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鱗渡一直在擴(kuò)建,方便停靠更多桐蔭這類大型渡船,好將一座臨時渡口變成永久渡口,聽說云巖國朝廷已經(jīng)將官辦陳醋、薏酒和制墨外包出去。有些膽大的京城少年在此夜釣,不遠(yuǎn)處就是飄溢脂粉香味的彩船,觥籌交錯,東道主多是山下權(quán)貴,在此宴請山上仙師。賞的是月色,聊的是交情,喝的是金銀,酒桌上的稱兄道弟,雙方都姓錢。河邊少年們竊竊私語,說那幾條能夠在此開張做買賣的彩船,分別屬于哪位皇親國戚、哪部正印官的公子哥。少年們偶見女子腳步踉蹌來到船欄旁,掏出帕巾擦拭嘴角,稍稍整理妝容一番,她猶豫再三,沒有將帕巾收入袖中,還是丟了它,便匆匆返回?zé)艏t酒綠處。
如今朝野上下,都知道桐蔭渡船的主人,是一個宗字頭的仙府,再加上朝廷也有戒嚴(yán),不許閑雜人等靠近桐蔭渡船,打攪那些劍仙們的清修,所以桐蔭渡船附近這片水域,還是相對幽靜的。偶有小船靠近此地,很快就有如野鳥竄出蘆葦叢似的供奉武夫施展輕功,蜻蜓點(diǎn)水,提醒那艘小船趕緊掉頭離開,那位武夫心中罵罵咧咧,身形折返,低頭弓腰,提氣踩水,飄若鴻毛,如履平地,就想要靜悄悄去往岸邊,途中瞧見船欄那邊剛好有兩人望向自己這邊,一青衫男子,神色溫煦,一長髯道人,秉拂背劍。
武夫嚇了一跳,趕忙停下腳步,與船上那兩位陌生面孔的仙師作揖賠罪,那青衫男子竟然笑著抱拳還禮,這讓近期在魚鱗渡吃飽閑氣的供奉武夫愣了愣,想必對方境界不高,身份一般。只是武夫難免又納悶,身份一般,如何去得那艘桐蔭渡船?
整個云巖國京畿地界,外松內(nèi)緊,作為重中之重的魚鱗渡,便有同行開玩笑,如今就算魚鱗渡路邊有條狗拉了屎,誰踩到了,他們都要上報(bào)朝廷備錄。
呂喦笑道:“怎么沒有認(rèn)出你的身份?”
陳平安無奈道:“聽東山說云巖國朝廷這邊可能是為了表達(dá)謝意,連所有青萍劍宗、玉圭宗等譜牒修士的錄檔,都只留文字,不存留任何圖畫形象。”
呂喦打趣道:“不是一般的積威深重!
陳平安沒有解釋什么,以前的桐葉洲,任何一座宗字頭仙府,就是當(dāng)之無愧的老天爺,仙師的喜怒哀樂,就是霽晴雨雪一般。
山河靈秀,如一位含情脈脈的貌美啞女。
人身飄若陌上塵,世事恰似水波紋。
呂喦繼續(xù)先前的話題,說道:“爭取不會耽擱陳山主太多的修行光陰。”
陳平安說道:“護(hù)道何嘗不是修道。”
道人出山,除了紅塵歷練,砥礪自身道心,此外無非是尋訪仙緣,搜集天材地寶,積攢功德、增長道力。
還有三件身外事,雖然偶爾為之,卻關(guān)系重大,比如第一件,便是替人守關(guān),如青神王朝國師姚清,為鬼物徐雋護(hù)關(guān)。
再就是度人,接引上山。說得直白些,就是外出尋找修道胚子,收為弟子,壯大門派,接續(xù)道統(tǒng)。
然后就是幫人護(hù)道。例如當(dāng)年在藕花福地,姜尚真化身春潮宮周肥,便是想要幫助鳥瞰峰陸舫,勘破一道情字關(guān)隘,姜尚真為此耗費(fèi)光陰不少,問題在于劍修陸舫始終未能打破心魔,估計(jì)至今還在一處藕花福地內(nèi)鬼打墻。事后按照周首席的說法,陸舫如果早年愿意進(jìn)入玉圭宗,完全不必去一趟藕花福地。強(qiáng)扭的瓜不甜,但是解渴啊,可惜陸舫這榆木疙瘩就是不開竅,非要在一棵樹上吊死。
先前在扶搖麓私人道場,老觀主對半個鄰居的荀淵,有兩句評語,一貶一褒。
一句是嫌棄荀淵心胸不夠大,是導(dǎo)致一洲陸沉的罪魁禍?zhǔn)字,“修道何事,只成門戶私計(jì),桐葉洲之弊,荀、杜各半。”
另外一句褒獎,評價不可謂不高,“如鄭居中、荀淵這種弟子,確實(shí)是多多益善。”
