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時,秋日的陽光慘白地照耀著大地,卻帶不來絲毫暖意,反而將荒原上的凄惶與敗亡映照得更加清晰。
一支殘破的隊(duì)伍,如同受傷的蚯蚓,在通往洪都城的官道上艱難蠕動。
這便是公孫敖收攏的潯陽城敗軍,僅剩三千余人。
隊(duì)伍沉默地前行,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士兵們個個盔歪甲斜,滿身血污塵土,許多人的傷口只是用破布草草包扎,仍在滲著血水。
他們眼神空洞,步履蹣跚,機(jī)械地跟著前面的人移動,失敗的陰影和失去同袍的悲痛,如同沉重的巨石壓在每個人的心頭,也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嚨。
除了雜亂的腳步聲、傷兵偶爾抑制不住的呻吟以及戰(zhàn)馬疲憊的響鼻,再也聽不到任何多余的聲音。
就連旗幟都無力地垂著,仿佛也沾染了這支軍隊(duì)的頹喪。
公孫敖騎在同樣疲憊的戰(zhàn)馬上,走在隊(duì)伍中間。
他臉色鐵青,嘴唇緊抿,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前方看似沒有盡頭的道路。
昨夜的慘敗和賈元毅然斷后的決絕身影,如同夢魘般在他腦中反復(fù)閃現(xiàn)。
每一次回想,都讓他的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痛徹心扉,又羞愧難當(dāng)。
就在這死一般的沉寂中,后方忽然傳來一陣急促而凌亂的馬蹄聲。
瞬間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也驚得所有士兵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殘破的兵器,驚恐地回頭張望。
只見一匹快馬馱著一名同樣狼狽的斥候,瘋也似的從隊(duì)伍后面追來。
那斥候沖到公孫敖馬前,甚至來不及勒穩(wěn)戰(zhàn)馬,便滾鞍而下,因?yàn)榧贝俸涂謶侄曇羲粏∽冃危瑤е耷唬骸皩④!不好了!賈元將軍……賈將軍和他留下的五千斷后弟兄……他們……他們?nèi)肌瓚?zhàn)死了!無一幸免!”
盡管心中早已有了最壞的預(yù)料,但當(dāng)這殘酷的消息被確切證實(shí),如同冰冷的尖刀狠狠扎進(jìn)心臟時,公孫敖的身體還是難以抑制地劇烈晃動了一下,臉色瞬間變得更加蒼白。
他猛地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強(qiáng)迫自己將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吼和悲憤硬生生壓回心底。
他是主將,他是這支殘軍最后的支柱,他絕不能在此刻流露出任何動搖軍心的情緒。
再次睜開眼時,他的眼神已經(jīng)變得冰冷而堅硬,只是那眼底深處翻涌的痛苦,卻如何也掩飾不住。
他聲音沙啞,卻努力保持平穩(wěn):“本將……知道了!
他甚至沒有時間去哀悼,生存的本能和對剩余將士的責(zé)任感驅(qū)使他必須冷靜。
他看向那名幾乎虛脫的斥候,沉聲問道:“楚軍的追兵,現(xiàn)在離我們還有多遠(yuǎn)?”
斥候連忙回答:“回將軍,大約……大約還有半日的路程!他們的騎兵速度很快!”
“半日……”
公孫敖咀嚼著這兩個字,眼神一厲,毫不猶豫地下令:“傳令!全軍加快速度!丟棄不必要的輜重,輕裝前進(jìn)!必須在日落前趕到洪都城!”
命令下達(dá),隊(duì)伍中卻響起了一片壓抑的哀鳴。
一名校尉實(shí)在忍不住,拖著受傷的腿上前,聲音充滿了疲憊和懇求:“將軍……弟兄們真的……真的走不動了!
“從昨夜逃出來到現(xiàn)在,滴水未進(jìn),粒米未食,又累又餓……求將軍,就讓大伙兒歇息半個時辰,就半個時辰,喘口氣吧……”
“是啊將軍,歇歇吧……”
“實(shí)在走不動了……”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附和之聲,士兵們眼中充滿了對休息的渴望。
公孫敖冰冷的目光掃過那名校尉和周圍一張張寫滿疲憊與絕望的臉,心中雖有不忍,但臉上的表情卻愈發(fā)冷硬。
他冷哼一聲,聲音如同這秋日的寒風(fēng),刮過每個人的耳膜:“休息?追兵就在身后半日之地!我們在此地休息,就是在等死,就是在給楚軍追上我們的機(jī)會!”
他猛地提高音量,如同驚雷炸響:“我知道你們累!難道楚軍就不累嗎?”
“他們攻城一日,又連夜追擊,他們難道不累?可他們?yōu)槭裁床煌O?!?br>
他的目光銳利如刀,逼視著眾人:“就因?yàn)樗麄兪莿倮,他們想要的是將我們趕盡殺絕,一個不留!”
“追兵都沒有停下腳步,我們這些敗軍之將,喪家之犬,還有什么資格在此地休息?!”
他猛地一揮手,斬釘截鐵,不容任何置疑:“執(zhí)行軍令!所有人,立即出發(fā)!延誤者,軍法處置!走!”
公孫敖的話語如同鞭子,抽打在每一個疲憊不堪的士兵心上。
雖然極度不情愿,雖然身體早已透支,但對追兵的恐懼和對軍法的敬畏最終還是壓倒了疲憊。
隊(duì)伍再次開始艱難地移動,速度似乎真的快了一些,只是那氣氛,變得更加悲壯和絕望。
而就在同一天,另一條通往洪都城的官道上,卻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一支龐大的軍隊(duì)正在浩浩蕩蕩地行進(jìn),旌旗招展,刀槍如林,士兵們步伐整齊,士氣高昂。
中軍那面最為顯眼的巨大旗幟上,赫然繡著一個龍飛鳳舞、霸氣十足的“霍”字!
隊(duì)伍最前方,護(hù)國公霍去疾端坐于一匹神駿的烏騅馬上。
他一身玄色麒麟吞天鎧,日光下幽光閃爍,猩紅的披風(fēng)在身后迎風(fēng)招展。
他年僅二十八歲,面容俊朗,劍眉星目,眉宇間洋溢著少年得志的英氣與近乎自負(fù)的強(qiáng)烈自信。
雖然此前與楚寧的數(shù)次交鋒中曾嘗敗績,但這并未真正挫傷他內(nèi)心的驕傲,反而激起了他更強(qiáng)烈的勝負(fù)欲。
此次奉命馳援潯陽,他不僅帶來了朝廷調(diào)撥的兵馬,更是幾乎帶上了國內(nèi)留守的全部精銳,整整五萬大軍!
他雄心勃勃,打算匯合潯陽守軍及周邊郡兵,湊齊十萬之眾,與楚寧一決高下,一雪前恥!
他正沉浸于如何排兵布陣、與楚寧決戰(zhàn)沙場的思緒中,一名驍騎校尉策馬從前軍方向疾馳而來,臉上帶著一絲緊張:“報——!國公大人,前線有緊急飛鴿傳書送至!”