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將最后一絲余暉吝嗇地灑在廣袤而荒涼的昆陽地界。
這片土地地勢平坦,一望無際,本該是縱馬馳騁的好地方,此刻卻成了漢軍殘部的絕望之地。
劉秀率領(lǐng)著僅存的五萬兵馬,如同一條傷痕累累、瀕死的巨蟒,在冰冷的原野上艱難地蠕動著。
從洪都城外那場慘敗開始,他們已不眠不休、水米未進(jìn)地逃亡了整整一天一夜。
極度的疲憊、饑餓、傷痛以及巨大的心理恐懼,幾乎壓垮了每一個人。
士兵們步履蹣跚,每邁出一步都仿佛要用盡全身的力氣。
他們的臉上早已失去了血色,只剩下灰敗與麻木,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粗重的喘息聲在死寂的隊伍中連成一片,如同破舊的風(fēng)箱。
許多人走著走著便一頭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隊伍的行進(jìn)速度,已經(jīng)慢得令人絕望。
“陛下……陛下……”
幾名高級將領(lǐng)互相使了個眼色,終于鼓足勇氣,策馬趕到一直陰沉著臉、催促行軍的劉秀身邊。
一位資歷較老的將軍聲音沙啞地開口,語氣近乎哀求:
“將士們,實在走不動了,許多人都已到了極限,再強(qiáng)行趕路,不用楚軍來追,我們自己就要垮了!
“是啊陛下!”
另一名將領(lǐng)接口道,他的嘴唇干裂,眼窩深陷:“此地已屬昆陽地界,距離城池不算太遠(yuǎn)了!
“能否……能否讓將士們歇息片刻,哪怕……哪怕只是一個時辰?”
“讓大家喘口氣,喝點水,包扎一下傷口,否則,真的撐不住了!
劉秀猛地勒住戰(zhàn)馬,回頭掃視著這支瀕臨崩潰的隊伍,眼中充滿了焦躁和不耐。
他何嘗不知道將士們已到極限?
但他心中那股強(qiáng)烈的危機(jī)感,以及楚寧那雙冰冷嗜血的眼睛,仿佛一直在背后盯著他,讓他不敢有絲毫松懈。
“休息?”
劉秀的聲音因缺水而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嚴(yán)厲:“此刻休息,無異于自尋死路!”
“楚軍的追兵隨時可能趕到!你們想讓朕和這數(shù)萬將士,都成為楚寧的刀下亡魂嗎?都給朕起來,繼續(xù)走!”
將領(lǐng)們面面相覷,臉上寫滿了無奈和絕望。
他們知道皇帝說的是實情,但現(xiàn)實是,隊伍真的無法再前進(jìn)了。
眾人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隊伍中一直沉默不語的謀士周永言。
此刻,或許只有這位深得陛下信任的謀士,才能勸動固執(zhí)的皇帝了。
周永言將一切看在眼里。
他環(huán)顧四周,看到的是一張張因極度疲憊而扭曲的臉龐,是無數(shù)雙幾乎失去焦距的絕望眼睛,是那些拄著兵器才能勉強(qiáng)站立、傷口還在滲血的軀體。
他深知,陛下求勝心切,急于脫離險境,但一支徹底失去體力和斗志的軍隊,即便趕到昆陽城下,又能有多少戰(zhàn)斗力守城呢?
他長嘆一聲,驅(qū)動瘦馬來到劉秀身邊,聲音低沉而懇切:“陛下,請聽微臣一言!
劉秀皺眉看向他。
周永言指了指周圍的將士,痛心道:“陛下,誠如諸位將軍所言,我軍將士確已筋疲力盡,強(qiáng)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
“此刻若再強(qiáng)行軍,恐生嘩變,甚至未遇敵而自潰,此乃取死之道啊。”
他話鋒一轉(zhuǎn),分析道:“再者,今日那場突如其來的冰雹,規(guī)模巨大,持續(xù)時間定然不短!
“楚軍多為騎兵,受冰雹影響更大,行動必然受阻!
“臣推斷,他們即便要重新整隊追擊,也需耗費(fèi)不少時間,我軍在此休息一個時辰,風(fēng)險并非不可承受!
最后,他給出了現(xiàn)實的選擇:“反之,若不讓將士們休息,以他們?nèi)缃竦臓顟B(tài),莫說一個時辰,便是再走半個時辰都難以為繼,速度只會越來越慢。”
“與其如此緩慢移動,不如讓他們歇息片刻,恢復(fù)些許體力,屆時再趕路,效率反而更高,懇請陛下三思!”
周永言的話條理清晰,句句在理,既考慮了軍心士氣,也分析了敵情。
劉秀緊繃的臉色稍稍緩和,他再次環(huán)視周圍,看著那些幾乎要癱倒在地的士兵,終于動搖了。
他確實需要一支還能戰(zhàn)斗的軍隊,而不是一群走到昆陽城下的尸體。
“罷了!
劉秀深吸一口氣,極其不情愿地松口:“就依先生之言,全軍原地休息一個時辰!但是——”
他語氣驟然轉(zhuǎn)厲:“斥候隊全部撒出去!向東、向南、向北,給朕放出二十里!有任何風(fēng)吹草動,立刻來報!若有懈怠,軍法處置!”
“遵命!”
將領(lǐng)們?nèi)缑纱笊,雖然只有短短一個時辰,但已是天大的恩賜。
命令迅速傳下,早已到達(dá)極限的漢軍士兵們?nèi)缤玫教厣饬钜话悖查g癱倒一地。
許多人甚至來不及尋找干燥的地方,就直接倒在冰冷的、還殘留著冰雹的地面上,瞬間陷入了昏睡。
整個隊伍如同散了架一般,只有少量的哨兵和奉命出發(fā)的斥候隊伍還在活動。
然而,極度疲憊帶來的沉睡往往是死亡的前奏。
僅僅過了半個多時辰,大多數(shù)漢軍士兵還沉浸在深度的睡眠中恢復(fù)體力時——
“噠噠噠噠——!”一陣急促得近乎瘋狂的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
一名派往東面的斥候,伏在馬背上,以不要命的速度狂奔而回。
他甚至等不及馬停穩(wěn),就幾乎是滾落下來,連滾帶爬地沖到剛剛閉目養(yǎng)神不久的劉秀面前,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奔跑而撕裂變形:
“陛……陛下!不好了!楚軍……楚軍的騎兵追上來了!就在后面!黑壓壓的一片,全是火把!”
“什么?”
劉秀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虎般驟然驚起,所有的疲憊瞬間被巨大的驚恐所取代!
他猛地抬頭向東望去——
果然!
在遙遠(yuǎn)的地平線上,一片跳躍閃爍的火光正在迅速移動和擴(kuò)大!
如同黑夜中蔓延的鬼火,正朝著他們休息的方向疾撲而來!那速度,分明是騎兵!
“全軍起來!快起來!準(zhǔn)備迎敵!撤退!快向南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