呂喦撫須笑道:“陳山主若是如此客氣,那貧道可就真要與陳山主半點(diǎn)不見外了。”
陳平安點(diǎn)頭道:“不必見外。”
呂喦之所以讓陳平安當(dāng)護(hù)道人,當(dāng)然不是呂喦只能找到陳平安一人而已,獨(dú)自行腳天下,云水生涯三千載,呂喦還是有幾個道友的。
就像這次跟他一起趕來桐葉洲的火龍真人,便是投緣多年的好友,不過就像火龍真人自己所說,省心省力的守關(guān)一事,貧道如今境界尚可,當(dāng)仁不讓,絕不推脫,可要說勞心勞力的護(hù)道一事,就得換一個了,貧道耐煩的本事,真心不高。
山上有人打過一個比方,幫人守關(guān)是打短工,替人護(hù)道是打長工。
陳平安說道:“希望結(jié)果就是一場護(hù)道,晚輩沒有什么功勞,卻有微薄苦勞。”
呂喦會心一笑,“果真如此,最好不過!
此語言外之意,寓意極好,陳平安護(hù)道越是輕松,越是不必親身入局,出工不出力,自然就意味著呂喦的這場修行越是順?biāo)臁?br>呂喦建議道:“陳山主不妨只以一副分身,進(jìn)入那處福地,大概就夠用了!
到底要以何種姿態(tài)進(jìn)入那邊,陳平安暫時還不敢妄下定論,說道:“我對那地所知甚少,前輩有沒有類似志書的詳細(xì)檔案,晚輩好早做功課。”
呂喦搖頭道:“貧道也只有一些道聽途說而來的消息,給不了太多內(nèi)幕,只曉得那邊因?yàn)槭穷^等洞天,中等福地,故而歷來有那‘頭重腳輕’的說法,門禁極嚴(yán),關(guān)隘重重。貧道能夠去那邊歷練,還是至圣先師幫忙斡旋,才得以網(wǎng)開一面。至圣先師也與貧道明言,破例就會有破例的代價,不過代價是什么,至圣先師并未明言,只是讓貧道考慮清楚了再做決定!
陳平安心中暗自掂量,一塊中等品秩的福地?說明煉氣士數(shù)量不會太多,境界高得有限?
當(dāng)年游學(xué)路上,李寶瓶曾經(jīng)跟崔東山討論過類似問題。
那會兒白衣少年嬉皮笑臉,反問紅棉襖小姑娘一個問題,在那市井的路邊攤,買過熱騰騰的豆腐吃嗎?
原來在精通數(shù)算的術(shù)家眼中,大到浩然天下,小到任何一座福地,天地靈氣、王朝氣運(yùn),其總量都是某個定額的一。
因此每一位武夫成為江湖宗師,修士成就地仙境界,就是在砧板上邊切豆腐,先到先得,豆腐塊的斤兩,就是成就高低……
接下來李寶瓶的反問,讓吊兒郎當(dāng)?shù)拇迻|山竟然有點(diǎn)措手不及,“必須掏錢才能切走一塊豆腐嗎?任何人與攤主買豆腐的價格,都是定好的,有沒有折扣?”
陳平安問了個關(guān)鍵問題,“前輩知不知道,那座洞天里邊,誰說了算?”
呂喦猶豫了一下,說道:“三教祖師最早只是訂立了一些規(guī)矩,并不插手具體事務(wù),聽說真正管事的,只有幾位,各有神號!
登天一役,改天換地,其中一部分遠(yuǎn)古神靈,如封姨等,得以保留神位,后世山巔修士只知道這些神祇往來人間的通道,多是各洲兵家祖庭山頭。但是他們棲息、或者準(zhǔn)確說來被囚禁在何地,始終只有某些猜測。畢竟三教祖師不可能放任這撥神靈散落在天外,否則周密登天,招引諸神歸位,導(dǎo)致條條大道漸次崩塌,人間早就大亂了,別說風(fēng)調(diào)雨順,恐怕連幽明殊途、四季更替都成了奢望,三教祖師別說以道外身堵門,就該是被迫散道,縫補(bǔ)那些大道空缺了。
而這撥遠(yuǎn)古神靈,還有跟隨四座天下一并孕育而出的那批嶄新神靈,“金身”就被固定在那座洞天福地相銜接之地的“云上”。
所以呂喦才會說一句“那邊規(guī)矩重”。
陳平安轉(zhuǎn)移話題,問道:“前輩游歷過青冥天下,最大的觀感是什么?”
