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群芳坐在床頭抽泣了許久,調(diào)整好呼吸后,她緩緩睜開眼睛,努力的想要看清眼前的事物。
房間內(nèi)的陳設(shè)既熟悉,又陌生,她望著墻上泛黃的娃娃年畫怔怔出神。
房間里有股淡淡的柴火味,那是燒炕時留下的味道。
環(huán)境能喚醒人的記憶,她回想起二十多年前的時光,即便不那么美好,但那是她的青春。
余光一瞥,任群芳看見墻上有自己的照片,她眼睛微微發(fā)亮。
環(huán)顧四周,居然全是屬于她的物品。
一些老舊的書本,文具……
竟有種回到中學(xué)時期的錯覺。
任群芳擦了擦眼角:“小睿,你有心了!
“媽,不全是我,也得虧外公外婆能把東西保留到現(xiàn)在!
薛睿沒把功勞全背在自己身上,既然是要讓老媽和外公外婆和解,自然是要多為老人說兩句好話的。
任群芳一陣苦笑,心道怕不是你外公外婆分不清是誰的東西,怕把你大舅的東西誤扔了,這才捎帶著把她的東西保留下來。
薛睿隨手拿起一本書翻了翻,泛黃的書頁掀起微風(fēng),拍打在臉上的時候,帶著油墨香味。
“瞧瞧這字寫的,真漂亮。”
薛睿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看了,但每每看到都覺得心情舒暢了不少,好學(xué)生的字就是漂亮,字跡娟秀工整,筆觸溫潤如玉,就像在書頁上綻放的一朵朵小花。
能寫出這樣的字,當(dāng)年看不懂老顧的情書?
薛睿反正是不信的。
只是這雙手啊,最后沒去握筆桿子,而是跟著他老爸進了廚房。
任群芳目光有些不自然,她隱瞞的東西好像被兒子發(fā)現(xiàn)了。
“我們這代人老師管得嚴,寫的字都好看!比稳悍计降f道。
“媽,那您當(dāng)年作為為數(shù)不多能考上高中的女孩,有沒有什么感想?我可是聽曦曦說了,那時候一個鄉(xiāng)鎮(zhèn)都不一定有幾個女孩能考上。”
薛睿把書本卷成一卷,遞到任群芳的面前。
突然,薛睿意識到一個新的的問題。
沒多少女孩能考上,那不是和尚廟嗎?
以老媽的容貌,屁股后頭怕不是有烏泱泱一大群舔狗,其中不乏各種二代。
老薛竟能從無數(shù)二代中脫穎而出?
嘶~老薛也不簡單。
任群芳在薛睿背上拍了一把:“你一點好基因都沒遺傳,咱家就屬你學(xué)習(xí)最差!
“媽,想不想去大學(xué)里看看?”薛睿追問道。
他老媽學(xué)習(xí)那么好,但活了半輩子,連高校的大門都沒進去過。
任群芳怔了許久,她聽出薛睿話里的意思了,好像準(zhǔn)備帶她去學(xué)校里玩一玩。
可她早過了歲數(shù),沒那個心氣了。
現(xiàn)在的她只想過平平淡淡的日子,把兩個孩子養(yǎng)大,看著他們結(jié)婚生子。
“小睿,媽都快四十了,什么都看開了!
任群芳滿眼柔和的笑了起來,眼角生出細微的褶皺。
薛睿有些心疼,他蹲在母親身前,笑著夸贊道:“我這不是怕你遺憾嘛,你是有能力考上的,當(dāng)年要你是上了大學(xué),保準(zhǔn)是系花起步,系花加學(xué)霸……”
任群芳毫不猶豫的搖了搖頭,她輕輕撫摸著薛睿的后腦勺:
“人生處處不遺憾,人總是過度美化自己沒走過的那條路,如果當(dāng)年我上了大學(xué),哪還有你和瑤瑤?我可舍不得失去你們,給我什么都不換!
現(xiàn)在的她過得很幸福,老公和兒子都關(guān)照她,她年近四十仍被寵的像個孩子。
任群芳隱約察覺到窗外有視線傳來,她抬頭看去,嫂子正一臉羨慕的看著自己。
任群芳露出滿足的笑容,在薛睿頭上多摸了幾下。
“人生處處不遺憾……”
薛睿心中不斷重復(fù)著這句話,這是天天上麻將桌的女人能說出來的話嗎?
太他媽有哲理了。
大智若愚啊。
“等你大學(xué)畢業(yè),結(jié)婚了婚,我?guī)湍恪?br>
任群芳聲音戛然而止,她本想說“幫你們帶孩子”的,但兒子腳踏兩條船,“你們”指的是誰?
她心中生出一股無名火,手中也用了點力氣:
“小睿,你到底喜歡哪個。俊
薛睿頓感頭皮一緊。
不是,剛才還母子情深呢,怎么突然扯我頭發(fā)?
