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5章
暮色漸沉,李承乾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欄桿上斑駁的朱漆。
前世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那年他力主開科取士,在兩儀殿上慷慨陳詞,卻換來舅父當庭擲下的玉笏。
“豎子無知!”那聲怒喝至今仍在耳畔回蕩。
三番論辯,五次上書,最終等來的卻是這卷鎏金束帛。
每日寅時便要起身誦經(jīng),直至戌時仍在太師們的訓誡下習字。
那些白發(fā)蒼蒼的老臣們,個個板著面孔,將“祖制不可違”念得如同咒語。
而今重活一世,自己不過提議重造戶籍,舅父便在宣政殿掀翻了案幾。
紫檀木的裂紋中,他分明看見歷史正在重演。
同樣的怒目,同樣的訓斥,連這卷課業(yè)章程上的云紋都與記憶中分毫不差。
池面忽然掠過一陣寒風,吹散了水中倒映的晚霞。
李承乾望著破碎的波光,忽然輕笑出聲。
這哪里是什么課業(yè)章程?分明是舅父織就的天羅地網(wǎng),要將他這尾想要躍龍門的錦鯉,永遠困在方寸池塘之中。
李承乾走出涼亭,慢慢地來到太液池邊。
太液池的水面泛著初春特有的青灰色,李承乾拾起一枚扁平的石片,手腕輕抖,石片在水面連跳數(shù)下,蕩開的漣漪驚散了池中倒映的云影。
李承乾看著圈圈漣漪輕輕地笑了,嘴角掛著一絲淺淺淡淡的悲涼。
原來舅父早將朝堂化作這太液池,自己不過是他人掌中的一枚石片,縱使激起千層浪,終究沉入他早已丈量好的深淵。
開科取士、重造戶籍,這兩件事的共同點就是都動了世家大族的利益,并且自己的態(tài)度都很堅決。
原來舅舅是看準我與他政見不合,并且我長大了,不那么好拿捏了,便動起了歪心思。
“好一招陽謀!敝讣鉄o意識摩挲著石片鋒利的邊緣。
那些寅卯誦經(jīng)、子夜習策的章程,表面是嚴師苛責,內(nèi)里卻是量身打造的囚籠。
若順從,便消磨盡銳氣;若反抗,則坐實狂悖之名。
這章程可以考查我是否聽話,如果我懦弱順從,或許前世的命運也可更改,偏生我陽奉陰違。
給我的太師和長史們下任務,以責罵太子的激烈程度為考核業(yè)績標準,可以悄無聲息地把我逼瘋。
除非甘愿做他手中的一枚棋子,否則無論我是奮起反抗抑或是消極懈怠,都同樣會走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舅父真是打的好算盤,可憐我日夜受那誅心之刑,進退皆錯、言行俱失,屢屢犯錯之后被世人罵喪心病狂。
人人覺得舅父用心良苦,而我則是死有余辜,更為可悲可笑的是,居然連自己也是這么認為的。
自己到死都在怨恨自己不爭氣,痛恨舅父的原因千百條,卻沒有一條是舅父對自己滿心算計。
李承乾忽然笑出聲來,多諷刺啊,前世自己竟然一直悔恨著到底辜負了舅父的栽培之恩。
就像此刻池中愚鈍的錦鯉,終日圍著投食者的倒影打轉,至死都不知那雙手早已備好蒸籠。
“殿下......”
一聲輕喚隨風飄來,李承乾回首望去,見稱心正踏著池邊碎影款款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