呂喦微笑道:“那邊青天呈現(xiàn)出來的顏色,當(dāng)?shù)闷稹啻溆巍徽f,好像真要滴落在大地上!
陳平安點(diǎn)頭道:“就像我家鄉(xiāng)某種瓷器的釉色。有機(jī)會是要去看一看那邊的別樣風(fēng)景!
呂喦輕揮拂塵,笑道:“以前在某山中,遇一異人,說這天地間無形的光陰,便是從金身碎片中熔煉而出!
陳平安問道:“何謂熔煉?”
呂喦說道:“香火。”
陳平安思量片刻,說道:“奇思妙想!
呂喦說道:“此君又言夢境即是香爐之一。”
陳平安搖頭道:“難以置信!
呂喦從袖中摸出一只不起眼的黃綾袋子,遞給陳平安,大略說明這只袋子里邊的情況,“十來樣物件,各自以小袋子裝載,除了浩然、青冥大岳的五色土,還有幾件不如何貴重、卻也不算常見的法寶,回頭陳山主可以自行清點(diǎn)。就當(dāng)是接下來那場護(hù)道的酬勞了!
陳平安伸手輕輕推回那只袋子,婉拒道:“無功不受祿,等到將來哪天護(hù)道功成了,前輩再談此事不遲!
“只是定金。以后那份,屆時另算!
呂喦將那那只袋子交到陳平安手上,微笑道:“來時路上,火龍真人說送禮,尤其是給陳山主送禮,最好是一件件分開送,顯得禮數(shù)更足、情意更重些,貧道嫌麻煩,就免了!
陳平安將袋子收入袖中,與純陽真人打了個道門稽首禮。
火龍真人哈哈笑道:“數(shù)錢嘛,盯著桌上孤零零一錠銀子,哪有瞅著一大堆銅錢來得開心!
崔東山小雞啄米道:“是極是極,一顆谷雨錢,哪有一堆小山似的雪花錢瞧著喜慶!
裴錢說道:“谷雨錢和小暑錢折算成雪花錢,是有溢價的,師父務(wù)實(shí)不務(wù)虛,肯定選前者!
崔東山故作恍然大悟,不知從哪里摸出一把折扇,擊打掌心,“棋差一著,看來還是大師姐更懂先生啊!
言語之際,眼角余光瞥向那只袋子,崔東山以心聲提醒自家先生,“最值錢的,是那只袋子。”
火龍真人則以心聲說道:“你既有的五行本命物,品秩已算不俗,這位純陽道友,最是喜好游歷名山大川,所贈之物,于五行各有對照,說是雪中送炭,可能稍微過了,可要說是錦上添花,卻也將這份禮物說得輕了。返回山中道場,好好用心煉化,相信裨益不小,助你在仙人境更上一層樓,半點(diǎn)不難,這就叫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火龍真人猶豫片刻,還是沒有點(diǎn)破某事,實(shí)則陳平安真正該索要的“酬勞”,便是與純陽真人好好問道一場,討教某些“家學(xué)秘傳”的道家心法。遇見了純陽道人,卻不切磋道法,聊幾句金丹大道,與入寶山空手歸何異?
說一千道一萬,這小子與人做買賣,顧忌這忌諱那,到底還是臉皮薄了,嫩豆腐一塊。
陳平安與呂喦重返酒桌。
謝狗方才已經(jīng)跟崔東山說了那位修道胚子的事情,讓崔宗主自行決定,要不要接她上山。
不料崔東山卻將那位女修以及同行道友的家底,道號、門派,如數(shù)家珍,一一道出。
謝狗疑惑不已,問他是不是早就看中了那女子的根骨資質(zhì)。崔東山哈哈大笑,說自己哪有這種未卜先知或是開天眼的本事,只是還算消息靈通,那一行十幾人,比你跟先生更早到了京城里邊,自己閑來無事,經(jīng)常逛諸部衙門的,翻了翻刑部關(guān)牒檔案,掃了幾眼便記住了,本來沒上心,差點(diǎn)就要錯過這個大漏了,謝次席放心,既然是謝次席親自舉薦的人才,自己和青萍劍宗必定重點(diǎn)栽培。
崔東山好奇詢問謝狗一事,難道就沒有想過自己哪天開山立派?
