話,只要夏家臉皮夠厚,就算夏四姑娘隨意找個借口等到明年再回城,他都只能干等著。
坐得腰都疼了的紀(jì)大人決定先回后堂休息一會兒等消息。
臨起身之際,紀(jì)大人看了一眼堂外的方向。
吳世孫竟走了。
讓隨從花了大價錢買來的位置,竟也不多站一會,多回回本嗎?
換作他,哪怕站到腿斷也要站到最后一個,最大限度拉低成本。
但這注定只能是假設(shè),畢竟他也拿不出這么多銀子來換一個看熱鬧的位置。
哎,又是替別人心疼銀子的一天。
“大人,夏府丫鬟到了!”
紀(jì)棟正準(zhǔn)備離開時,忽聽得一衙役稟道。
——來了?!
紀(jì)棟意外地看過去,見果然有一名身穿淡青色比甲的丫鬟被帶了進(jìn)來,不由地拿詢問的目光看向衙役。
衙役的眼神也有些茫然。
說了大人可能不信,人不是被他從夏家?guī)С鰜淼,他純粹就是想回來告訴大人,那位夏首輔回府了。可走到半路,這丫鬟突然就冒出來了,說要跟他回衙門。
對方都主動要求了,他總也不好拒絕?
于是就這么暈暈乎乎地將人給帶回來了。
“大人,就是她!”
占云嬌指向被帶進(jìn)堂內(nèi)的紫月,凝聲道:“她就是夏曦身邊的丫鬟,數(shù)次見面?zhèn)餍牛际撬业奈!?br>迎著對方的目光,紫月張了張嘴巴。
倒也不必如此緊繃敵對,畢竟她也沒打算不承認(rèn)啊……
“是我,占姑娘沒有認(rèn)錯!弊显侣曇粲行┣忧,卻毫不猶豫地道:“大人,婢子知道我家四姑娘計劃謀害許姑娘之事的全部經(jīng)過!
占云嬌:“……?”
紀(jì)棟:“……?”
而后,紫月便將自己所知經(jīng)過,事無巨細(xì)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包括自家姑娘的歹毒用心。
——聽說招供的態(tài)度越好,平安坐牢的機(jī)會越大,甚至不必受皮肉之苦就能直接入住牢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