“媽,我兩個都喜歡!毖︻Uf完感覺頭皮更緊了。
“我是不想留遺憾!毖︻A⒖虛Q了個說法,明顯感到頭皮松了一些。
任群芳此時是又氣又無奈,居然把花心說的如此冠冕堂皇。
可轉(zhuǎn)念一想,兩個姑娘為什么會接受?
薛睿溫柔細心,她兒子哄女人真的很有一套,總是能抓住女人心中最脆弱柔軟的地方。
“媽,我是真的喜歡她們,失去任何一個,我心里就像被挖了一塊肉似的。”薛睿語氣誠懇。
任群芳松開手,輕輕撫摸著薛睿的頭發(fā)。
她突然不忍心了,與其看著兒子傷心難過,倒不如成全他吧。
就是會傷害另一個女孩。
嗯…到時候她這個做婆婆的多給點關(guān)心補償,日子未嘗過不下去。
“唉~”任群芳長長嘆了口氣,心道誰讓你是我兒子呢?
薛睿心中一喜,他隱約覺得老媽好像松口了。
“去找慕雪玩吧,回頭記得看看曦曦,她心眼小!比稳悍颊Z氣輕快道。
薛睿激動不已,“呲溜”一聲從地上起來,給老媽一個大大的擁抱:“愛你老媽!
這是第一次從老媽口中得到肯定的答復(fù)。
“這孩子!比稳悍伎嘈u了搖頭,她輕輕拍了拍薛睿的后腦勺:“去吧!
“好嘞!”
……
走進院子,薛睿心情大好,和煦的微風(fēng)拍打在臉上,有種春天即將到來的氣息。
今天不止解開了老媽的心結(jié),還拿到了腳踏兩條船的“官方認證”。
薛睿很清楚,雖然老媽嘴上反對的最激烈,但行為上可不是。
不論是之前把房子過戶給林若曦,或者是今天早上幫他去哄顧慕雪,都是在幫他安撫兩個女孩。
此時的外公外婆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正悠哉悠哉的準(zhǔn)備午飯。
而顧慕雪搬了個小板凳,在太陽下給表妹輔導(dǎo)作業(yè),大舅在一旁不斷嘮叨。
薛睿躡手躡腳的湊過去。
大舅恨鐵不成鋼道:“我家老大自從上了初中,成績是一天不如一天,你看看她的期末試卷,簡直是沒眼看,這成績壓根考不上高中。
慕雪你是考上長交大的高材生,你多跟她講一講學(xué)習(xí)技巧,該怎么彌補短板!
“大舅,我差遠了!鳖櫮窖┲t虛道。
“我聽瑤瑤說小睿是你帶出來的,連他都能考上一本,可見你有獨到之處。”
大舅語氣欽佩。
“主要是小睿自己愛學(xué)習(xí),不然我再輔導(dǎo)也沒用。”顧慕雪把功勞推給了薛睿。
“他什么德行我能不知道嗎?功勞都在你身上!
薛睿聽的一臉黑線,合著我就是這個形象?
“大舅,你怎么在背后光說我壞話呢?”薛睿不滿道。
大舅沒好氣的瞪了一眼,心想我也沒說錯啊。
這位是“浪子回頭”選手,身上也有許多寶貴的經(jīng)驗……
大舅把一沓卷紙遞給薛睿:“你看看茵茵的卷子。”
薛睿翻開一看:
語文:96分
數(shù)學(xué):40分
英語:49分
……
除了語文之外的科目,基本都慘不忍睹。
“你覺得問題出在哪里?”大舅問道。
薛睿把卷紙放下,語重心長道:“茵茵,你有點偏科啊!
任德奎被氣笑了:“這是偏不偏科的問題嗎?”
這是一點沒學(xué)吧?