謝狗興致缺缺,說有了親傳弟子,一大撥徒子徒孫,找見了開山道場,創(chuàng)建門派,成了宗字頭,再有下宗,又如何,修行不還是自家修行,能讓別人代勞么。
崔東山小雞啄米,點(diǎn)頭不已,連連念叨人各有志,都好都好,都是好的。
火龍真人的到場,就像給馮雪濤灌了一大碗醒酒湯。
馮雪濤雖然緊張,可還算硬氣,到底沒有說半句軟話。
好歹是位老字號的飛升,皚皚洲又與北俱蘆洲關(guān)系交惡,于情于理,都不合適在火龍真人這邊流露出任何諂媚姿態(tài)。
再說了,作為野修,拿捏人心,還是有些火候的。
果然,老真人對此不以為意,反倒高看了一眼馮雪濤,笑著落座,還真就干了一碗酒水,抹了把嘴,老真人臉色和善道:“青秘道友,貧道把罰酒喝了,不過北這個字,看樣子還得留下。雖說你們皚皚洲,劉財(cái)神和韋天才,如今確實(shí)多出新晉兩位十四境,但是你們什么都好,賺錢的本事更是九洲第一,可就一點(diǎn)不太好,打架不行!
涉及斗法,馮雪濤不敢說三道四,皚皚洲青秘,從不在浩然那一小撮強(qiáng)飛升之列。
尤其是等到親身走過一趟蠻荒天下,馮雪濤的心氣就更低了。
崔東山以心聲道:“馮兄,趕緊順桿子問一嘴,同樣是十四境,前輩當(dāng)真能夠一打二么?”
馮雪濤置若罔聞,老子又不是個二愣子,敢問這種話,一心討頓打嗎?
謝狗就沒啥顧慮,徑直問道:“合道了,你們眼中天地,是怎樣一番場景?”
火龍真人捻須沉吟片刻,緩緩道:“此間玄妙,不可多說,只能說其中一點(diǎn),貧道眼里,天地為灶,至于你們,都是木柴!
謝狗問道:“天地間流轉(zhuǎn)的無形靈氣,就是隨時隨地拿來用的火星?”
火龍真人不置可否,微笑道:“道友竟然沒有躋身十四境,反而是一樁不小的怪事。當(dāng)個次席供奉,屈才了!
謝狗順桿子問道:“趴地峰缺首席?”
火龍真人公認(rèn)是那種話不落地的聊天高手,什么話都能接,什么冷場都能暖,“要是陳山主不介意貧道挖墻腳,當(dāng)個掛名的首席供奉,有何不可!
謝狗咧嘴笑道:“算了,一女不嫁二郎!
火龍真人立即以心聲言語道:“白景道友只要當(dāng)了趴地峰首席供奉,就可以與貧道一起光明正大走趟皚皚洲,去會一會劉財(cái)神和韋天才,二打二,再公平不過了,而且?guī)煶鲇忻,只要別大動肝火,文廟那邊便不好說什么!
聽得謝狗眼睛一亮,“打頭陣,讓我先試試看能不能一挑二?見機(jī)不妙,你再搭把手?”
如今這些個新十四,有幾斤幾兩,謝狗萬分好奇。
火龍真人放下酒碗,一抹嘴,笑道:“有些事,想一想就開心,開心之后,也就可以了!
約莫是覺得難得今夜酒桌無俗人,老真人談興頗濃,將一些自家的修行心得,娓娓道來,“不管水到渠成,還是純屬僥幸,修士只要成功躋身了十四境,就等于找尋到了一條無限接近長生的大道。接下來就慢慢熬吧。純粹武夫,還有那拳怕少壯的說法?尚薜乐浚R近山巔,還是要講一講道齡越長、道法越高的。新十四熬成了老十四,等到辛苦媳婦熬成婆,自然就有了瞧不起下一撥新十四的資格!
“許多形神老朽的飛升境,歲月悠悠,往往都會誤以為修道,就只是這般事了。貧道也曾有過這么一段道心退轉(zhuǎn)的慘淡歲月!
