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用一個詞來形容裴儉此時的感受。
他坐在一旁,聽著念兮對另一個女子細(xì)聲安慰,叫她不要怕,幫她分析利弊,讓她再勇敢一點。
念兮是那般溫柔,又帶著一種堅定的,叫人安穩(wěn)的信仰。如同一顆被打磨過的玉器,散發(fā)出溫潤而細(xì)膩的光輝。
大多數(shù)時候,裴儉是非常厭倦重生這套戲碼的,他很想回去從前的人生,那時的他有妻子,有家,有權(quán)力。
不必處處掣肘,他可以做更多的事,補(bǔ)償那個愛著他的念兮。
但此刻坐在這里,他忽然發(fā)現(xiàn),重生對念兮而言,才是最好的補(bǔ)償。
她找到了更好的自己。
從前的念兮遇到這種事會怎么樣呢?
大約會摟著他的脖頸,眸中盛滿星河,全心信任的問他,“裴儉,咱們幫幫她好不好?”
現(xiàn)在的念兮,有著溫柔又強(qiáng)大的內(nèi)核,她仍舊善良,卻會主動做出選擇,不需要再借靠外力,給予他人幫助。
對于一個男人,尤其是像裴儉這樣站在權(quán)力巔峰的男人來說,這當(dāng)然是一件令人遺憾和悵然的事。
她離過去的那個念兮越遠(yuǎn),他們之間的聯(lián)系就會越少。
但奇怪的是,悵然之外,他心里更多的卻是高興。
過去他是個只知道索取的人,他甚至不懂得愛與被愛的方式。
念兮的離開教會他成長,盡管過程痛楚,悔恨難當(dāng),但他至少學(xué)會了對待愛人的真心。
她的快樂是先于他的。
她的滿足也是先于他的。
……
翠蓮在念兮的話里漸漸生出一股決心。
她恨透了村子里對女人的壓迫。
如果她能像小姐所說那樣,正大光明地與她男人和離,好叫他們瞧一瞧,女人不是只用來生孩子,她也有自己的意愿!
女人也是人!
那琴嫂子,還有許多女人,都不會再被逼死!
念兮耐心地等著翠蓮。
她知道這不容易。
她從前也掙扎過。在確定裴儉心有所屬后,足足有兩年時間,她都在煎熬與反復(fù),直到裴儉將許宛歆的孩子帶到她面前,才迫使她下定決心。
翠蓮能逃出來,足以證明她的勇敢。
“小姐,”翠蓮打定了主意,心下雖還慌亂害怕,但卻像是有了支撐,“民婦要回去和離!”
“好!蹦钯夤膭畹目粗斑@幾日你先在六疾館住下,等到十五‘拍喜’那日,我再送你回去,與你丈夫和離。別怕,沒人能為難你!
于翠蓮來說,只覺得天降大運(yùn),遇到個天仙似的小姐,菩薩心腸,救她于水火。
她半點都不懷疑小姐的話。
小姐說可以,就一定可以如愿!
翠蓮也想學(xué)著蘭芝或杏月兩人的儀態(tài),朝念兮行禮感謝?伤降奏l(xiāng)野出身,對這些世家禮儀半分不通,學(xué)得四不像,一時倒露出幾分姑娘家的羞怯。
“你多大了?”
“十七!
念兮心下嘆息,當(dāng)真還是個小姑娘呢。
安頓好翠蓮,天色已然不早,念兮預(yù)備乘車回府。
裴儉跟在她身側(cè),出聲問道,“你要尋溫青珩幫你?”
念兮應(yīng)是。
方才她已經(jīng)問過翠蓮的住處和夫君名姓,準(zhǔn)備這幾日先打聽情況,等到十五那日再去和離。
翠蓮的丈夫仗著夫權(quán),對翠蓮隨意欺凌,那她就倚仗官威,一山總比一山高,對付這種男人,也不必講什么道理。
“其實倒也不用溫兄出面,他性情溫厚,不適合對付潑皮無賴。我已知曉情況,派個人去最簡單不過!迸醿怕念兮不肯接受他的好意,語氣中帶些小心翼翼。
念兮調(diào)侃道,“我哥哥是好人,不適合對付潑皮,所以你不是好人?”
裴儉垂下眼眸,裝作若無其事的笑笑,“我不算是吧!
剛成親那會兒,他整日忙著公務(wù),陪她的時間不多。
有一日夜半回府,她竟未睡,憂心忡忡等著他:
“安夫人的夫君前段日子整日不歸家,問起來便說是衙門事忙,其實是外養(yǎng)了外室。安夫人發(fā)現(xiàn)后趕將過去,她夫君竟說自己是好人,見不得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外室受苦,這才納了她,給她一個家!
“裴儉,你是好人不是?”
他被她試探的模樣可愛到,滿心的疲憊都消失不見。深夜里,有一盞燈為自己而留,有一個人在等著自己,這感覺實在叫人暖心。
親了親她的額頭,“我不算是!
她不依,一雙杏眼瞪得溜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不算是?”
他笑著將她攔腰抱回內(nèi)室,身體力行告訴她,是與不是的區(qū)別。
念兮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不會想起過去與他有關(guān)的種種了。
她不記得他們關(guān)于“好人”的調(diào)笑,也不記得她叉著腰,站在床榻上威脅他:裴儉,你若是去做憐香惜玉的好人,我就一輩子不睬你!
忘記了就是忘記了,是真的不記得了。
裴儉心里一陣空落落的。
雖然早就知道她放下,可每每面對時,總有種摧心肝的難受。
念兮也沒再推辭,“麻煩你了。”
她說完,便坐上馬車離開。
裴儉望著她離去的背影,被一種深深的無力感籠罩。
她真的忘了他們當(dāng)年的種種。
可他卻不能像個瘋子一樣逼迫她,強(qiáng)制回顧兩人的往昔。
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離開。
……
靖王府
荀書玲半臥在床上,面色蠟黃,眼神略顯呆滯地盯著侍女新折的一株臘梅。
紅梅傲然枝頭,散著清幽雅逸的淡香,不似她,早已開到荼蘼。
自她上回小產(chǎn)已兩月有余,至今仍下紅不止。
太醫(yī)們雖說得隱晦,她也隱約明白,今后她大約與子嗣無緣。
荀書玲知道,皇后娘娘和靖王殿下都怨她。
怪她身子不爭氣,怪她偏偏在千秋宴上小產(chǎn),怪她給靖王抹黑。
大年節(jié)的,整個靖王府卻安靜得像是座墳塋,每個人都死氣沉沉,沒有一點活人氣象。
也不全是。
前院還是熱鬧的。
聽說兩個側(cè)妃和侍妾們輪番侍寢,靖王夜夜笙歌,獨獨她這個王妃,被人遺忘了。
遺忘了也好。
荀書玲眨去眼里的水意。靖王這個夫君,她也不想見。
“表姐,今天身子可好些了?”
有人掀簾子進(jìn)來,人尚未到跟前,關(guān)切的話已經(jīng)先到了。
聽到這管柔婉的聲音,荀書玲的面上終于露出一點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