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所達(dá)官貴人經(jīng)常出入,普通百姓卻沒聽過的餐廳內(nèi)。
服務(wù)員將最后一道硬菜“霸王別姬”端進(jìn)包間,擺在了琳瑯滿目的圓桌大轉(zhuǎn)盤上。
唐四海食指大動,今晚他主要就是為了吃這道菜而來的。
先前在電話里聽到這家餐廳時,他舌尖上就已經(jīng)回味起了楊梅河野生老鱉的鮮美,羅浮山松林走地雞的香嫩,還有佐以各種名貴藥材熬出的濃湯,一口下肚,簡直不要太滋補。
旁邊以能干著稱的女編輯,給他盛了一碗。
他美滋滋地吃喝著,一邊對章譯、李從武侃侃而談,一邊向美若天仙的龐嘉月展示權(quán)威、地位,好不愜意。
飯桌上之所以如此和諧,只因李從武叮囑過章譯,讓他不要一上來就提《熊大》的事。
所以直到現(xiàn)在,唐四海都只認(rèn)為坐在對面不善言辭的李從武,是個有點小錢,剛開了出版公司要找自己拜碼頭的小卡拉米。
當(dāng)桌上又開了一瓶遁地茅臺時,李從武終于對章譯使了眼色,令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拿出中午那本書稿,點明了這頓飯的主題。
唐四海聽著章譯的話,看見擺在轉(zhuǎn)盤上推到自己面前的《熊大》書稿,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了幾分。
他不傻,很快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也猜出章譯中午提起的師哥,八成就是現(xiàn)在的李從武。這是對書號還不死心,又來求他了。
對于章譯這不靠譜的做法,他非常不悅,心想我都已經(jīng)把話說的那么明白了,怎么還這么不懂事呢?
而且,吃飯之前我問什么事,你提都不提一嘴,現(xiàn)在突然又把這破稿子擺在我面前,是故意擱這架我呢?
呵呵,你們還太嫩了點!
他默默聽完了章譯的話,皮笑肉不笑地說:
“哎呀,我中午不是已經(jīng)講過了嗎,內(nèi)容不適合出版。你們要是真想干這一行,還是要多了解一下相關(guān)條例和正策,創(chuàng)作一些積極向上的作品!
“呃,是是是!闭伦g尷尬地笑了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往下接話,只能把目光投向龍王爺,去看他的臉色。
但李從武還未開口,旁邊就響起了清水擊石般的聲音:
“那我們這本書違反了條例禁止的那一條呢?”
龐嘉月一臉認(rèn)真地說著,從背包里掏出《出版法》,以及在章譯辦公室里打印出來的一份份文件,又道:
“作為公司的編輯,我最近一直都在學(xué)習(xí)相關(guān)規(guī)定,現(xiàn)在想請教一下唐總編,這本書到底是違反了腺法的基本原則?
“還是危害了華夏安全、社會穩(wěn)定……?
“還是煽動了……?
“宣揚了……?
“散布了……?
“擾亂了……?
“教唆了……呢?”
聽見她把條例禁止的內(nèi)容全文背誦,唐四海與陪他一起來蹭吃蹭喝的三個主編都愣了,真不知如何回答。
更讓他們感到驚訝的是,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出版公司的小小編輯,竟如此big膽,敢當(dāng)面質(zhì)問大社總蝙。
而且,他們老板攔都不攔一下,這不是情商太低,就是前半生沒遭過澀會毒打。∫院筮想在業(yè)界混嗎?
一時間,包廂內(nèi)氣氛凝固,只能聽見周楚吃螃蟹時嘎嘣脆的聲響。
還是以能干著稱的董深反應(yīng)最快,主動幫唐四海解圍,拿起桌上的書稿沉吟道:
“這書,首先關(guān)于熊大的內(nèi)容就不行。人家一個動漫形象,那么多孩子喜歡,你在書里寫它不好,這好嗎?”
龐嘉月聞言,立刻回道:
“這有什么不好呢?
“第一,本書的劇情、角色都與那個動畫片的內(nèi)容完全無關(guān),文中提到它的次數(shù)寥寥可數(shù),這不侵犯著作權(quán)。
“第二,本書沒有使用插圖,別說熊大只是個動漫形象了,就算他是個真實存在的明星、運動員、太極宗師,也不可能侵犯肖像權(quán)。
“第三,熊大作為背景事物存在,書中對它相關(guān)動畫劇情的那兩句描述完全符合客觀事實,這就像在書中描寫可樂可以用來洗馬桶一樣,也完全不構(gòu)成名譽侵權(quán)。
“那它究竟怎么不好了,違反了什么規(guī)定?”