“能夠躋身飛升,誰不是天之驕子,證道飛升之初,哪個沒有勇猛精進(jìn)之心?上r日一久,修行受阻,難免心生懈怠,繼而自認(rèn)大道無望,徹底心灰意冷。殊不知修道總計(jì)十五境,就像上中下三部書。元嬰境破境躋身上五境,便自以為來到了此書的第三部,等到了仙人境,又會驚駭發(fā)現(xiàn),莫非自己才在第二部?”
聽到這里,馮雪濤接話道:“更可怕的地方,在于自己躋身了飛升境,唯恐自己身在第一部書。”
呂喦微笑道:“以此類推,合道過后,就要生怕自己的修道生涯,只是一篇序言了吧?”
火龍真人爽朗大笑,只是舉起酒碗,“萬事不如杯在手,杯外全無煩心事!
謝狗附和一句,“一覺睡到自然醒,睡到人間飯熟時!
崔東山贊嘆道:“好詩啊,無平仄格律,有韻味啊。”
只有裴錢目不斜視,眼觀鼻鼻觀心,默默喝酒。其余人等,下意識都望向那位傳聞才情橫溢、詩名遠(yuǎn)播數(shù)座天下的陳山主。
趁著純陽道人和火龍真人都在場,馮雪濤也覺得酒桌氛圍不錯,酒壯慫人膽,順著先前的話題,問了個比較俗氣的問題,“飛升境就一定無法勝過十四境嗎?”
據(jù)他所知,阿良在青冥天下的天外天,與真無敵余斗有兩場切磋。這是飛升境劍修與十四境之間的斗法。觀戰(zhàn)者唯有化外天魔。
在南婆娑洲海外,陳淳安攔截蠻荒劉叉。這是一位肩挑日月的飛升境圓滿醇儒,與一位新晉十四境劍修的搏命廝殺。
寶瓶洲老龍城戰(zhàn)場,真龍王朱與那蠻荒王座緋妃、朱厭有過一場點(diǎn)到即止的交手。
托月山地界,年輕隱官與蠻荒大祖首徒元兇,屬于兩位十四境之間的斗力。只是雙方都不算真正意義上的純粹劍修。
有些結(jié)果,合乎情理。有些勝負(fù),出人意料。
火龍真人笑呵呵道:“何謂勝過?是低一境的打平手,或是打退,還是斬殺?青秘道友的措辭,可要準(zhǔn)確些,否則就很難掰扯清楚。”
馮雪濤疑惑道:“難不成一位飛升境,還有機(jī)會斬殺十四境?”
火龍真人捻須沉吟片刻,“今年之前,休談半分勝算,一境之差,就是天壤之別。今年之后,就說不準(zhǔn)了。”
“以前與朋友聊起此事,達(dá)成一個共識,飛升境面對十四境,前者能夠全身而退,不傷道本,就算贏!
火龍真人沉默片刻,說道:“比如純陽道友,走在路上,與某座天下的某位新十四起了爭執(zhí),道理講不通,必須大打出手一場,純陽道友與之打出了真火,便有不小的勝算!
呂喦啞然失笑,緩緩搖頭,“這種假設(shè),當(dāng)不得真!
謝狗笑得合不攏嘴,“哈哈,假設(shè)白也是一位純粹劍修,如果雞湯和尚擁有一種類似四把仙劍的攻伐至寶,若老瞎子當(dāng)初煉出一兩個本命字,再如果周密再偷摸吃掉兩三個十四境,又比如蠻荒天下的十三、十四境大妖死了大半,如果小夫子不被規(guī)矩束縛,如果碧霄洞主遇上了蛤蟆不吃水的世道,人間太平萬萬年……再如果被我躋身了十四境,歸攏了二十來?xiàng)l大小道路,如海陸相通,一條劍氣浩蕩如瀆,哈哈哈……”
火龍真人看了眼貂帽少女姿容的劍修白景。
她當(dāng)真能夠一身兼?zhèn)涠畮讞l高深道法脈絡(luò)?
哪怕早就知道她資質(zhì)卓絕,底蘊(yùn)深厚?傻鹊桨拙坝H口說出真相,火龍真人還是難免驚訝幾分。
見過大風(fēng)大浪弄潮兒,火龍真人眼中的修道天才,屈指可數(shù),遠(yuǎn)如韋赦,近如左右。
陳平安笑著以心聲提醒道:“聊這個做什么,行走江湖,財(cái)不露白!
謝狗理直氣壯答道:“山主,你有所不知,我如今說話做事,那叫一個心機(jī)深沉,城府可怕得很吶,此語障眼法,用上了兵法的,這就是三十六計(jì)里邊的示敵以弱!