顧慕雪也是忍不住掐了薛睿一把:“小睿,你好好說話。”
薛睿把大舅拽到一旁:
“她這成績屬于自暴自棄的類型,大舅你別光關(guān)心她學(xué)習(xí),她這個人才是最重要的,多問問她喜歡什么,以后想做什么,別總拿她和妹妹去對比,要多給正面夸獎……”
薛睿也是從差生過來的,差生里不全是些笨蛋,多數(shù)是找不到學(xué)習(xí)目標(biāo),問題大頭在家庭內(nèi)部。
尤其大舅這種通過學(xué)習(xí)實現(xiàn)階級躍遷的人,總是過于關(guān)注孩子的學(xué)習(xí)成績,習(xí)慣從成績上否定一個人。
比如小孩剛寫完作業(yè),打開電腦玩了一會,父母回到家劈頭蓋臉一頓罵:你這個成績還有臉玩游戲呢?快學(xué)習(xí)去。
任由孩子如何解釋,父母根本不會聽取孩子的意見……
孩子也在一次次的誤解中,開始自暴自棄。
“你是說,問題出在我這里?”任德奎語氣詫異。
“她這個年紀(jì)懂得什么?她除了在學(xué)校就是在家,問題不在你這里就在學(xué)?,還能在哪?”薛睿解釋道。
“嗯…我回頭想想!比蔚驴J真點點頭。
任茵茵和顧慕雪豎著耳朵傾聽,她們聽見了兩人的談話。
表妹眨巴著大眼睛,再看向薛睿時目光帶上了崇拜。
所有人都說是她的不對,但表哥不這么認為……
顧慕雪眼角帶著笑意,薛睿的思考角度總是和別人不一樣。
薛睿以后一定是個很好很好的父親。
“茵茵,你這字寫的不錯嘛!毖︻D弥嚲砜滟澋馈
任茵茵表情有些尷尬,她經(jīng)常被父親罵“字寫得爛”,還總拿姑姑的信件上的字去對比。
“哥哥,你故意的吧?我爸天天說我字寫的不好!比我鹨鹨话褗Z走試卷,表情氣鼓鼓的。
顧慕雪拿出手機,把拍過的卷紙拿出來給表妹看:“你看啊,這就是你小睿哥哥的字,在他眼里只要比他寫得好的都好看!
“啊?字這么丑也能考上大學(xué)?”任茵茵驚訝道。
“是的,所以你只要稍微努努力,肯定超過他!鳖櫮窖┬Φ。
薛睿目光柔和的看著顧慕雪。
怎么說呢,就像林若曦一樣,喜歡保存有關(guān)他的各種東西。
只不過林若曦只保留正面的,而顧慕雪更偏向負面的,好偷偷拿出來取笑取笑他。
薛睿沒有打擾兩人,他靠在椅子上曬著太陽,時不時給林若曦發(fā)幾個表情包安撫一下林若曦。
陽光灑在肩頭暖洋洋的,曬的人昏昏沉沉,聽著耳邊輕柔的講課聲,仿佛條件反射一般,薛睿的眼皮越來越沉。
“懶豬!鳖櫮窖┯脽o聲的口型罵道,她去屋子里找了一張小毯子,輕輕覆在薛睿身上,生怕吵醒了薛睿。
再次坐下時,給任茵茵講課的聲音也低了不少。
任茵茵發(fā)現(xiàn)顧慕雪心不在焉的,時不時就要往薛睿的方向看一眼,也不知道在擔(dān)心什么。
“姐姐,他都睡著了,你總看他干什么?”任茵茵壓低聲音問道。
顧慕雪恍惚了片刻,弱弱的自語道:“有這么明顯嗎?”
她只是擔(dān)心毯子從薛睿身上掉下來。
“有,你一直在看。”任茵茵糾正道。
“看題,別分心!
“哦!
……
筆尖在紙上劃過,發(fā)出“沙沙”的聲音,時間一分一秒的從指尖流逝。
廚房傳出飯香味,外婆一道道的往院子里擺著菜。
顧慕雪抬起頭,習(xí)慣性的看了一眼薛睿,但這一次,薛睿也在看著她。
顧慕雪幽怨的瞪了一眼,低聲罵道:“懶豬醒了?真能睡。”
“姐姐,你要不想讓他睡,還給他蓋毯子做什么?”任茵茵問道。
顧慕雪臉頰一紅,怎么有人拆臺呢……
“姐姐,你臉怎么紅了?”任茵茵追問道。
“哦,太陽曬的!鳖櫮窖┱Z氣不自然。
“那我臉怎么沒紅?”
薛睿憋著笑,心說表妹啊,你再這樣問下去,你姐姐該找個地縫鉆進去了。
“茵茵你學(xué)會了沒?姐姐給你出一張卷子,咱做個隨堂測驗!鳖櫮窖┱Z氣嚴肅道。
任茵茵心虛的低著頭,一言不發(fā)。
“顧老師,孩子不聽話就打,打到聽話為止!毖︻4蛉さ。
“就是,不聽話就打!本藡尭胶偷。
任茵茵聞言,把頭埋得更低了。
顧慕雪的皺眉瞪了薛睿一眼,低聲對表妹說道:“別怕,他們都是開玩笑的!
“都過來吃飯了!毖ǚ宓穆曇艋厥幵谠鹤永。
任茵茵拔腿就跑,只剩下顧慕雪和薛睿大眼瞪小眼。
“小睿,吃完飯去哪?”顧慕雪眨著水靈靈的眼睛問道。
“額…肯定是回家!毖︻Uf道。
“回哪里的家?”顧慕雪目光期待。
薛睿一時間犯了難,顧慕雪好像并沒有打算走的意思,但薛睿并不想在外婆家里久待。
“只要不在外婆家里,你說去哪里,咱就去哪里。”
薛睿低聲說道。
顧慕雪左右看了看,一臉竊喜道:
“去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