聽見這有理有據(jù)的反駁,董深眉頭緊皺,張了張嘴,卻欲言又止。然后她沒再拿熊大說事,改換了另一個側(cè)重點來否定這本書。
龐嘉月靜靜聽完后,立刻又進(jìn)行了犀利的反駁。
看見少女出色的表現(xiàn),連李從武都不禁目露贊許,心說這溜滑小嘴,這如簧巧舌,糾纏著自己確實很煩,但打辯論戰(zhàn)還真能派上用場,自己都無需多言了。
“行了,別爭了。”
唐四海不耐煩地?fù)]手打斷道:
“規(guī)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文化產(chǎn)品具有特殊性,正因為如此,才需要由出版社的專業(yè)人士審閱,把關(guān)。
“這本書我們說了不合適就是不合適,你們說再多也沒有意義。”
龐嘉月看著這個油膩的老男人,毫不掩飾目光中厭惡,張口便反問:“那法官判案,難道也~”
“嘉月!
李從武終于開口,制止了她,然后一針見血地總結(jié)說:
“我聽懂了,這不是法的問題,而是人的問題,只因唐總蝙覺得不行,所以不行,對嗎?”
唐四海皺眉看著李從武,謹(jǐn)慎而不失傲慢地說:“你非要這么理解的話,也可以!
李從武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強壓心頭邪火,拿起茅臺往自己杯中倒酒。
其實,說要問個究竟,但他早就料到了結(jié)果。
既然現(xiàn)在明確了是人的問題,那反倒簡單了,就直接解決人嘛。
不知為何,某一回批改語文翻譯題的情景閃現(xiàn)在他腦海中。
題是恐子的論語,答案估計是陳小可那位鳳雛不知從哪里學(xué)來的惡搞語錄——
有教無類:我教做人的時候可不管你是誰。
君子不重則不威:君子一定要下重手,否則樹立不了威信。
朝聞道,夕死可矣:早上打聽到去你家的道,晚上你就得死。
李從武知道,這肯定是一些吃飽飯沒事干的人,故意把恐老夫子歪曲成恐怖份子,制造一種強烈的反差感以博人眼球。
但他同樣知道,真實的恐子確實與普通人印象中的儒雅老頭形象不太一樣,至少也是個文武雙全,極善弄權(quán)之人。
這一刻,他突然悟了。
以前,他一直想的是:寫一本好作品就能獲得影響力,傳播有價值的思想。
但現(xiàn)在,他幾乎敢肯定,這個順序搞反了。
恐子必是首先獲得了恐怖的影響力,武力,very powerful,然后隨便寫點東西都是傳世之作,可以把自己的思想強行灌入世人的腦中……
這么看,才是水到渠成啊。
李從武大徹大悟。
真理是亙古不變的,春秋如此,現(xiàn)代亦如此。
他那二十二本書之所以到現(xiàn)在還沒成功,不是書的問題,而是人的問題。
曾經(jīng)的他,明明人微言輕,還盡寫一些人們不愛看的東西。如果恐子也這樣,怕是周游列國還沒出門,就被人打死了。
所以~
從文,必先從武。
酒,斟滿了。
李從武端起杯子,緩步走到唐四海身邊主動碰杯,淡淡問道:
“如果我實在想把這個作品出版……要怎么辦呢?”
唐四海也拿不準(zhǔn)李從武的性情,見李從武主動敬酒,還以為這個犟種是在暗示自己開個條件,愿意花大代價把這件事辦了。
他臉色稍微緩和了一點,隨手拎起自己的杯子碰了碰,抿了一口酒,咂吧著嘴說:
“小李啊,這本書真辦不了,你就不要再想了,以后有別的稿子如果符合要求,我們還可以討論!
李從武舉杯喝酒,一飲而盡,感受著腥辣氣息在喉頭和肺部擴散,全身血液彷佛都燃燒了起來。
“辦不了~”
他似嘆非嘆,伸手轉(zhuǎn)動桌面轉(zhuǎn)盤,在唐四海疑惑地目光中端來那一大碗“霸王鱉雞”擺在近前,口中冰冷吐出六字:
“那你TMD還敢吃!”
話音剛落,猛然暴起,右手拍上唐四海的后腦勺,“呯”的往碗里一扣,將他的臉?biāo)浪擂暨M(jìn)了王八湯里。
啊這?!
桌上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了。
連一直自顧自大快朵頤的周楚都愣了,著實沒想到一向斯文穩(wěn)重、喜歡裝老實人的血手人屠,竟然會在公開場合發(fā)這么大的飆。
董深和另外兩個海信主編更是嚇了一大跳,集體出現(xiàn)凍結(jié)反應(yīng),腦中壓根就沒有要上去護(hù)駕的想法。
看著李從武此刻面無表情的表情,他們感覺這比其他所有表情都要兇狠,仿佛殺意已決,真打算把唐四海溺死在王八湯里。
李從武在用力,大圓桌在顫抖,唐四海在掙扎,還剩小半碗的湯水咕嚕冒泡,不斷噴濺而出。
章譯整個人都傻了,心中直呼臥槽,感覺自己作為主編的職業(yè)生涯岌岌可危。
龐嘉月一顆小心臟怦怦狂跳,雖然有點害怕,但更多的卻是興奮。
透過男人毫無表情的面孔,她又清晰看見了那個無比狷狂的靈魂,就像在那個雨夜中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