陳平安對此將信將疑。遠(yuǎn)古劍修白景有無城府,城府深淺如何,不好說,單論落魄山的謝次席,一個肯給自己取別號“狗子”的人物……陳平安找了個參照,問道:“白帝城韓俏色所修道法,其中有幾種能入你的法眼?”
謝狗干笑幾聲,含糊其辭一句,“背地里不說道友的壞話!
老真人捻須思量片刻,“雨前光景,真要計(jì)較起來,確有些說頭,比如寧姚與那蠻荒斐然,作為各自天下的共主,先前他們的飛升境,就是獨(dú)一檔的。故而哪怕是十四境修士,能不招惹他們就絕不招惹,否則就算十四境贏了他們,長遠(yuǎn)來看,還是會落個兩敗俱傷的境界,畢竟此舉近乎與整座天地為敵,當(dāng)然后患無窮,大道消磨多矣!
其實(shí)這一檔,還有閏月峰辛苦,蠻荒晷刻之類的存在,五座天下,剛好一手之?dāng)?shù)。
“接下來就是純陽道友和鄭城主,這些個想要如何合道便可如何合道的。”
“再稍遜一籌,便是趙天師、姚清他們,早已身負(fù)氣運(yùn),功德圓滿,合道一事,實(shí)屬瓜熟蒂落!
“又下一層,便是謝道友與陌生道友,以及豪素等人,劍心純粹,身為劍修,占據(jù)先天優(yōu)勢,殺力巨大,但是關(guān)隘更加難破。此次雨后景象如何,便是明證,有幾位劍修,更上一層樓了?”
“又往后,則是蠻荒桃亭這些擅長廝殺的飛升境。數(shù)量便多了。至于更往后,就沒什么可聊的了!
這四種修道之人,就是山巔籠統(tǒng)言之的強(qiáng)飛升,對上十四境,前兩層足可自保,后兩者,猶有一戰(zhàn)之力,可具體結(jié)果如何,是分勝負(fù)還是分生死,很大程度上還是掌握在十四境手中,得看十四境下不下死手,飛升境肯不肯搏命,舍不舍得以真身的大道性命換取對方的損耗道行。
在這期間,又有少數(shù)特例,足可讓十四境都感到棘手,比如陸芝的本命飛劍之一。能夠讓本該立于不敗之地的十四境,都要仔細(xì)掂量代價大小。
裴錢比較意外,因?yàn)樗龥]有想到,火龍真人會將謝狗、小陌先生放在趙天師他們之后。
老真人撫須而笑,“至于十四境之間,貧道也是剛?cè)胄,小年輕一個,不好胡說八道!
吳霜降,為何苦心孤詣,謀劃極久,就為了煉制四把仿造仙劍,才肯開啟亂世氣象,率先揭竿而起?
就是吳霜降覺得他的十四境,殺力有所欠缺。
鄭居中與做客白帝城的余斗,有過一場火氣不小的切磋。
鄭居中一人三位十四境,余斗也不在白玉京,可鄭居中還是輸了一籌。
火龍真人突然站起身,使了個眼色,陳平安默默起身,跟隨其后。
老真人走上渡船頂樓,雙手扶攔,笑問道:“陳山主,當(dāng)年島上一別,如今有何感想?”
登山途中,八面來風(fēng)。由元嬰躋身玉璞,需過心關(guān),遇心魔,關(guān)鍵在于道心無漏。
由飛升再合道,關(guān)隘在于一技之長,能否與天地大道相契。到了山頂,獨(dú)樹一幟。
酒桌那邊,裴錢悄悄問道:“小師兄,師父好像見著了老真人,有些緊張?”
崔東山裝傻道:“錯覺吧?”
老真人幫忙給出一個說法,“千頭萬緒,百感交集,五味雜陳?”
陳平安老老實(shí)實(shí)說道:“一時半會,說不清楚。”
老真人抬頭望天,笑道:“欲想還天下于天下,便要就一身了一身?不著急,慢慢想。”
陳平安趴在欄桿上,陷入沉思。
明月當(dāng)空,老真人伸手指向天幕,說了一句看似廢話的言語,“如果沒記錯的話,遠(yuǎn)古天庭有四座天門!
陳平安好像回過神,給出一個簡明扼要的說法,“出山!
老真人嗯了一聲,輕輕點(diǎn)頭,“有點(diǎn)意思!
今宵天心月正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